锦贤王还是不愿下车。
“王爷，百姓颇有微词，若是再任由徐大人这样闹下去，只怕……”周水细声提醒道。
锦贤王叹了一口气，只好下了马车，郑重道：“徐知府快快请起，本王只想安静地带着王妃回封地去，并不想如此招摇。”
“还望殿下答应下官，立刻随下官一道回衙门，审理了此案，否则下官长跪不起。”徐知府是个老奸巨猾的，他明白，没得到锦贤王当众点头，他今日做这些就白做了。
“本王并无官职在身，也不精通办案……”锦贤王皱着眉，冷声推辞。
“殿下无需精通办案，殿下只需认一认大魏皇子是真是假。”徐知府道：“兹事体大，下官不敢擅自决断！”
他把话都说白了，说尽了。
此时周围的百姓议论纷纷，大家都听说了假皇子的事。
锦贤王才从京城回来，也该是见过真皇子的。
他没理由不协助知府办案啊。
“本王……”锦贤王摇了摇头，道：“徐知府办案如此认真负责，本王甚是敬佩，好吧，我便留在扬州，待升堂之时，我再过堂一认。”
“殿下急着回封地，下官不敢耽搁殿下的行程。”徐知府朗声道：“那人身上附带着诉状，无需准备其他，即刻便可升堂审理，还请殿下移步衙门大堂。”
徐知府拱手一礼。
虽然姿态放得低，但是这一场，他已经赢了。
锦贤王上了马车，冷声吩咐道：“周水随我去衙门，其余人等护送王妃回驿馆，安心等候。”
众人听令，调转车头。
锦贤王的马车跟在徐知府的官轿后面，经过李嫣的小马车时，锦贤王挑开车帘，看着车上的李嫣，有些失神。
这个长相平平的少女，居然不怕他，还敢直视他，对他笑。
十足的在看好戏的笑。
锦贤王打量了她一眼，皱着眉头，把车帘放下来。
只等驶过许久之后，他猛然惊觉，这样的笑，仿佛在哪里见过。
“周水！”他喊道：“停下来！”
他急得想要回头去找那少女。
那辆普通的乌顶马车，以及普通的少女，都已淹没在出城的人潮之中。
还有大量的百姓跟在他的马车后，等着去衙门看热闹，一个那样普通的女子，根本无处可寻。
徐知府看他停了下来，急得不行，又下轿来，生怕他临时变卦。
“殿下，还是快些回衙门吧。有什么事，审了案子再说。”徐知府语重心长道。
“走吧。”锦贤王用手按着太阳穴，许是我看错了吧。
是啊，她在京城呢，在火海里差点被烧死了，纵使救活了，神智也失了大半，皇上招她进宫，她连医术都忘了。
此地可是扬州。
怎么可能是她！
锦贤王一走，大量等着看热闹的人也跟着他走了。
城门处一下子空了许多。
守城的士兵才经历了刚才的事，松了一口气，对于过往的人，都只是粗略看了看，就把人放行了。
李嫣乘坐的小马车，顺利出了扬州城。
“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苏清远问道。怪不得她信誓旦旦道，拓拔哲没功夫去找林家村的麻烦了。
他骑马跟在车边。
恰逢李嫣从窗口伸出小脑袋来，她眯着眼睛，看着蓝蓝的天，心中忽然有种天高任鸟飞的畅快，不经意间，嘴角弯了起来。
拓拔哲这次，没那么容易追上来了。
锦贤王也麻烦了。
她只想赶紧做好她该做的事，然后立刻飞到段泓身边。
告诉他，他就要当爹爹了，他那张好看的脸上，应该也是会带着笑的吧……
前途未卜，她却无所畏惧。
“我问你话呢。”苏清远道：“你傻笑什么？你在逃命，有什么可开心的？”
“你看今日天气多好。”李嫣仍旧是眯着眼，雪团一般的脸，小鼻子皱起来，她道：“十里春风花满路，个中妙趣耐人寻……罢了，与你这样没情趣的人，说不来！”
十里春风花满路。
苏清远被她一句话，说得愣住了。
他才注意到，这周边的美景，是如此的耐人寻味。
郎朗青天如明镜。
耳边是鸟语，鼻尖是花香，春日的暖风温柔拂面……
若是不在逃命，也该如洒脱的旅人一般，以天为盖，自由自在。
“姑娘，前面到了你说的地方了。”老江头提醒道。
苏清远抬眼望去，前方有条小溪，青山绿水，遍地的嫩草，草中还夹杂着许多黄色的小野花。
如画般的地方，却有一座孤坟。
坟头上野草蔓生，远远地望去，倒像是与这里的美景融在一起了。
李嫣看着那小小的孤坟，欣慰地一笑，“江叔，我累了，把马车赶过去吃草，我们在此处稍歇一歇。”
“好。”老江头点了点头，也不多言。
姑娘非要到此处来，肯定有她的道理。
老江头把马牵到远些的地方去喝水，只余苏清远与李嫣立在春色之中。
“苏公子，你还是别再跟着我了。”李嫣道。
苏清远听着，心里一慌，居然有些失望。
“你以为我想跟着你么？”他骄傲道。
“你想报仇，却下不了手，你与我同行的时日越长，你越下不了手。”李嫣道：“届时你的礼义廉耻，你的道义，将如何自处？”
“你杀了我师傅，我是绝不会饶了你的。”苏清远道。
李嫣慢慢地走着，一步一步走得极慢，却稳稳当当，她走到苏清远眼前，问：“你若是真觉得，我是大奸大恶之人，一路上，千百个机会你都能杀了我，你为何犹豫？”
“我何曾犹豫过。”苏清远上下打量了她，道：“我只是不想乘人之危。”
“我是个身怀六甲的妇人，就算我腿脚利索了，你拔剑相对，就不是乘人之危了？”李嫣移开目光，看向远处的老江头，道：“江叔没跟你说过，我若是执意要保这个孩儿，很快就没命了？你急什么，过不了多久，你就能坐享渔翁之利了，何苦跟着我，担惊受怕。”
很快就没命了。
苏清远生平从未见过，有人说自己快要没命了，还如此淡然。
“你这样没心没肺的人，连自己的命都不在意……”他冷哼道。
“你说错了，我惜命。”李嫣道。
“那你便想办法活下来。”
你不是神医么？
苏清远望着她，她也恰好望过来。
“苏公子，你瞧，你此刻不正是在犹豫么？”李嫣狡黠一笑，“哪有人希望自己仇人命长的。”
“……”
苏清远沉默了，春风默默地在两人之间划过，带着朦胧的暗香，在心里划出浅浅的痕。
“不如这样吧。”李嫣看着他，道：“你我之间的恩怨，暂且埋葬在此地，埋在这风里，埋在春色里。”
春风脉脉，长袍微动，脚下的野花肆意疯长。
苏清远心中思绪翻涌，李嫣一双坚定的眼眸，让这些荒唐的话，听起来也像是真的。
“巧言令色鲜矣仁！”他轻声责怪一句。
信了你的鬼话，才是真疯了。
李嫣道：“等到以后，春意依旧，你我相约此处，再来决一生死，如何？”
“好！”苏清远应了下来。
李嫣道：“我答应了你，要告诉你石头老妖怪的事，我决不食言。”
她拿出了刘萤的本命红玉，放到苏清远手中。
“你是寻着这个气味找到我的，现在你知道了？我不是什么石头妖怪。”李嫣轻松道：“你去找他吧，那家伙躲在地府，不肯出来了。”
“你要把这个给我？”苏清远有些惊讶，这可是难得一遇的灵物。
“这本就该是你的。”她脸上有苏清远看不懂的深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