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灯火微明。
李嫣沐浴完毕，换上了干净的衣袍，躺在床榻上。
花知错在地下的地席为她守夜。
“姑娘，我们明日就走吗？”花知错问道。
这个地方，她一刻也不想再待了。
李嫣答了一声，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花知错却睁着眼，到了天亮，这是她第一次，因为高兴，睡不着觉。
真好啊。
她恍惚间，不知掐了自己几次，是真的啊。
清早李嫣醒来时，花知错早已换好了她原本的粗布衣服，乖巧地蹲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李嫣。
“姑娘，你醒啦？”花知错双眼发亮，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你一夜未眠？”李嫣问她。
“你怎么知道？”花知错道：“真厉害啊。”
“你眼眶乌青，一看便知。”李嫣醒了，却仍眯着眼，像只慵懒的小猫。
“起来吧。”花知错细声道：“江爷一早就过来了，让人准备了早膳。”
原本李嫣拉过锦被，预备翻过去再眯一会儿。
听得这句江爷，她扑哧一声笑了，“是他让你这样叫他的？江爷……有趣！”
花知错红着脸，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人笑话了，一大早的江爷便没给她好脸色。
她将李嫣扶起来，把干净的布巾递给她擦脸。
“我自己叫的呢。”她低声道。
她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有钱人家不都这样叫么。
况且这花楼里，有头有脸的奴才，也都是这样叫的。
“姑娘起来了？”老江头恰好端着汤药进来，站在屏风外，低声道：“我亲自去后厨熬了药，姑娘，我能进去么？”
“哪敢劳烦江爷呢。”李嫣轻笑一声，走了出去。
“啧。”老江头白了花知错一眼，道：“都是你，惹得姑娘笑话我。”
花知错赶紧行礼，吓得要跪下，怯怯道：“都是我不好，我不懂规矩，江爷莫要怪罪。”
“起来吧，往后咱们三人，无需多礼。”李嫣把她抓起来，道：“你若是这样，江叔也会不自在的，你跟我一道，喊他江叔就行啦。”
李嫣接过老江头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
这些日子来，喝药已经喝习惯了。
花知错很担心她，昨夜施针的时候，看着很痛苦，此刻又要喝药，只怕是得了什么重病。
“姑娘，你生病了么？”她问道。
“嗯，快死了。”李嫣沉重道，只等看她快哭了，才掐着她的小圆脸，笑道：“骗你的！”
“我娘总是骂我赔钱货，总是说谁家娶了我，就倒了大霉，我可能生来不详……”花知错道：“别害了你啊，你是好人。”
李嫣没想到她认真了，只道：“你娘那种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还认识我娘？”花知错道。
李嫣不紧不慢喝着小粥，吃着小包子，瞥了一眼花知错身上的衣服，下等的粗布料子，还洗得发白了，袖口也磨破了，十分寒酸。
“过来吃饭，吃饱了我带你去街市，给你裁两身好衣裳。”李嫣道。
花知错拿着包子，塞到嘴里，眼眶里的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眼泪馅的包子，好吃么？”李嫣挑眉瞧她。
“嗯。”花知错点头，“能跟着姑娘，真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
前世修来的福气。
李嫣瞧着她，心头默默回念这句话。
才不是呢，傻丫头，你不知前世造了什么孽，才会投生在这样的家里，摊上这样的爹妈。
不过想想也对，确实是前世的缘分。
李嫣看她狼吞虎咽，只低声道：“慢些，都是你的。”
“以前我在家的时候，总是要与弟弟抢食，有时候没吃饱就被爹抓着打，习惯了，呵呵。”花知错擦了擦嘴，嘿嘿傻乐两声，“姑娘若是嫌弃，我慢慢改。”
痛苦说出来，都已经不是痛苦了。
李嫣道：“你娘带着你改嫁了，还给你生了弟弟么？”
“是啊。”花知错道：“爹娘都疼弟弟，把我卖了，就是为了给弟弟凑束修银子，弟弟才可以去上学堂。”
“你觉得公平么？”李嫣认真地问。
花知错抬起小脑袋来，望着她，不知该说什么。
这个问题，她根本没想过。
“可我有什么办法呢。”她轻笑一句。
她天真无邪地笑着，仿佛生活本该如此，上天如此苛责她，也本该是她的罪业。
李嫣想起了花小小，低声道：“对啊，都是没办法的事。”
人生便是如此，若是你自己认了命，就只能毫无休止地在泥塘里挣扎，越陷越深。
所以不能认命。
她非要活下去，就算逆天而为，也要活得好好的。
“我吃饱了。”花知错捧着圆鼓鼓的肚子。
老江头看着一桌三个人分量的饭，都被她自己吃光了，不禁摇头道：“老夫看走了眼了，怎么买了个这样的丫头。”
“呀。我把你们的那份也吃了吗？”花知错低着头，像是犯了什么大错，“江叔，千万别把我赶走啊……”
“快去收拾东西。”老江头懒得与她多废话。
虽然老江头没什么好脸色对她，可看她小小年纪，过的如此凄苦，也生了怜悯之心，指点她做事时，也多了许多耐心。
“江叔，等回了山庄，你教她本事吧。”李嫣细声道。
起码挨打的时候，跑得比别人快些也好啊。
“她那蠢模样，学得会么？”老江头嘴上如此说，心里却打算着，先从背医经开始好了。
在集市上，给花知错买了衣衫，买了珠花，金银首饰，还买了胭脂水粉。
打扮起来，她也真有些大户人家丫头的味道了。
站在镜前，她都不敢相信，镜中之人是自己。
喜欢吗？想要吗？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买。
这三句话一整天都在花知错的心头回荡。
不吃饭她都乐饱了。
在马车上，她拉着李嫣的胳膊坐着，脸上的傻笑还未退去，只歪着脑袋问：“姑娘，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这就是缘分吧。”李嫣道：“你怎么不问，现在我们去哪儿？”
“去哪儿？”
花知错幸福得快晕过去了，还管去哪。
“我们去城郊十里外的梨花林。”李嫣道。
“为何？”
“我要把你带走了，总要带着你去与你爹爹打个招呼吧！”
“可……”花知错怒了怒嘴，道：“我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模样了，他也不知道我是谁吧。”
“我记得他的模样。”
一辈子都忘不了，如今两辈子了，也还记得清楚呢。
找了你爹，再去找你娘算账。
杀父弑母的血海深仇，岂能不报。
花知错想了想，轻声道：“我听街上的人说，他在梨花林里，给我死去的小姑还有爷爷奶奶守墓呢。”
李嫣怔怔。
花知错，他真的知错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