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云淡风轻，梨花的冷冽香气，在风中若隐若现。
李嫣站在梨花林外，看着如雪的梨花满枝头，却莫名多了几分寒意。
“姑娘，还是我进去找他出来吧。”老江头道。
李嫣摇了摇头，自己迈步走了进去。
花瓣飘散在风里，飘落在地上，白皑皑的一大片，莫名地多了些丧气。
“快跟上。”老江头拍了一下愣住的花知错。
花知错这才迈开小短腿，小碎步跟上李嫣。
走进林子最深处，赫然看见一大一小两座坟墓，虽然看着简陋，但是却修葺工整，打扫得很干净，到处都是梨花散落的细碎花瓣，唯独此处没有。
清明刚过，坟头上还留着燃尽的香烛，还有焚烧祭品的痕迹。
在那座小墓边上，还摆着一束野花。
李嫣走到小墓边上，她知道，这里边就是花小小的尸骨，怪不得在乱葬岗里没找到。
被移到此处来了。
看着那野花，该是放了许多天的，花瓣边沿枯萎发黄了。
“二哥，你今日与同伴去城郊踏青吗？给我摘野花回来可好？我看隔壁的玉娘有呢。”
“小小啊，你长成这样，拿花来有什么用啊，平白遭人笑话。”
“哈哈，就是，二弟别给她摘，就这个丑样子，也想学别家姑娘戴花么？”
“看什么看，大哥说你说错了？赶紧干活去！”
……
往事如滔滔巨浪，朝她扑过来，她如溺水的人一般，胸口发闷。
“姑娘，瞧你脸色不好，还是走吧。”老江头提醒道。
李嫣皱眉，深呼吸了几下，道：“我没事，江叔，去把好酒好菜，还有祭祀用的香烛纸钱拿过来。”
眼前的大墓就是花家二老的。
或许是因为拿不出银子，连像样的墓碑都没有，只拿了一块木板为碑，上面潦草地刻了一些字。
老江头将香烛拿来，李嫣虔诚地燃香，跪下大礼参拜。
“知错，你过来。”李嫣招呼花知错也跪下。
花知错也顺着她跪下，学着她的模样，磕头祭拜。
李嫣跪着，长久不动。
心里默念道：
女儿不孝，现在才有勇气回来祭拜爹娘，这是你们的孙女，我把她带来了，你们二老若是能瞧见，也该是高兴的吧。
你们死得怨，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们枉死的，恶人终有恶报。
李嫣默默想着，掐紧了拳头。
想起在时殇里看到的种种，不禁泪满眼眶。
“你们是什么人！瞎祭拜些什么，快滚！”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李嫣头也不回，这个声音，曾无数次的斥责她，辱骂她，嘲笑她。
她当然记得。
可现在不同了，以前听到他的声音，只会发抖，现在拳头依然在抖，却不是因为害怕。
花知错先转过头去，好奇地打量那个男人，不过中年，已经满脸皱纹，弯腰驼背，形如老叟。
青色的胡渣满脸都是，头发也乱糟糟的，穿着破烂的布衣，十分落魄。
声音也是装出来的凶狠，实则有气无力，才说了一句话，便开始止不住的咳嗽。
他看着花知错，倒是激动得很，慈祥地笑笑，道：“知错，是你啊，你怎么来啦？”
这些日子，偷偷去赖老狗家门外瞧，都没见到她了，还担心呢。
“老伯，你是何人？”花知错问道，“你认得我？”
李嫣站起来，回头盯着落魄的男子，冷声道：“知错，他是你爹。”
“他是我爹？”花知错看着李嫣，询问着。
不可能啊，多少年没见过爹爹了，他怎么能一眼认出我来呢。
“你没少去偷瞧你女儿吧？”李嫣走到花成业面前，嘲笑道：“你也有今日啊，自己女儿都不敢相认，真窝囊。”
“你！你是何人，凭什么……”花成业看着这个陌生女子，一口气涌上来，咳嗽不停。
李嫣飞快地扣住他的手腕，把了他的脉搏。
“你没几天好日子了，给自己准备后事吧。”
她甩开花成业的手，花成业没站稳，摔在地上。
看到曾经欺负自己的大哥，过得如此凄惨落魄，本该痛快万分，本该仰天大笑，而后高喊一声，“看青天饶过谁！”
她却笑不出来。
丝毫没有感到痛快，宛如冬日里往喉咙里灌了一壶冰水，连带着五脏六腑，都冻了起来。
“哼，那里来的狂妄丫头，我的事，用得着你来管吗？”花成业怒道，“滚！”
“你纵容你婆娘杀父弑母的时候，就该想到自己会有今日。”李嫣不客气道：“你为了小妹的一点嫁妆银子，什么猪狗不如的事都干了，你这样的人，到了地府，也绝不得安生，等着来世投生畜生道，做猪狗吧。”
花成业被她气得不轻，悔恨与愤怒同时涌上心头来，咳得惊天动地。
“你，你，你你……”他捂着心口，指着李嫣，双目暴突。
很快，捂着心口的手，转移到了喉头，脸上的怒气也变成了恐惧，他死命咳着，却被一口老痰堵住了气管，额上青筋暴起，十分痛苦。
“爹爹！”花知错奔过来，看着跪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花成业，反而害怕地往后退去。
“你瞧见了么？你的亲生女儿，看你快死了，反而是害怕。”李嫣蹲下来，盯着他的双目，道：“你以为，你把爹娘还有我移到此处，你就能赎罪，就能换来心里的平静么？没那么容易，你死一千次一万次，都死不足惜！”
花成业脸上的表情，渐渐变成了惊恐，他看着李嫣的脸，看着她的眼神，听着她说的话……
花成业选择闭上了眼睛。
对啊，我这样的人，该死，还求什么生呢。
“你现在想死么？没那么容易！”李嫣轻声道，“江叔，救他！”
老江头飞快上前，金针扎入他的穴位后，朝他背后打了一掌。
原本已经翻了白眼的花成业，瞬间吐出一口血痰来。
他蜷缩在地上，喘了几口大气，再睁开眼时，看着满目的梨花花瓣，嚎啕大哭起来。
一个大男人，扑在泥里，哭得像是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我错了，我猪狗不如，我该死啊……”他爬到李嫣脚下，着急道：“你是何人，你如何会知道这些，知错为何会与你在一起？”
“哼。”李嫣踢开他，背过身去，只怕自己心软。
“知错，你过来！”花成业老泪纵横，爬到花知错的脚下，道：“知错，你别躲，我是你爹啊，你别躲，你告诉爹爹，你为何会跟这个人在一处，你那该死的娘呢？”
“我被赖老爹卖到花楼去了，是这位姑娘给我赎身，救了我。”花知错往后挪动着步子，她害怕新买的绣花鞋，被花成业给弄脏了。
“可恶的赖老狗！”花成业奋力地捶着泥土，咬牙切齿道：“我要去杀了他！”
李嫣嘲笑道：“你去啊，你现在就去，你若不立刻杀了他，你就是畜生！你若还是男人，你去啊！”
花成业撑起身子，跌跌撞撞地走出林子外面。
花知错看着他的背影，再看了看李嫣，她有些害怕。
原来姑娘也会生气啊，她生起气来，真可怕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