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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宏亮之歌

赵子离开赵家庄以后,并没有马上回学校,而是绕道天津去找赵宏亮。

赵宏亮和赵子是同乡,小学和中学一起读书,都是班上的高才生,是铁哥们。上大学后,赵子在北京,赵宏亮在天津,二人书信频繁,逢假必聚,无话不谈。只有一件,就是由于“两个极端”而挨批斗的事,赵子当时并没有告诉向赵宏亮。一来是没有机会提,二来是怕连累赵宏亮。后来,过了很久,赵子才跟赵宏亮说了。

没想到,赵宏亮遇到了一件与两个极端类似的麻烦事。赵宏亮觉得这件事跟别人不能说,只能告诉赵子,期盼他给自己拿主意。他跟赵子写了一封极简短的信:“犬落平阳,望兄速来”。当时,赵宏亮处于监控之下,没有行动自由,这样八个字的一张纸条是通过同学李淑琪几经周折才寄出去的。赵宏亮生怕字条万一被造反派看到又会节外生枝,所以改虎为犬,以便抵赖。

赵宏亮有才有貌,品学兼优,是不少女生追求的对象,李淑琪就是其中之一。赵宏亮大难临头之后,很多追他的女生都避而远之,只有李淑琪痴情不改。李淑琪觉得这正是表现诚意战胜情敌的大好时机,经常偷偷地甚至公开地去找赵宏亮。但赵宏亮早就通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订下了一桩婚事,虽然不是自由恋爱,但二人青梅竹马,感情融洽,赵宏亮对既定的婚事无怨无悔,十分满意。所以,赵宏亮对大学里那些频频示爱的女同学都是不卑不亢,毫不动心。这次栽倒之后,他唯一的轻松是那些一颦一笑的脸渐渐地逝去。唯有李淑琪如痴如醉,不改初衷。患难之时李淑琪能一往情深,使赵宏亮感激不尽,但想起将来道破天机时她会痛苦欲绝,所以又感到惴惴不安。我不算负心,也算亏心,在我身处绝境时她这样诚意对我,只用“对不起”三个字是不能止住她的的眼泪的。大概,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她不会容我,我也无地自容啊。

赵子接到信后,预感问题严重,立即启程赶往天津。他生怕赵宏亮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走到六楼上去,那是一个可怕的地方。在赵子心里,六是一个可怕的数字:六六年,六月,六楼!

到了天津,到了赵宏亮的学校,到了赵宏亮住的宿舍楼前,看楼门的不让进,说赵宏亮是美蒋特务,正在审查。

赵子问:“定性了吗?”

“没有。赵宏亮不老实,不交代。当然,我们有证据。”

赵子说:“我这次来就是想劝劝他,让他把问题都交代了,争取宽大处理。”

看门的看了看赵子的学生证,让他进去了。毕竟不是正规的司法机关,也不是正规的执勤人员,就几个红卫兵,一般学生,管得没有那么严,让赵子进去了。

宿舍楼共五层,赵宏亮住第三层,305房间。赵子有节奏地敲门:大大咚咚大大咚。

屋内只有赵宏亮和李淑琪,听到敲门声,赵宏亮说:“赵子来了。”还没开门就喊:“赵子驾到,欢迎光临。”

赵宏亮热情介绍:“这是我的老乡赵武成,就是我常给你说的赵子。这是我的同学李淑琪,这阵子多亏她照顾,我的肚子里才一半是食物一半是牢骚,半腹牢骚。快坐,坐吧。”

李淑琪与赵子寒暄、握手,似曾相识。李淑琪文雅秀气,彬彬有礼,尤其她那一头秀发,天生丽质,根根整齐,有一种令人折服的魅力。男生中有句俏皮话:李淑琪黑发飘,无数英雄竟折腰。

李淑琪一边给赵子倒水一边说:“你们真不愧是知音,你一敲门宏亮就知道是你。”

赵宏亮接过话茬:“赵子是大诗人,敲门都讲究韵律。他用指关节敲,咚咚,用指甲尖敲,大大。他刚才敲的是:大大咚咚大大咚,就是仄仄平平仄仄平,所以我断定是赵子驾到。”

赵子说:“我敲的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李淑琪啧啧称赞:“奇才奇才,你们二位真是奇才,连敲门都这么有学问,我得好好学学。这是不是你们的接头暗号?怪不得人家说你是特务,真有点神神秘秘的。”

赵子说:“赶紧言归正传吧,你把我叫来不会是为了谈诗。刚才在楼下我看到了有关你的标语,看门的把你的问题说得很严重。现在,我看你挺乐观的,不像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现在的处境是不能出楼门,只能呆在宿舍内等候发落。每天吃饭按规定应该是看楼门的给送来,他们都不愿意伺候我这个美蒋特务,正好李淑琪愿意做这项工作,所以看门的也就默许了。这阵子李淑琪受累了。今天中午你们两个一块去打饭,赵子记住食堂位置,以后就由你负责打饭。李淑琪可以休息几天,这几天尽量少来,有事我让赵子找你,用特务的话说,我们保持单线联系。下午我和赵子详谈,你就……”

李淑琪几乎要哭:“我知道,让我回避,是吧?我成擦屁股砖了,用的时候捡起来,用完了扔掉。你们是铁哥们,可以无话不谈,我算老几。来你这里我冒了多大风险,就算帮不了你忙,也不会出卖你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干嘛非要瞒着我。”

“还真是见不得人的事,以后让赵子告诉你,你会理解的。”

“不理解也执行,下午不来了,让赵子帮你早日解脱。我刚才说得急了,别往心里去。”

“知道知道,你们先去打饭吧,喇叭里都唱‘大海航行靠舵手’了。”

下午,305房间,赵宏亮与赵子密谈。

赵子问:“说吧,你怎么捞到美蒋特务的头衔了,演的是哪一出呀?”

赵宏亮说:“逼你跳楼的是一张大字报,让我不能出楼的是一封电报。最近,我收到一封电报:‘1010是保留还是毁掉’。电报内容很快传开,这句话的意思,就我知道,谁问我都不说。红卫兵们分析来分析去,说1010是国民党的双十之日,是军统特务的黑话,肯定有什么重要文件请示赵宏亮是保留还是毁掉。就这样,我成了台湾特务。”

赵子有点气愤:“头脑简单。这些人自己头脑简单,也把特务看得那么头脑简单,难道特务会用明码电报联系?写封平信也比这严密呀。”

“我也这么解释了,他们反问我:那你说1010什么意思?要‘保留’什么?‘毁掉’什么?”

“是啊,你告诉他们不就完了,电报谁打来的?”

“叶红。”

“你未婚妻的电报,怕什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嗨,我知道了,这是你们的悄悄话。那也没关系,现在政治第一,先把你的政治生命保住,其它都好说。”

“不好说,她怀孕了,我能说吗?”

“什么时候?”

“今年国庆节,我回家住,当时你也在家。十月十日,就是电报上说的1010,我们偷吃了禁果。谁知道她竟有了,谁知道这一天正好是他娘的双拾节。”

“我也觉得你这次回家住的日子不少,可是到我家去的并不多,我还以为你是烦我爹爱说革命话,谁知道原来你是和叶红在一起抓革命促生产呢。你在大城市住了几天没白住,思想开放多了。”

“别取笑我了。你说怎么办,我是让你来给我拿主意的。”

“结婚,把你的1010生下来。早晚的事。”

“不行,大学期间不许结婚。未婚先孕,叶红的面子还要不要。我还在念书,就叶红那点工资,经济负担太重,不行。”

“不结婚,不生孩子,你已经决定了,是吧?”

“是。叶红的电报就是和我商量怀的孩子要还是不要。事情紧急又不能明说,她就发了‘1010是保留还是毁掉’这样含含糊糊的电报。我已回电,她已堕胎了。”

“那就实话实说,造反派的头头里边也有明白人,你一解释,他们会相信的。”

“我知道,这个我想过,实话实说会得到解脱。可是,我的脸也丢尽了,与其让大家指指戳戳,还不如背着特务的黑锅好。”

“爱情诚可贵,面子价更高。黑锅千斤重,宁死不弯腰。世界上第一个偷吃禁果的是亚当和夏娃,他们都是上帝的红人,时间不是1010,是公元0001年。偷吃禁果,虽然有个偷字,却没有定性为贼,因为就偷吃了一个苹果,不算大案要案。据说那苹果是智慧果,能使人变聪明。谁都想变聪明,所以后来偷吃的人越来越多,大概有n个人吃过,添上你就是n+1个。亚当受的处罚是终生当农民,你是不是想终生当特务。”

“气死我了,你讲这些不凉不酸的话,是不是诚心气我,什么时候了,还说东说西。”

“简单说,摘掉特务帽子,保住你的面子。”

“对。”

“我让你结婚你不同意,让你实话实说,你也不同意,别的,我想不出办法。不过我可以找人问问,我有个熟人在天津一个公安分局当局长,问问他,对特务事件有什么看法。不过,现在当官的日子都不好过,他要是自身难保,这条路就堵死了,他要是平安无事,他的阅历广,办法总比我们多。”

赵宏亮一听,有点柳暗花明的感觉,高兴地说:“赵子兄不但有办法,而且有门路。现在这场烈火就还没有烧到军队,对司法部门冲击也不大,那个局长肯定平安无事。你是怎么和公安局长认识的,是亲戚?”

赵子说:“说来话长。去年陪我爹去部队看我哥哥,我哥让我给他们的黑板报凑点内容,我写了首诗,登在黑板的头版头条。没想到还挺受欢迎,尤其我哥他们团长,对我的小诗大加赞赏,还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谈了很长时间,后来又谈过好几次。他叫欧阳树,比我大很多,爱好文学,尤其爱诗,对新诗和格律诗都能讲出个一二三来,正好我也喜欢玩诗,所以我们谈得兴致勃勃,很是投机。我说:‘我哥叫文韬,我叫武成,我们一文一武,只是名字如此,欧阳团长身兼文武,是名符其实的儒将,堪比宋代岳飞,我很喜欢岳飞的诗词,欧阳团长的大作很有岳诗的风格。’欧阳团长听了十分高兴,说:‘岳飞不敢比,说儒将我高兴。我的主业是枪杆子,业余爱好是笔杆子。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今天,你是秀才我是兵,秀才说话我爱听。’他拿出笔记本记下了我的地址,并让我给他写个留念,我写了:八千里路云和月。团长问我有什么笔名,我说没有,有个绰号叫赵子。他说,好,以后我就叫你赵子,你也别叫我欧阳团长,就叫我欧阳儒。后来,他常用欧阳儒做笔名在报刊上发表作品。我们一直保持联系,信上,我称他欧阳儒,或称儒大将军。去年冬天欧阳团长退伍专业,分到天津红桥公安局。我本来打算等你的事办完后去拜访这位忘年交的。”

赵宏亮迫不及待:“别等了,现在现在,现在就去。”

“你和叶红的事可要照实说?”

“说吧,没关系,丑病不瞒医。再说他也不认识我是谁。”

“明天再去吧,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去,你也别抱太大希望。”

“明天就明天,让李淑琪陪你一起去。红桥离这不远,但天津的街道都是斜的多,不好找。她对这里的地理环境比较熟。”

提起李淑琪,赵子若有所思地说:“你和李淑琪什么关系,她对你黏黏糊糊的,她对你的关心你不觉得有点过度?她比叶红漂亮,比叶红文化高,你可不要做出缺德缺揍对不起叶红的事。”

赵宏亮叹了口气说:“这正是我要让你帮忙的第二个难题。这次国庆节在家住的时候,我跟叶红开玩笑说,学校有好几个女生追我呢。她心事重重地说,你别逗我,我料定会是这样,人往高处走,有好的你再找一个。我为了向她表明我的爱情专一,她为了拴住我的心,我们就……,成了n+1。电报事件后,学校里那几张笑眯眯的脸不见了,唯有李淑琪更加勇往直前地打起冲锋来。这一方面使我感激她,同时又使我惴惴不安。我曾含糊其辞地探过她的口气,说我有对象了,她说,我不信,就是有了我也要把她挤走,把你夺过来。现在不能挑明真相,真不知将来如何收场。谁都知道你善解难题,凭你的三寸不烂之舌,到时能让李淑琪别太难过,别太恨我就行了。”

“要是这样的话,我倒是愿意帮这个忙。”

第二天,赵子和李淑琪一起去红桥。

等公交的时候,赵子不停地看李淑琪的头发,看得李淑琪有点不好意思:“你第一次来天津怎么对天津的街景不感兴趣,反倒注视起我的头发来了,是不是该洗了?”

赵子说:“你的头发又黑又靓,尤其是整齐。别的女生头发也有漂亮的,但总有几根炸起来或者飞起来,不像你,没有一根乱发,不但美丽动人,而且显得聪明伶俐。你的秀发可以概括为四个字:美丽,魅力。”

李淑琪高兴地笑了:“谢谢你的夸奖。我与宏亮这么长时间了,他一次也没这么夸过我,不过他跟我透漏过一个秘密,说男生中流传一句话:李淑琪,黑发飘,无数英雄竟折腰。我说,就你赵宏亮不折腰,对我点点头都舍不得。不提他了,气死我了。”

“如果你跟赵宏亮成不了,这折腰的英雄里边谁是第二人选?”

“除了赵宏亮,天下的男生谁我也看不上。对不起,对不起,没有说你,你和宏亮一样优秀,你比他强,我对你很敬佩,真的,很敬佩,我这个人说话冒失,着三不着两的,别往心里去。”

“你是情人眼里出宏亮。除了宏亮,无数英雄里边我可以做第二人选,我太知足了。”

李淑琪不好意思,尴尬地一笑。

到了红桥公安分局,在门口出示证件,填写来客登记表。门卫告诉他们,欧阳局长在办公室呢,就是正冲大门的那间房子。走到办公室门前,赵子按着习惯敲门:咚咚大大咚咚大(八千里路云和月)。欧阳一听,是赵子!噔噔噔走到门前,哗啦啦把门拉开,哎呀呀一声惊喜,两人抱在了一起。欧阳高兴地说:“真是他乡遇故知,没想到能在天津见到你。正好我有两首诗想让你推敲推敲呢。快进屋。她,是你对象吧?”

赵子赶紧解释:“不是不是,不是对象,是我朋友……”

“唔,是你女朋友,对象吧朋友吧一个意思,我看你们挺般配的,到时候别忘了让我吃喜糖。叫什么名字?李淑琪,挺文雅的名字,你父亲肯定是知识分子。唉,知识分子现在不好过。”

赵子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今天贸然登门,三件事,先谈政治,后叙友情,第三欣赏你的近作。”

欧阳兴奋地说:“看来你们没白参加文化大革命,总是政治第一。说吧,谈什么政治,不会批斗我吧。”

“我有个中学时的朋友现在在南开,遇到了麻烦事。他收到一封电报,写的是1010是保留还是毁掉,结果被怀疑是美蒋特务,其实他不是。”

“你算找对人了,这事我知道。这事原该南开分局管,南开分局有特殊情况把很多事推到了我们这里。我们觉得够不上立案,放一边了。什么美蒋特务,现在弄得到处是什么叛徒、特务、黑帮,搞得人人自危。”

李淑琪一听高兴极了:“我早就觉得不是特务。那赶紧把人放了。”

欧阳说:“放不放人是红卫兵的事。红卫兵随便抓人,随便关人,私设公堂,那是违法的,现在没人敢说,谁找那个不自在。现在‘怀疑一切’的思潮泛滥,屁大点事就跟人戴个大帽子。现在各单位报上来的案子大多数——百分之九十九以上,是捕风捉影。你的两个极端的大字报我看写得很好,很辨证,结果还不是给你来了个文字狱。现在呀,遇到红卫兵,有理说不清。”

“在不违反公安纪律又不触怒红卫兵的前提下,你能帮上忙吗?”

“能。你把那封电报的真实意思说一下,我们酌情写个结论递给南开造反派,把球踢回去。估计他们不会死死纠缠。”

赵子看了看李淑琪,说:“你先到外边溜达一圈,过半个小时就开饭了,你再来。”

欧阳说:“就让李淑琪一块听吧,又不是什么案件,又不是外人。”

“来的时候我朋友嘱咐过,电报的事只能跟你一个人说。”

“那好,让小李到里屋去休息,有报纸,喝水自己倒。”

李淑琪走到里屋,轻轻关上门,拿起一张《解放军报》,但无心看,她的心仍悬在外屋。

“你的同学叫什么亮,对,赵宏亮,我猜他肯定是私生活问题。”

“儒将高明,的确是。你怎么猜得这么准?”

“不是吹,我们是干什么的?第一次看到电报内容,我就猜出八九分,今天你又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我想肯定有难言之隐。人们最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就是自己私生活的秘密。”

“他的未婚妻叫叶红,怀孕了,很着急,她的电报的意思是和赵宏亮商量怀的孩子要还是不要。现在已经堕胎,赵宏亮不愿意把事情嚷出去,就像你刚才说的,最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这点隐私,所以宁肯背着特务的黑锅,打死也不说,守口如瓶。”

“赵宏亮不是特务是错误,你们年轻人最容易犯的错误,你可要记住这个教训。一会我跟你们县公安局去个电话,让他们搞三份证明材料。第一、证明叶红是赵宏亮的未婚妻;第二、去邮局查证电报是叶红发的;第三、去医院查证叶红做过人流。这点事公安局很容易办到,很快就能把材料发过来。到时我们做个结论,说特务的问题查无实据,同时说明电报是私人信函,个人有保密的权利。这样就不必向造反派细说电报的含义了。”

赵子很高兴:“太好了,既能摘掉特务的帽子,又能保住赵宏亮的面子。谢谢你,我替赵宏亮谢谢你。”

“谢什么谢,把李淑琪叫出来,吃饭去。”

赵子走到里屋,李淑琪正在擦眼泪,眼圈通红。赵子有所不解,是乐极生悲?不像啊。赵子装作没看见,说:“赵宏亮的问题解决了,先吃饭,回去的路上再细说。”

李淑琪故作平静,说:“你们去吃吧,我不饿,不想吃。”

赵子有点着急:“欧阳局长是我的老朋友,帮我们很大忙,你得给点面子,有事回去说。”

李淑琪无精打采,慢慢从里屋走出来。

欧阳爱开玩笑:“你们年轻人,这么一会不见,就又说起悄悄话了。走,吃饭去。”

下午,赵子和欧阳当然是叙友情、谈诗词,但谈得不太尽兴。因为正是上班时间,虽说文革时期纪律有些散,正经工作不多,但总还有些事要处理,请示问题的,汇报情况的,请求签字的,间或有之。所以,欧阳与赵子的私谈断断续续,有好几次刚要入题,就被打断。再加上李淑琪心情不好,呆呆木木地坐在一边,她插不上嘴,也不想插嘴,她也听不进去,一直在坐冷板凳。

三点多,赵子和李淑琪起身告辞。

欧阳有事,没有挽留:“你们有空再来,四点我们有例会,就不留你们了。我们每天一上班‘天天读’一小时,雷打不动,下午下班前要‘天天讲’一小时,时间长了哪有那么多好讲的,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说的说腻了,听的听烦了,嗨,坐在一起抽烟、喝茶、看报,一会看看表,一会看看表,一到点,大家立刻有了精神,各人找各人的自行车,翘腿回家。”

“你这当局长的也发牢骚?”

“我牢骚多了,哪有机会发呀,你来了我对你发一发,嘴皮子痛快一下,心里也舒服一点。到了会上,我得打官腔,唱高调,发言一套又一套。你不是说你爹爱说革命话吗,不是吹,我的革命话可以说到了如火纯青的程度。不怕你见笑,我要是不把那些大红大紫的革命话挂嘴边上,早靠边站了。南开分局的李局长就是因为心直口快被揪住了辫子。你以为当官的都那么进步,我思想觉悟比你们差远了,什么真理呀,奋斗啊,理想啊,我早麻木了。唉,当一天局长上一天班,为了那点工资,瞎混吧。”

欧阳局长的这番话李淑琪很爱听,觉得这人水平高,没架子,实话实说,切中时弊,萦绕李淑琪心头的苦闷渐渐被欧阳的一席话所冲淡。她顺着欧阳的话茬终于插上了嘴:“我们学校不上班不上课,开会比你们还多,我们几乎天天讨论、讲用、斗私批修。就像局长刚才说的,时间长了,谁有那么多话。我们就找窍门,写成发言稿,到时一念,完成任务。下次开会,还是那张发言稿,拿出来再念一遍。有一次,我们班张炮炮搞得我下不了台,他说,喂,你上次斗私批修不是说通过学习毛主席著作,把这点私心杂念斗倒了吗,怎么这次又出来了,还是这一条呀,一样啊。气得我说,你管得着吗,资产阶级思想哪能一次就斗彻底了,要常斗常犯,要常斗常新。”

欧阳拍着赵子的肩膀说:“赵老兄有眼力,你找的这个小李,有思想,有水平。你要好好待她。”

赵子正想解释,开会时间到了。欧阳局长左手拿着毛主席语录和笔记本,右手端着写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杯,说:“以后再来,不送你们了,我们的话说不完,以后再说,有的是机会。”

赵子和李淑琪决定步行往回走。一是可以省下八分车票钱,两个人一毛六,晚饭买馒头的钱有了;二是两个人都有很多话要说,坐车说不方便,不如遛马路。

李淑琪首先发问:“你在欧阳局长那为什么说我是你女朋友?”

“哎呀,全是误会,我没说你是我女朋友。你也误会了。”

“一见面局长就说这是你对象?你说不是对象,是我朋友。你是不是这么说的?”

“是这么说的,这是半截话。我是想说:是我朋友的对象。‘的对象’三个字还没说,就被局长打断了。再解释局长也未必信,又不是大事,就算演戏,我向你道歉,我给你鞠躬。这鞠躬也算是竞折腰了。”赵子说着真的鞠了一躬。

李淑琪皱着的眉头笑了:“别闹了,街上这么多人,都看你呢。”

“谁爱看谁看,他们不但看,还议论呢。他们肯定在说,这小两口,在家吵了架,跑街上来赔礼道歉,看那男的真没出息,给他媳妇鞠了九十度的躬。”

李淑琪真的有些嗔怪起来,急得露出了天津口音:“干嘛你,别胡说,谁跟你说小两口?”

赵子说:“我没这么说,是他们说的。两个青年男女在一起,别人看了都会认为是对象啊、情侣啊、小两口啊,你解释得清吗?说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

“刚见你时,文质彬彬的,怎么越来越……,我也说不上来,好像越来越轻飘,有点贫里嘎叽的,气得我老想笑。今天,我算占你便宜了,局长说我是你对象,街上的人们说我是你媳妇,我连赵宏亮都不配,能配得上你吗?就像你说的,这是演戏,演了一天了,最后问你一句,你的真正的女朋友啥样,一定是才高八斗,美若天仙吧。你这么好的人品,肯定是无数美女竞折腰。”

“才高八斗,美若天仙,倒是有这么一位,不过我们相处时间不长,还没定下来,认识才——”赵子伸出两个指头。

“两年。”

赵子摇摇头。

“两个月?”

赵子说:“两天。我跟这位天仙才认识两天,还不能说是女朋友。”

李淑琪半信半疑:“两天?你不是才来天津两天吗,是一见钟情?是赵宏亮跟你介绍的?赵宏亮还有这心思。”

赵子支支吾吾,没有解释,李淑琪也不再细问。两个人岔开话题,谈了些别的。边走边谈,边谈边走。

坐公交车,一马虎常会坐过站,你见过步行走过站的吗?今天,赵子与李淑琪就走过了站。他们谈得很投机,走的比较慢,顺着马路一直往南,大概这就叫压马路吧。他们压到南开大学门口,谁也没注意,还往南,一直压到水上公园。这里不收门票,两人不假思索径直走了进去。曲径通幽,他们找了个幽静的地方坐下。一路走来不觉得累,一坐才感到腿酸,两个人都呼了一口长气。

赵子说:“在三个人的面前,我有说不完的话。第一是赵宏亮,过去我们谈调皮捣蛋的事,谈读书的事,现在谈政治,谈国是。第二,跟欧阳儒,主要谈诗词,现在玩诗词的人不多,所以我们第一次见面就相见恨晚,成了忘年交。第三,跟你,你的每一句话我都爱听,我所有的话,都想跟你说,我每一句话都想让你喜欢。”

李淑琪很高兴:“我也是。我的每一句话都想让你喜欢,好像说不完。你的每一句话我都爱听。你的话不但幽默,而且有哲理,有新鲜感。用过去的话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用现在的话说——”李淑琪把嘴凑到赵子耳朵边,压低声音,“你的话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

“小心被人听见,让你不死也要扒层皮。对了,有件事问你,今天上午在局长办公室,我叫你吃午饭的时候看你情绪不太好,你是不是哭了。”

“赵宏亮的事你们一直瞒着我,当然,也瞒着大家。对不起,你跟欧阳局长谈的时候我偷听了,也哭了。你放心,我会为赵宏亮保密的。都怪我,赵宏亮跟我说过他有女朋友了,我说不信,有了我也要把你夺过来。感情是不能夺的,我不会伤害叶红。欧阳局长说赵宏亮不是特务是错误,我也觉得他犯了不该犯的错误。要是在古代,赵宏亮大概算是风流才子,他的错事大概被奉为什么风流佳话,但我不敢苟同这种说法,我不说难听的也就够了。我思想比较豁达,有点超前,但有些方面也保守,落后,在行为规范上,我还是赞成儒家那一套。我觉得赵宏亮实在行为欠妥。他的形象在我心目中降低了。我仍然敬佩他——由十二分敬佩变成了十分敬佩,降低了两格。”

“我替赵宏亮谢谢你,你还敬佩他,他知足了。你恨他骂他都不过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看中他是个人才,只是我没那个缘分,没那个福分,相见恨晚,相见恨晚。祝他和叶红幸福。”

“天下何处无芳草,扔下宏亮从新找。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英雄爱美女。”

“这是你的诗?比曹植的七步还快。”

“打油诗都不够,这四句里边有两句是古人的,有两句是逗你玩。赵宏亮让我找个适当的机会把他的事跟你解释一下。他最倒霉的时候,你不避政治风险,不怕别人说三道四,对他关怀备至。患难见真心,他了解了你,对你十分感激,佩服你是个女中豪杰,如果没有叶红,他肯定会选择你。他跟你有一样的感觉,相见恨晚。他让我劝劝你,不要太难过,不要太恨他。现在看来,不用劝,你是个明白人,知书达理。将来,谁要是娶上你这样贤惠的媳妇,真是八辈子烧了高香了。”

听了赵子的夸奖,李淑琪反而有点失落感:“别夸了,我要真像你说的那么好,那叫好人没好命,好人没好报。”

“不是不报,时候不到。”

李淑琪叹了口气,继续谈感受,有点不吐不快的意思:“今天是我人生路上的一个纪念日。通过这件事,我似乎成熟了许多。今天,我对‘谈恋爱’三个字想了很多。这三个字是三层意思。一个是谈,一个是恋,一个是爱。我跟赵宏亮相处两年多了,我们没有没有推心置腹的谈过。恋,是恋恋不舍,不想分开的意思,是吧,我们没有到那个程度,我们每次在一起最多半个小时,就郑重其事的说再见。爱,只是我剃头挑子一头热,我是热脸贴到冷屁股上了。”

赵子继续开玩笑,想驱散李淑琪心头的郁闷。赵子说:“恋爱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恋爱、失败、再恋爱、再失败,直到胜利。”

李淑琪果然笑了:“你别咒我了,我还失败多少次啊。有这一次的教训就够了。以后要谨慎谨慎再谨慎,可不能冒冒失失的去追别人了,让他们来追我吧,看不中的婉言拒绝,看中的也要不卑不亢,抻着他,让他的热脸也贴到我的冷……”李淑琪感到词语不雅,戛然而止,一看,赵子憋着嘴笑,不好意思地打了他一小拳,“笑什么笑,不跟你说了。”

“你不是早就有无数英雄竞折腰吗,有几个?”

“n个。一个我也看不中,好的谁追我呀。”

赵子说:“别着急,面包会有的,n+1会有的,会有热脸来贴你的冷……”

“冷什么冷。”李淑琪又打了他一小拳。

……

他们又谈了很多。

赵子谈到伤心处,哭了,李淑琪陪着哭。

李淑琪谈到伤心事,流泪了,赵子没有陪着流泪。他掏出一块手绢,递给李淑琪。

李淑琪接过手绢,看了看:“这手绢好像没用过。”

“早就买了,专门准备擦眼泪的,买后,哎,谁能老哭,没用过。刚才,我是小哭,不是大哭,没舍得用。除了父母,你是第三个看到我流眼泪的人。我感情脆弱,没出息,让你见笑了。”

“我的这些苦楚也没跟任何人诉过,跟赵宏亮也没说过,没机会,他肯定也不想听。”

…………

赵子看着摇晃的树枝,说:“风凉了,嗖嗖的,我屁股不冷,脸可冷了。”

“我也冷。咱们赶紧回学校吧,把好消息早点告诉赵宏亮,你还得给他打晚饭呢。我也有点饿了。”

“回学校,吃晚饭,现在几点了?学校早关门了,大师傅快该准备早饭了。”

“啊?几点了?我说怎么有点饿。”

当时普通百姓能买得起手表的不多,学生中几乎没有戴表的。几点了,谁知道。他们谈的时间太长了,大概到了凌晨两点,至少是十二点以后。他们又冷又饿,只是精神很饱满,不觉得困倦。

赵子看了看天,指着三颗明亮的星星说:“刘禹锡的诗里有一句‘旌旗晓动拂参星’,这三颗星就是参星,听老人们说,参星到了西南方向天就快亮了。”

李淑琪有点着急:“你怎么不早说,你怎么把我领到这地方来了,这是水上公园,我们走过站了,还得往回走。”

“怎么是我把你领到这地方来了,赵宏亮是让你给我带路的,说你天津路熟。你带路,我跟着,步步紧跟李淑琪的革命路线,难道错了。”

“那怎么办,我怎么跟我宿舍的同学们说,怎么跟赵宏亮说,他们要问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我,怎么说?都是你,也不提醒一下。”

“你就说,昨天晚上跟赵宏亮的同学在公园聊天了,她们能怎么着。”

“那怎么行。跟你在一起倒霉透了,先是欧阳说我们处对象,街上人们又说我们是什么小两口,同学们更坏,什么难听的话都会说。你说的,这类事解释不清楚,说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你快想办法呀。”

赵子一攥拳头:“办法有了,撒谎。做贼心虚,我们没做贼也心虚。先说对付赵宏亮,见了赵宏亮就说他和叶红的事我跟你解释了半天,你哭了半天,然后你急病了,发高烧,到医院,挂号,看病,耽搁了半天,又输液,又耽搁了半天。”

“然后呢?”

“从医院出来,没车了,末班车没了,我们慢慢走回来的。为他办事,我们吃了这么多苦,赵宏亮一定感激我们的。跟你的同学们也可以这么编排,别提赵宏亮,只说你病了。”

李淑琪在绣着为人民服务的绿色小背包里摸来摸去,希望能有点吃的。喜出望外,果然有,是一个鸭梨。李淑琪高兴极了,赶紧拿出来:“真没想到,还有这玩意。赶紧切开,你一半我一半。”

赵子止住:“不能分梨,永不分离。”

李淑琪说:“你还信这些,不分就不分,你自己吃。”

“你吃,别让了。”

李淑琪说:“那,我咬一口,你咬一口,我再咬一口,你再咬一口,这不叫分梨吧。”

赵子意思了一下。

李淑琪又说:“你是不是觉得不卫生,你先咬,我后咬,我不嫌。”

赵子笑了笑,说:“我咬过的地方你再咬,这意味着我们两个人的嘴间接地接触到一起了。”

李淑琪说:“没关系,没有那么多病菌的,我们都没有传染病,没关系。”

赵子一看李淑琪没有听明白,又进一步说:“那两个人的嘴直接接触也们没关系了?”

李淑琪缓过劲来,又打了赵子一拳,咬了一口梨,然后说:“说着说着你就歪了,贫里嘎叽的。给你,爱吃不吃。”

赵子接过梨,照着李淑琪咬过的地方狠狠地咬了一小口:“真甜。”

赵子把梨举到李淑琪嘴边,李淑琪没有张嘴,把头一歪,用手把梨接过来,认真地说:“说说笑笑可以,适可而止,不要过分。”

“你对谈恋爱三个字总结了三条,今天实践了两条。谈,今天我们谈的够多了,无话不谈。恋,恋恋不舍,我们有十几个小时不分开了,没有分梨。爱,马三立的靴子,还没落地。剃头挑子哪头热,你心里有数,我心里也有数。打是亲骂是爱,今晚你打了我三拳,但没骂我,这是美中不足的地方。我的报告完了。”

“让我骂你什么,我不会骂人。”

“骂我大坏蛋,癞蛤蟆,臭玩意。”

“我跟你说,我可不是跟你谈恋爱,我是有些话老想找个人说说,今天遇到你了,觉得很投机,愿听,愿说,就什么都说了。做个一般朋友吧。”

“一般朋友,这是最低纲领,以后呢?”

“以后,我没想,看缘分吧。我跟赵宏亮处了两年都失败了,咱俩才一天,那也太快了。谨慎谨慎再谨慎。”

李淑琪表面很严肃,心里很愉快,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幸福。她觉得这一次跟以前不一样,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她似乎听到两颗心都在砰砰的跳,脸也确实很热。

天亮以后,赵子和李淑琪回到学校。学校的高音喇叭开始第一次播音,起始曲《东方红》已经播完,正唱《大海航行靠舵手》。他们在水龙头旁边简单洗了一把脸,直奔食堂。

赵宏亮正在宿舍发愣,忽见赵李二人把饭打来了,高兴地站起来:“你们可回来了,打这么多饭,昨天晚饭我吃过了,事情怎么样,辛苦你们了。”

赵子说:“你委托的两件事我都替你办了,够快吧,够哥们吧。特务你想当也快当不成了。”

赵宏亮差一点蹦起来:“我太高兴了,真想喊一句毛主席万岁。”一看李淑琪,赵宏亮的兴奋戛然而止。

赵子说:“你和叶红的事,李淑琪都知道了,她原谅你了。”

赵宏亮眼泪夺眶而出:“对不起,你打我骂我吧,你是天下最好的姑娘,我没这个命,丢开我吧,实在对不起。”

李淑琪面对着墙,不知是否在流泪,心里肯定不平静。赵子做贼心虚,心里嘀咕,昨天晚上一夜未归,赵宏亮怎么也不问。赵子沉不住气,把事先编好的谎言主动端了出来,说李淑琪又累又着急,病了,去医院耽搁很久,回来晚了。李淑琪仍然面对墙,大概在偷笑赵子的谎言。赵宏亮当然信以为真,很着急:“现在怎么样,没事吧,吃药了没有,这有水,先吃药,再吃饭。去哪个医院看的?”

尽管赵宏亮没有怀疑,只是随便一问,赵子慌了,以为露出了破绽。去的哪个医院?买的药呢?赵子没有事先编好,临场发挥有点乱,支支吾吾:“去的那个那个,北医三院。”

李淑琪转过身,笑出声来:“北医三院在北京,这是天津。”

“对对对,我记错了,是那个那个,医院改名了,现在叫——对,东方红医院,我们去的东方红医院,条件挺不错的。”

赵宏亮说:“别管什么医院,看好了就行。赶紧吃饭吧。”

“赵宏亮你多吃,李淑琪病刚好,肯定吃不下。”

“干嘛说我吃不下,早饿了,我的病不耽误吃。”说着,李淑琪抓起一个馒头,狼吞虎咽地往下噎,喝了一口粥,呛住了,喷了一身,赶紧往口袋里一掏,手绢,新的,是昨晚赵子给他擦泪用的,当时没擦,在手里揉搓了一会,不知不觉地放到了口袋里,好像不是故意的。现在仓促中拿出来,刚要擦,愣住了,斜看了赵子一眼,有点难为情。赵子说:“赶紧擦,一块手绢有什么舍不得。快点,吃完饭还有事。”

赵宏亮说:“还有什么事,你们好好休息一下吧,昨天一天肯定累坏了。”

赵子说:“我想再到红桥公安局去一趟,问一问,催一催,求人的事,哪能去一次就不管了。”

“不急不急,过两天再去,求人的事,催得太急也不好。”

“那,我再陪李淑琪到医院检查检查。”

李淑琪急了:“什么,真去医院呀?”

赵李二人从赵宏亮宿舍出来后,李淑琪遇到了好几个同学,打过招呼后,都会问一句,“这谁呀?”有的还诡秘地笑一笑。李淑琪觉得人们话里有话,似乎在审问,看来真如赵子所说,人们都往那方面瞎思乎,真讨厌。她言不由衷地回答,是老同学,一会又说,是亲戚,是表哥,一会又说,是赵宏亮的老乡。她看得出,人们对她的回答似乎不相信,她也觉得自己在撒谎,在弄巧成拙。后来她急了,甚至有点龙颜大怒。有位女生笑眯眯地拉着长音问她:“李淑琪——,这位——,谁呀?”

李淑琪很干脆:“这是我男朋友。怎么样?”

“你男朋友不是赵宏亮吗?”

“赵宏亮,吹了,又找一个。你是羡慕呀,还是看热闹呀。”李淑琪说完心里很痛快,觉得自己也勇敢了一次。他娘的,一个一个都在偷偷摸摸地搞,有的还鬼混,别以为我不知道,不说你们就算了,还老盯着别人。谁呀,谁呀,管得着吗,难道我就不能跟一个男的在一起走路了?讨厌!李淑琪愤愤地想,心里很不平。她把气转向了赵子:“喂,赵子同志,你到底要干嘛,去什么医院,你不累不困呀。”

“我想去水上公园。”

“刚从那里回来,还没待够?”

“昨天是谈天,今天是赏景。你要是累,我自己去。”

“累倒是不要紧,我是怕你累,过两天再去吧。”

“过两天我就走了。”

“走?着什么急。欧阳、赵宏亮都是你的老朋友,你不跟他们多聊几天。北京要是有什么牵挂,愿走就走,我也没资格拦你。天津景点很多,你要想看,我带路,一天一个地方,二十天你也看不完。别人爱怎么说就就怎么说吧,我也豁出去了。真他娘的讨厌。”

赵子信口一句:“美景赏不尽,意在景中人。”

“什么景中人景外人,对了,赵宏亮不是给你介绍了个对象吗,让她今天做你的景中人吧,我就不掺和了,让我偷偷看看她啥模样就行了。”

赵子说:“你想看我女朋友啥模样吗,那辆汽车,你悄悄地过去,从后视镜里能看到她。”

路边停着一辆汽车,李淑琪以为里边有人:“她在车里等你?”

赵子点点头,李淑琪蹑手蹑脚走到跟前,没人,车是空的。赵子示意看后视镜,李淑琪莫名其妙,一看镜子,醒了:“你又耍我,你老是拐着弯说话,不跟你说了。”

不知不觉,路走了一半,赵子说:“水上公园快到了,你去还是不去。”

“谁说不去了,不过,明天不来这里,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后天……”

“一天一个地方,听你安排。把天天读变成天天逛,我们也成逍遥派了。”

赵子没有赏景,依旧走到老地方,虽然就来过一次,也算是老地方。李淑琪看了看赵子,笑了笑,赵子看了看李淑琪,笑了笑。这里的条凳没有靠背,他们两个只好背靠背坐下,互以对方的后背为靠背,这样舒服省力,他们实在太累了。

赵子说:“早饭剩了很多,我给赵宏亮留了一些,其余带来了,还有水,在这休息24个小时不成问题。”

“不行,24个小时不行。”李淑琪有点撒娇,“要25个小时。”

他们在这待了很长时间,说了很多话。

到底多长时间,说了什么话,不知道,大概谁也不知道。知道的别乱说,不知道的别乱猜,别拿自己曾经的做法去揣测别人,当心李淑瞪你一眼,“管得着吗,讨厌。”

有一点是真的,由于实在困,李淑琪睡着了一会,盖着赵子的外衣,枕着赵子的腿。

赵子想起离开赵家庄时,革命的老爹给他说的四项指示,其中最后一条是:赶紧找个对象,免得我们挂念。现在,还不能写信告诉他们,八字才一撇了。赵子想,加倍努力,但决不能做n+1的勾当,欧阳儒让我们记住赵宏亮的教训,李淑琪也不是那种人,我们不会犯这种不该犯的错误,不会追求什么佳话。

赵子捋了捋护在李淑琪眼上的头发,她眼角处挂着泪珠。是不是在做梦,怎么哭了?赵子有点着急,摇了摇她的头:“小琪,小琪。”

李淑琪睁开眼睛:“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你说的,昨天晚上,你说你爸妈在家都叫你小琪。你做梦了?”

李淑琪点了点头:“吓死我了,一个女妖怪把你抓走了,要和你成亲,跟《西游记》里说的很像。我说赵宏亮被人抢了,你又抢我的赵子,……”说着又想哭。

赵子赶紧安慰:“你看你看,是做梦,又不是真的,你还真哭。”

李淑琪说:“万一是真的呢。”

“没有万一。你拼命抱住我,什么妖怪也抢不走。”

“你怎么知道,刚才梦里我真的抱住你了,一用力夺了过来,妖怪又来抢,你把我叫醒了。喂,这不是你的衣服吗,怎么在我身上。”

赵子说:“今天,只是衣服盖你身上,将来,盖你身上的恐怕不仅仅是衣服……”

“放屁放屁,不许放屁,臭玩意。”说着打了赵子一拳。拳头刚要往回撤,被赵子抓住了。

“今天挨了打,又挨了骂,我总算十二分满足了。”赵子用力地握住小琪的手,小琪闭着嘴,从鼻孔里轻轻地哼了一声,感到浑身有点轻。

有的读者大概在抱怨,这类事都知道,说这么详细干什么,没劲。

好吧,說簡單點:三年以後,他們結婚了。

結婚以後如何?廣告之後,馬上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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