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梁仲轩用的是部首查字法:找部首,数笔画,看页码,颇费了一点时间。
在字典正文里找到这个“杜”字后,仲轩就逐字逐句逐行看起来。正看得入神,一个声音闯入他耳里:“梁弟,这么入迷,你正在干什么?”
尽管不看也知道是阿豹,仲轩还是抬起头,只见阿豹和小赵正站在他前面的街道上。
仲轩合上字典,解释道:“我,我查字典——”
阿豹嘴角蠕动着,眉毛向上翻了一下,就像一只手在字典封面轻弹了一下,只听他说:“查字典?字典算什么,我随便可以编一本字典出来——”
是晴空里突然响起一声炸雷,还是夏日里蓦地飘起阵阵雪花?仲轩一时目瞪口呆:阿豹这家伙,怎么说出这样狂妄无知、浅薄无聊的话语来?是太阳从西边升起了吗?是苹果“落到”天上去了吗?
仲轩发现,这一瞬间,阿豹的眉宇间、唇齿间,堆满了洋洋得意的哂笑:梁仲轩,你不是很聪明吗?你不是很博学吗?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仲轩也不是易与之辈,他脑子恍如暴风,霎时,他淡淡一笑,缓缓说道:“老派算什么,我——”
这一瞬间,他眼前出现一汪清泉,那清澈凉爽的泉水,足可以将他的灵魂洗涤得纤尘不染。这,就是小赵的眼睛!那清波微漾的眼神分明在说:仲轩啊,阿豹哥也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你又何必当真——
于是,他把下半句话咽下去了。那下半句是“我随便在派出所进进出出,老派只不过是木偶人——”
由于迟迟没听到下半句,而只见仲轩脸上挂着不屑一顾的微笑,阿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陪笑着说道:“梁弟,今晚跟我吃饭——”说着,扬了扬手里刚买回的菜。
仲轩顺势下台阶,他这样回答道:“到时再说吧——”
“梁弟,你怎么这么客气——”阿豹问道。
“我还有点事情,”仲轩接口道,“到时再说吧。”
小赵扯了扯阿豹的衣角,轻声说:“阿豹,我们先回去吧,他认得路的——”
阿豹就势说道:“梁弟,到时记得来啊!”
“放心吧,”仲轩回答道,“我认得路的——”
这个夜晚,仲轩到底没“扛碗”到阿豹家吃饭。晚饭后,他去转了一圈,当时,阿豹正和小赵在下军棋(陆战棋)。随意看了一阵子,他就出去了。
秋天的夜里,凉风习习,瞌睡虫倒也很凑趣。半躺半卧的仲轩,哈欠连连,上下眼皮直打了十多次架后,就睁不开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仲轩信步走着,自西向东信步走着。这是一条小路,两旁竹树环合,风里还带着淡雅的清香。仲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这花香全吸到心里去似的。也就在这时,风稍稍大了一些,枝头的桃花纷纷飘落。这一阵桃花雨,瞬间飘洒在他的头发上、前额上、肩膀上。
“哦,”仲轩想起来了,“这是春天,我要到大田里看水。再过几天,就要耙田了——”
想清楚之后,仲轩淡淡一笑,继续往前走。这时,他眼前出现一个人影。这人长发披肩,走起路来一摇一颤的。那动作,那姿态,让人想起那片桃花雨。
“这,”仲轩纳闷了,“这不是小赵吗?她家又没有水田,她来这里干什么?”
这样想着,他加快了脚步。轻轻飘洒的秀发,风拂稻浪般的双肩,闲云晃悠似的腰肢:前面的少妇,就这样款款前行。然而,就算是下意识地三步并作两步走,仲轩仍是赶不到她前面去。两人,始终保持着十多米的距离。
再走了一阵子后,那人一转弯,折向南行。
仲轩知道,向南走上十多米,就是水渠,沿着水渠再走一两百米,就是大田了。
于是,他就顺路往前赶。
到了转弯处,刚踏出向南的第一步,他就傻了眼:刚才那个丰腴圆润的少妇,不知哪儿去了;眼前十多米处,走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奇怪啊,”仲轩皱着眉头,思忖道,“小赵哪儿去了?她走得再快,也不过是刚到这小姑娘的位置,难道是——”
这样想着,他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时:身形苗条,春风里的一朵蓓蕾..
不错,是个学生模样的小姑娘!
这么熟悉的发型,这么熟悉的身影,这么熟悉的步伐!她,到底是谁呢?
仲轩凝神的瞬间,那小姑娘走到路边,摘了一朵梨花。只见她把花瓣放在嘴边嗅了嗅,接着轻轻一吹,几片花瓣就细雨般洒落,洒落在微微湿润的路面上。
“哦,是她!”仲轩一下有如拨云见日,“对,就是她——”
仲轩心里淡淡一笑:你,一别数年,想不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你。这几年,远在他乡的你,还记得那小柴房里的游戏,那门前的泥地,那春天里飘落地面的榕树籽吗?
原来,仲轩想起了,前面十多米远的小姑娘,就是当年的邻家小女孩。当时,仲轩家还住在龙潭边。
青梅竹马的邻家小女孩就在眼前,仲轩不由得迈开大步。几片疑云,飘荡在他的脚步声里:如果真是她,她怎么会到水渠边来呢?只为了怀旧吗?她重游旧地,就为了嗅一嗅故园的花香?她会不会在期待着什么呢?
那小姑娘拿着残存的花蕊,不紧不慢地走着。
到了水渠边,她抬起步子,上了水渠;再走了几步,就停下了。
仲轩跟着来到水渠上时,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瞬间的寂静之后,那小姑娘转过身来。
“是你?!”异口同声。
仲轩的这一声“是你?!”,满是不解、激动与惊喜:原来,这人不是那邻家小女孩,而是他的同桌!至于同桌嘴里的那一句“是你?!”包含着什么内容,他一时也不去深究。
其实,能在这里看到自己的同桌,也不算太离谱:她家也有几亩田在这一带,她也有可能到田边转一转。
“你,”仲轩的话,像是挤出来似的,“你,你来这里——”
“我,”同桌扑哧一笑,学着他的口吻说道,“我,我来这里——”
这漫天飞絮的春天里,清清的水流中,不时有几片桃花瓣流淌其中。仲轩定睛看时,那桃花瓣正飘到一大片浮萍外侧。那浮萍晃悠悠地被水流推到了靠岸的一侧,暂时停下来了。而那几片桃花,有顺流而下的,也有绕在浮萍身边,一时不肯离开的。那一圈圈的波纹,在浮萍与桃花之间,轻轻荡漾开去。
大概是看到了仲轩这凝神注目水面的可笑模样,同桌笑着说道:“仲轩,这水面有什么好看的?我,我先走了——”
不等仲轩回答,她就往前走去。
“好像有什么话还没说啊,”仲轩心想,“或者,她有什么话要说!就,就这样走了——”
本是目不转睛的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的,仲轩心里一急,拔腿就要往前追。
双脚动了几下,却迈不开步子!再一用力,眼睛就睁开了。
原来,这只是秋夜里的一个梦。
凉风转冷,秋去冬来。
这个冬日晚上,仲轩吃过晚饭,信步走出了家门。
刚来到门前的街面上,还没想清楚要到哪儿去,就听到“哎哟——”“哎哟——”的声音。
这声音,撕心裂肺般,很难受、很痛苦;
这声音,随着晚风飘满街道;
这声音,从阿豹家的小木楼里传出;
这声音,是从小赵嘴里发出的。
仲轩皱了皱眉头:以前,可是从没听到过小赵发出这样的声音啊!这,这是怎么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