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陆轻浅一前一后迈进校门,分道扬镳的姿态明了。上车前,管家已经交代过,到了学校,直接到教务处报名,自然有人为我安排一切——我觉得,陆天尧是故意要让我忘记,自己还是个懵懂的孩子。他在用一种强硬而冷漠的方式,想把我打造成一个而独立的傀儡。
师大附小的整体风貌跟我想象中的鬼族学园相差甚远,而且因为年头已久,老式的教学楼竟然隐隐流露着几许老气横秋,但整体格调简练,校内规划布局大气分明,闲得很开阔,卫生维护明显下了一番功夫是,放眼望去干净通透,沿操场直通到教学楼的通道用青石板铺设,上面打扫得干干净净,连泥土都没有。
可是,即便是这样一个并不盛气凌人的校园里,我并没有感到半分亲切。相反,那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草坪花卉,以及操场上不时经过的三两学生,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在我周深划了一个圆,圆圈以外,是并不属于我的世界。
那些经过的男生们无一例外地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系礼服,头发梳理得服服帖帖,女生们则纷纷穿着衬衫及膝裙、黑皮鞋跟高筒白袜子——每个人脸上的骄傲神情都是那么理所当然,眉目间闪烁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低头看看自己,即便穿着跟他们一样的正装,走在同一片土地上,但有些东西,却永远没办法雷同。我摆不出他们脸上那种恣意的表情,他们是在众人呵护与宠溺下成长起来的宝贝,所以自以为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而我,却是一个生活在旁人恩赐下的可怜虫,陆天尧高兴,大手一挥可以成全我的衣食无忧;同样的,他也可以因为情绪不高,置我于颠沛流离的生活而不顾——十年前,他任李清微抱着我离开,连寻找都不屑。
眼看,内心的不安又要失重,我深吸一口气不再追想,大步走进了教学楼。
一楼大厅清楚地标示着大楼平面图,我按图索骥找到教务处,敲开门,立刻被里面乌泱泱的人群吓了一跳——后来我知道附小的老师们统一着蓝黑色的职业套装。那天我撞见教务组早会结束,所有人起立散会,那画面跟电视里的追悼会的场面惊人一致。
我当时有点发懵,不过很快回过神来,冲着面前齐刷刷看着我的为人师表们大声开口:“我是陆连城。”
在陆家的谦卑是万般无奈,而这个学校,我从进门开始就对它没有任何好感,自然没必要虚伪讨好。所以,我的口气是没有附带任何解释的傲慢冷漠。心里暗暗不屑的是管家早上的话:直接到教务处报名——我倒要看看,自己就用这么欠揍的态度说出“陆连城”三个字,会有人来安排什么?
我低估了陆氏集团在这所学校的影响力。话音落下不过一秒,就有一个声音自人群中传出来:“陆总的大公子吗?快过来快过来!”
后来我知道,这人,是师大附小的教务主任。
到四年一班报道的时候,我才发现,眼前的状况比想象中糟很多,甚至,是一种从未料想过的处境。
温和的女班主任把我领到讲台上,才刚开口说了一句:“我们班今天来了一位新同学……”,便被人举手打断。一个满脸痞相的家伙,故作认真地反问:“老师,我们学校不是不要转校生吗?”
说话间,一双眼睛轻蔑地在我身上扫了扫,脸上分明写着“挑衅”二字。
这个世界,就是有一种人,怀抱着扭曲的梦想,把侵犯他人当成丰功伟绩。不管是从前的八国联军还是六十多年前的日本鬼子,我们把这种人统一称为:侵略者。
或者,也可以说他们是没事儿找事儿,吃饱了撑的。
很明显,这种人在班里还不算少数。第一个举手的人刚把问题问完,台下便开始此起彼伏地附和:
——是啊是啊,说是为了班级团结嘛!
——也为了整体成绩啊,万一收进来一个差生,一条鱼腥了一锅汤……
——反正,我们班不想要转校生!
——对,不要,他该不会是外地的吧,天哪!方言很难听,我会吐的!
……
教室里乱成一团的议论,外加班主任竭力维持却不得安宁的秩序,让我有种置身事外的茫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啊,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这一整个集体的人这样不欢迎我的到来?
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是一群荒诞无知的孩子,集体攻击也好,伤害也罢,其实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是指他们想这么做,就毫不犹豫地做了。因为这些养尊处优的家伙们,根本不知道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们,什么叫后果。
记不得教室里的混乱时怎样被平息的,只听到一声上课铃,自己已经坐在了倒数第三排的座位上,旁边的女生把放在我桌子上的水杯跟一些小零碎拿走,友好地冲我点了点头。
然后,是一个男老师的数学课,大概是因为长相威严,教室里的气氛不错。可是,我心里清楚得很,事情绝不会到此结束,一切都还刚刚开始。
那些不友好的攻击、连自我介绍都不允许我开口完成的低档,怎么可能就这样风平浪静?摊开课本近在眼前,讲台上老师浑厚的声音字句分明……可是,发自内心的忐忑却让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我甚至能感觉到,那个用轻蔑目光看我的男生,正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我,眼睛里,因为好战因子的凝聚,而显得格外明亮。
我能做的,只是等待他的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