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北省公安厅的大楼矗立在市区东北方向的一处高楼集中区内,新楼的工程即将竣工,所以现场的办公室直接设在了大楼的三层,可以不用再忍受板房寒冷的困扰了。
对于公安厅的工程,孙娜一直心存怀疑,材料报价太低,能不能赚钱都两说,工程已经完成大半,工程款好像还没有踪影。
而现在负责项目的张经理又忽然联系不上,孙娜心知不妙,便马不停蹄直接来到现场。
径直来到现场办公室,推开门,暖风机依旧在呼呼地吹动,然而本该忙碌的办公室却空无一人!
打开文件柜,拿出标识有“甲方文件”字样的文件盒,里面白花花的一大片,都是工程联系函,孙娜匆匆地扫了一眼,都是指责北恒工程的“问题”,却没有一张工程款落实的通知单。
“吱呀……”劣质的防盗门发出痛苦的呻吟,门被拉开,一名戴眼镜的青年走了进来。他一抬头便看到孙娜,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里还有人。
孙娜转过身来,正要将手上凌乱的文件放回文件盒内,然而“眼镜男”的第一句话却让她的手顿时停了下来。
“北恒的人?钱带来了没有?”
“钱?什么钱!你是谁?业主?”孙娜转过身来,一脸的愕然。
令孙娜意外的是,“眼镜男”的话更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200万啊!你们的赎款!”
“什么!200万!工程完成了大半,你们连一分钱工程款都没给,这已经是破天荒的了!工程款不给不说,还要我倒贴200万给你们,这是什么道理!”孙娜丝毫不顾风度地大声吼了出来,显然她被“眼镜男”这句话给彻底雷倒了。
“果然,这里有大问题!”孙娜冷静下来,冷冷地看着“眼镜男”,也不说话,脑子却在飞快地转动着。
“眼镜男”见孙娜不说话,也懒得继续理会她,张口便道:“你们北恒等得起,张经理可等不起。如果他蹲了号子,北恒可就颜面无光了。”说完他头也不回,转身走了出去。
孙娜闻言一愣,知道事情恐怕没有她想象的这么简单,立即从贴在墙上的联系单上找到了主任工程师徐华的电话。
“徐工,张经理是怎么回事?工程款为什么一直没下来!”孙娜心中也是急躁,说话毫不客气。
哪知道徐华的火气丝毫不比孙娜小,张口便怒声道:“这还是昨天发生的事情!工程款的事我本来一直想说,但张经理害怕这消息让总部知道了,会影响他的绩效。他一直压着这件事情,想自己解决。
“而业主那边老是鸡蛋里挑骨头,拖着工程款不放。这下可好了,钟祥那王八蛋被张经理催得不耐烦,直接把他扣下了,说是要么北恒拿200万来赎人,要么就‘将功折罪’,把工程好好干完。说白了,他就是一分钱都不想给,这老不死的还想玩空手套白狼,还要什么将功折罪!我呸!”
“那张经理现在在哪里?再把钟祥的电话号码告诉我。”
“不知道给关哪里去了,反正不给钱就不放人。号码墙上有!”嘟嘟嘟……一连串电话断线的声音,显然徐华心中的愤怒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孙娜抬头看了看表,已经中午12点了,正当饭点,也就暂时没给钟祥打电话。她闲来无事便坐下,捧起设计图看了起来。
这一看不要紧,却吓了孙娜一跳。图纸里的木饰材料全部都是柚木,吊灯周围贴的全是纯金箔!
孙娜刚刚一路上楼来,已注意到了这些细节。现在这个工程所用木料都是松木,价格是柚木的三分之一不到。这也就罢了,最夸张的是纯金箔。从外观上看,金箔壁纸与金箔的区别很小,不仔细看甚至都无法察觉。
但在孙娜专业毒辣的眼光下,却是无所遁形的。她敢用身家性命担保,内部的吊灯天花板贴的全部都是金箔壁纸,而图纸里写的是金箔!图纸都是盖章审核的,那么它上报的材料也一定是纯金箔!
金箔壁纸其实就是在纸外面涂了一层漆罢了,而纯金箔是纯金!纸与纯金的价格一对比,就是傻子都能想明白。对方实际上用的是纸,而要的却是纯金的钱……
“他这胃口……也太大了吧……”想到这里,孙娜也不由得恶寒了一把。这简直就是肆无忌惮了,胆子大到天了,也不怕包不住!
不用想,在北恒上递的材料报表里面,也一定被动过手脚,被人篡改了。只是如何能骗过审计,倒是钟祥的好手段。
孙娜想了想,便直接拨通了王斌的电话。
“王总,我想有件事情一定要向您汇报,最好您亲自解决一下。事情是这样的……”
“……”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电话那边才回答了过来。
“我知道了,你先拿200万把张经理赎出来,后面的事情我来解决。”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撤下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他以为我们是软柿子,想捏就捏!”
“嗯……你先待着,不过让施工队停止作业。我这就去交涉,钟祥那王八蛋的能量不小,也不好直接拂了他的面子,不过要是他不识相,他也就到头了。”
王斌低沉的语气有些像刻意压制的愤怒,但语气中很明显也透出了一个大企业总裁的强大底气。他没有心情与孙娜多说,直接挂断了电话。
孙娜也不含糊,将图纸收好,锁在柜子里,又翻出一台数码相机,便直奔现场而去。
来到现场,工人们仍然在热火朝天地作业,各种嘈杂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说不清的刺耳。硝基漆所散发出来的气味,不断刺激着人们的嗅觉细胞。
工人们忙碌着,一名头戴红色安全帽的中年人站在中间分外显眼。他手里捧着一摞图纸,看样子应该是一个施工队的领班。
“都停止施工。”
“什么?”现场的声音毕竟太嘈杂了,领班的中年人没有听清,大声地问了一句。
“我、说、全、部、停、止、施、工!”孙娜一字一顿,大声地喊了出来。
“你、是、谁?”领班的中年人也大声地回问道。
“我、是、北、恒、的、人!”
“哦!是北恒的啊,好吧。伙计们!都收拾收拾,停下来!不用干了!不用干了!都停下来!原地休息!”带班的中年人一边招手,一边大声地喊道。若要他们加班是千难万难,如果要他们停工,效率却不是一般的高。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所有施工面的作业人员全部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在原地休息。
“咋回事啊?”带班的中年人点了根烟,跳起来坐在后面层层叠起的大芯板上,惬意地问道。
孙娜眉头微微一皱,不悦道:“施工现场禁止吸烟。”
“呵呵,我倒是忘了。”带班大叔满不在意地笑了笑,将烟头碾灭。孙娜举目四望,现场工人有半数都在吸烟,安全帽垫在屁股底下坐着,被压陷了一大块……
看到这个情景,自然明白中年人是不是真的忘了。
“与业主出了点问题,需要协商解决。”孙娜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边随手拿起一顶落在脚边的工人用的安全帽。
劣质的安全帽薄得好似一张纸,孙娜使劲一按,就能按下一个凹印,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纸糊成的。
现场管理混乱,安全意识低下,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这种素质的施工队伍,到现在还没出事故简直就是奇迹,或者说事故是被压了下来,一直隐瞒未报。
高高的房梁上还挂着进入施工现场需要佩戴安全帽、安全带的警示标语,但在孙娜看来,这些对于他们来说,与厕所里“前进一小步,文明一大步”的标语效果是一样的。
孙娜知道,目前很多建筑企业内部的安全质量管理松弛,质量保证难以深入维持,只剩下为了应付检查做下的表面功夫。导致这个问题产生的原因,最大可能是现在施工人员的严重缺乏,高效率、高质量的队伍数量极少。
如今的家庭多为独生子女,通常都想让自己的儿女接受高等教育,而看不起技术工人这种行业。工程师、技术员之类的人员大量产生,造成就业困难,而技术工人的数量却每年急剧缩减,人员稀少,工资飞涨。
殊不知,现在一名在工地干活的技术工人月薪能破13000元,比一般的项目主管经理还要高上数成。因为优质的施工队伍数量稀少,在很大程度上项目主管不愿意过分得罪施工者,所以造成了建筑企业对施工队伍的口号严厉而执行不力,雷声大、雨点小,往往总有提议之人而无严格执行之士,从而无法保证质量和工期目标的顺利实现。一旦事故发生,会对工程的每一方都造成巨大损失。
想到这里,孙娜就决定回去一定要先就安全生产监控问题好好写个报告递送上去。
“咋了?是还不给钱吗?”带班的中年人继续问道。
“嗯。”孙娜点了点头,也不愿多说,拿起相机就对着随意堆放在地上的材料开始拍摄。一旦对簿公堂,这些可都是证据。
“啪!”正当孙娜低头没有注意的时候,一只大手迅速伸了过来将相机抓到了手里。
孙娜眉头一跳,侧脸看去,正是之前进办公室的那个青年。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怎么工作时间还在这窝工,都去干活?”青年冷冷地瞪着孙娜,直接质问道。
“我们已经与你们领导交涉过了,在没有得到答复之前,这里是不会施工的。”孙娜丝毫不买对方的账,一把抢过照相机甩身走开。
“你别后悔!”青年发出一声愤怒的厉喝,但孙娜连头都没有转一下。
前后用了一个小时,孙娜将所有觉得有问题的地方都全部拍摄下来,并取了一点样品便准备离开。
“哈利路亚……”感受到衣兜内手机的震动,孙娜打开手机,是秘书小薇的电话。
“孙总,航展大厦那出了点麻烦。上面的权力作了一些交接,航商贸说航展大厦已经不归属他们了,转到了科工的旗下。”
孙娜闻言眉头一皱,开口道:“那他们是什么意思?是不想付工程款,又开始推来推去?”
“呵呵,孙总真是一针见血。”
“哼,还能做出什么事情来。他们也拖不了多久,就是有些麻烦而已。这还只是小事,看来张均正那边还是没有办妥。这段时间比较忙,把他那件事给忘了。”
“张经理现在还在公司,没有解职。”
“算了,当时不过是一时气话罢了,不去管他。”
手机再次震动了起来。这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孙娜犹豫了一下,便接起电话。
“喂,您好!请问您是?”
“……”
听到这里,孙娜的脸色猛地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