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姐姐。”电话一通,梁杠杠就嗲嗲地叫起来。
“死女人,嗲是嗲得咧……”肖冠男没好气地说。
“呵呵,今晚出去玩好伐?”
正好心情不好,出去疯是最好的放松。“上哪?”
“新天地开了一家酒吧要不要去试试?”梁杠杠讨好地问。
“行啊。不过我要回去换衣服。今天陪客户去工地了,穿得太正式。”其实肖冠男是想回去好好洗个澡,把那些恶心的感觉都统统淹死在浴缸里。
9点整,肖冠男准时出现在酒吧门口。
一条超低腰的牛仔裤,一件露背的吊带,外面罩了件黑色的外套。很浓的妆再加上敞开的领口和眉梢都涂了亮粉,一改平日的中性作风,今天走的是妩媚路线。
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肖冠男漠然地看着那些来泡吧的型男索女们。
一辆黑色的广本缓缓开进了窄窄的单行道。梁杠杠从车上跳下来,开心地朝肖冠男跑过来。
“喔唷,小心点!”话音未落,人已经被梁杠杠抱了满怀。
肖冠男注意到两个男人出现在梁杠杠身后。她轻轻拉了拉梁杠杠,准备给他们让路。
梁杠杠一回头,笑起来:“这就是今天带我过来的人呀。”
肖冠男这才抬头,却是一张熟悉的脸在路灯下微笑着。两个人看清对方后,都愣了一下。
“这是我的客户,王总,”梁杠杠热情地开始介绍,“这位是他的朋友,叫……”
“呵呵,我和你的‘好姐姐’认识,这不是鼎鼎大名的肖小姐么?”许京冬又开始耍嘴皮子。
因为梁杠杠的客户在,肖冠男必须保持淑女风范。抿嘴一笑,说:“许总好,好久不见了。”看到许京冬在朝她眨眼睛,肖冠男忍住笑,低下了头。
整个酒吧都沉浸在一片粉红色中。设计得很精致,风格和这条街上别的酒吧都不一样。难怪刚开张人就这么多。不事先预定,根本进不来。
奋力挤过吧台边的高脚凳,四个人跟在服务生后面上了楼。
一入座,梁杠杠就喊热,脱了外套,里面只穿了个黑色的抹胸。那个王总很自然地就把手搂上了梁杠杠的腰,若有若无地触碰着她暴露在外面的每寸肌肤。
白天噩梦般的经历骤然间被提醒了起来,肖冠男忽然一阵恶心。她转过头去,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可是被勾起的回忆却怎样都挥之不去。肖冠男开始恶劣的心情随之跌到了谷底。
“怎么?觉得太刺激了?”许京冬的声音就在她耳边。
“怎么,今天太太放你的假?”肖冠男并没回答他,反问了一句。
“呵,老王叫我出来玩,说有美女,没想到是你……”许京冬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肖冠男嘲弄的口气回了他一句:“很失望是吧?”
“哪有,只是发现这个世界真的很小……”低下去的声音就在耳旁,肖冠男却没有抬头。
“暧昧”是个生活里男女接触之间永远都理论不清的话题。可是和那些活跃在各种各样的办公室里相互调笑的男女同事们不一样,认识许京东的时候,他是肖冠男的客户。
如果面对真实的自己时,想要永远都问心无愧的话,肖冠男就必须要学会如何小心地游移在许京冬的种种陷阱,谨慎地面对他似乎不经意间的挑逗。
可是今天呢?!你明明讨厌那个男人摸你,你又为什么要忍?!一个尖锐的问题终于冲破了肖冠男设下的重重自我保护意识,跳了出来。
一时间,肖冠男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因为这个沉重的问题而困难起来。
看看对面纠缠的两个人,她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鄙视梁杠杠?她有什么理由觉得别人这么做恶心?!肖冠男甚至想到Coco。自己又凭什么瞧不起Coco?
嘈杂的音乐声消失了,四周晃动着的人影静止了。肖冠男陷入了一个黑洞,痛苦地纠缠在内心最黑暗的角落里。
在崩溃之前,肖冠男必须找到那个能让自己解脱出来的理由。
“冠男,冠男,”许京东的脸忽然出现在她面前,“你怎么了?”
肖冠男如梦方醒,才发觉自己的沉默把周围的人都吓到了。
梁杠杠问:“姐姐,你怎么忽然不讲话了?!许总一直问你要喝什么酒呢。”
“哦,我……”肖冠男刚想作解释,对面的王总打着哈哈说:“哎呀,许总你是怎么搞的嘛?!没有照顾好我们漂亮的肖小姐嘛,要罚酒的哦。”
“就是就是。”梁杠杠也拍着手叫起来。
“好好好,”许京东只是朝着肖冠男笑,“那,冠男你自己说,要怎么罚我啊?”
“我怎么罚你都愿意?!”
肖冠男的眼神不知道什么地方不太对劲,盯得许京东有点发毛,但他还是很豪迈地说:“绝对认罚,你说怎样就怎样。”
“那好,不要后悔哦,”肖冠男等也不等,只一伸手,对走过来的服务生说,“开一瓶芝华士。”
不想去理会其他三双眼睛里错愕的眼神,肖冠男只想使用她仅剩的那点可怜的支配权。就像现在这样,支配许京东和她一起把面前刚开的这瓶酒喝完。
杯盏交错中,已有些醉意的肖冠男看到了许京冬和王总迷惑而欣赏的目光。迷惑吧,欣赏吧,肖冠男需要的正是这样的感觉,只有这样的放肆才能给她把一切都忘却的勇气。
原来生活只有不需要清醒的时刻才是真正属于她自己的。让那些认为客户占销售的便宜是理所当然的男人都见鬼去吧!他们都只不过是普通的男人,有钱的普通男人,或者说,他们只是多了许多普通的钱的男人。客户的确都是她肖冠男的上帝,但不等于上帝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对待她。
肖冠男一心要把自己灌得烂醉。不要去想明天。明天有明天的痛苦。就好像一个受尽折磨的魂魄经过无数次轮回却还是永世不能超生……肖冠男忘了那天是怎么结束的,她又是怎么回的家。也或许是她自己的一种选择性遗忘。
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和衣躺在家里的床上。抓过闹钟,已是第二天的正午时分。肖冠男昏昏沉沉地坐起来。桌上有一张留言条,是梁杠杠的。
“好姐姐,你好能喝哦!改天再一起疯哦:)”后面还不忘在签名旁落了个唇印。
肖冠男随手把纸条握成了一团,抱着膝盖蜷坐在床上。
任何人在面对任何真相时都是需要勇气的。伤害了你的真相让你不知所措,而将会伤害你的真相更让人无所适从。
是不是有时候生活在自己幻想的假象中会更轻松愉快些?是不是有些事情一辈子都不用去经历其实是一种幸福?
对于自己所面临的一切,肖冠男深切地感觉到,有时,傻瓜的确是最快乐的。不用去担心接受真相时的罪恶感,更不用在知道真相后,饱受痛苦的煎熬。
既然一直想忽略,却注定终究无法逃避,那就好好面对这个现实的世界吧。
冷不防手机响了。居然是彭文轩。
“彭总好!”肖冠男立即按下通话键,微笑着对电话说。
“肖小姐么?是这样的,我仔细看过你们公司的介绍了。推荐给了我的老总,他也很有兴趣。我就是想问一下,如果我们同时好几个人入会,会有优惠么?”
这个消息简直太令人兴奋了。
肖冠男稳住神,问:“我能知道大约几个人么?”
“4个人左右吧。”“嗯……是会有一些优惠,不过不会太多的。”肖冠男一字一句地说。
“大约多少呢?”彭文轩的追问显然是个好兆头。
“顶多一个人200美金吧。”肖冠男不想一下就把底牌亮出来。根据经验,彭文轩还会继续讨价还价的。
果然,彭文轩对这个“优惠”不甚满意:“原来肖小姐这么小气啊。”
肖冠男不软不硬地说:“这是公司的规定啊。要是我开的球场,我就送彭先生一张贵宾卡。什么年费啊,杆弟费都统统省了。人家4个人一组下场,您一个人照下不误。”
彭文轩无声地笑起来。这个肖冠男反应还挺快。
“肖小姐果然厉害,要么什么时候一起吃个饭吧,好好讨论一下价格的问题。”
吃饭?阳澄湖边的噩梦又在浮动。
肖冠男努力用轻松的口气说:“那当然好。看您什么时候有空咯。”
“今晚怎么样?”
肖冠男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突然,停了一下。
“怎么,肖小姐有事么?”
“哦,不不不,我没事,我是怕您忙。”肖冠男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提醒自己:不是每个男人都当得了“柳下惠”,但是不等于说每个客户都像那个下作的台八子。
“今天是星期天啊,而且我明天去国外出差,今天刚好有点空。”彭文轩解释道。
“那好,您定个时间和地方吧。”
“嗯……你在哪里呀现在?”彭文轩问。
“我在江苏路这边。”
“哦,那正好,我顺路来接你好了。”两人便约了在附近的一个十字路口,5点钟见。
肖冠男挂了电话没有再犹豫。
既然决定要继续下去,那么现在的工作就是去和彭文轩吃饭。
到了街上,肖冠男已经从那个台八子留下的阴影中彻底走了出来。她真正体会到了那个提出“找个男人还是养条狗”疑问的女人内心的悲哀与愤怒。
可这个工作就是注定要与男人们打交道。只要有钱又想买的男人就是客户。至于他们到底是人还是“狗”,肖冠男无法选择。而且也根本就不重要了。
她的脑子很快就恢复到了职业状态,开始模拟各种套话。怎么能让这个年轻的副总信任自己,是肖冠男面临的一个很大的问题。
彭文轩迟到了。当他看到肖冠男的时候,她的手正插在后裤兜里,靠在路口的一根电线杆上,百无聊赖地望着远处就要下山的太阳。
一个短夹克,一条牛仔裤,脚上一双跑鞋。上次那身白领的标准套装完全遮盖住了她特有的一种慵懒而散漫的气息。这一身似乎才和肖冠男的气质更搭一些。
彭文轩一向认为精明和天真在一个女人身上是不能并存的。可远远地这么打量过肖冠男,他忽然觉得,也许是肖冠男的精明还不够,让她的天真还剩了些许。所以她有着和自己身边围绕着的女人们不一样的感觉——真实。
“嘀……”持续的喇叭声把肖冠男吓了一跳。循声望去,街对面的一辆银灰色的奥迪不知道为什么停在了那里,后面的车在按喇叭示意奥迪让路出来。
肖冠男正准备把视线挪开,突然看到彭文轩从那辆奥迪里探出头来,朝她招手。
见鬼,怎么会是这样?!肖冠男一下子清醒过来。还好是绿灯,她立即穿过马路飞奔向那辆奥迪。
“对不起,对不起。”肖冠男喘吁吁地坐进车里。
“哦,没关系,是我迟到了。”彭文轩的微笑很熟悉,“去虹桥送一个客户,结果晚了。”
许京冬说彭文轩是从四川毕业来闯上海的,结果运气出奇的好。现在在他们这行也算是出类拔萃的精英了。
“运气”?!肖冠男当时就想,运气这个东西还不是看人的。
摸着了门,怎么走都顺。没找着道,怎么弄都不成。自己在公司里还不是老被人说有“运气”。肖冠男懒得和他们说什么深刻的大道理,只有六个字:“吉人自有天相”。
肖冠男当然不知道彭文轩已经仔细观察过自己了。她习惯性地低下头,想想该和彭文轩说什么比较合适。
结果,第一个出现在肖冠男脑海里的词就是:完蛋了。
本来是打算去方天薇家玩的,所以穿的超级无敌不正式的休闲装。结果,被彭文轩的这个意外惊喜弄得兴奋过度的肖冠男就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忘了换衣服。
一想到自己头一次见面拼命给彭文轩留下的好印象恐怕要因为这身要命的衣服而付诸东流,肖冠男恨不得现在就下车走回家,全当今天没见过彭文轩。
她胡思乱想着,彭文轩的声音又传过来:“你能吃辣的么?”
“嗯……不怎么能,但很喜欢,呵呵。”肖冠男的心思还在衣服上。
该死的衣服!该死的肖冠男!
“那好,我就带你去吃川菜好了。”“好啊。”
既来之,则安之。肖冠男终于在最短的时间内,重新振作了起来。
穿着什么,要吃什么都无所谓。情况已经是这样了。现在怎么能和彭文轩熟悉起来,这才是她工作范围内现在该考虑的。
彭文轩把车在“天府传说”门前停了下来。看来彭文轩应该是常客了,小姐在前面就直接带他们进了间包房。
那个死台八子让肖冠男心有余悸。
没想到彭文轩很绅士。请肖冠男先坐了,自己才在离她隔了一张椅子的地方坐了下来。肖冠男暗暗松了一口气。
“彭先生是四川人么?这么喜欢吃辣的。”这是肖冠男想了一路想出来的最自然的开场白。
“哦,不是。我是在四川念的大学。”彭文轩拿着菜谱笑着说,“现在是无辣不欢呀。”
他对这里的菜了如指掌。在征询了肖冠男的意见(其实就是没意见)后,很快就把菜点好了。
“真不好意思,您明天出差还抽时间出来。不要陪陪家里人的么?”肖冠男微笑着问。
“哦,他们不在国内。”彭文轩淡淡地说。
“那您周末就多去打打球呗,也许就不会觉得孤单了吧。”肖冠男说得很自然,把彭文轩往“打球”这个大方向话题上引。
“孤单?”彭文轩一顿就恢复了自然:“工作太忙。没有闲着的时候,怎么会孤单呢?而且就算闲下来也只能是去打球。”他无可奈何地笑着说,“客户多数是日本人,来了就要打,我就只好陪着去晒太阳了。”
“不过这个运动还是挺好的。”菜上来了,彭文轩边吃边继续说,“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几个人一起散散步,讨论一下合作问题,挺适合工作的。所以啊,我们老总说看能不能有个优惠价格,我们买两套公司卡。”
“哦……”又是一颗“重磅炸弹”。肖冠男的每根神经都快速运作起来。
两套公司卡就是两张记名卡和两张无记名卡。真棒!不过,肖冠男立即提醒自己,不要高兴得太早。没有签约甚至款没付清前,什么都还是水中月镜中花。
“那贵公司什么时候能定下来呢?”肖冠男已经没有心思吃饭了,她专注地盯着彭文轩。
“呵呵,你怎么问起我来了?你不给我个好的价格,让我怎么和老总说呢?”彭文轩故意收了收笑意,看回她:“你看,现在上海周边这么多的球场,选择余地是很大的哦。”
“我们球场的设计是最具挑战性的。您会打球,肯定比较得出来的。”肖冠男莞尔一笑。
“是啊,这个我承认。不然我也不会通过许总找你了。可公司也是有预算的啊。”
肖冠男歪了歪头,说:“如果贵公司能这个月就把这件事定下来,我一定会给彭总一个最好的价格。到了下个月就难说了。”
彭文轩没想到肖冠男将了他一军:“可其实我连你们球场都没去过呢。”彭文轩慢悠悠地说,“而且下周我要去出差,肯定是没时间的。”
“那就等您回来,”再下周的礼拜一、二正好是这个月的最后两天。“还有两个工作日呢。”
彭文轩笑起来:“肖小姐算得还挺快,看来是非这个月签咯?”
“当然不是。”肖冠男不想给他压力。客户永远希望主动权在自己手里的。“只是这个月签的话,我能给您最大的优惠,下个月我可不敢说了。”
就像一家店一直在喊“因为搬迁,亏本甩卖”,结果你抢购完了,那店还会在那儿继续喊一样。纯属是虚张声势。但,肖冠男必须考虑业绩问题。再说既然要买,早买迟买都是买。
这样想,肖冠男就觉得自己心安了许多了。现在就看彭文轩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大权力了。
“好啊,我下周五就回来了。你给我电话吧。”
彭文轩看着肖冠男快乐地点点头,完全暴露了她孩子气的那一面,心微微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