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司白从混沌沉重的睡梦里醒来。他不由得望了望慈宁宫所在的方向,胃里翻江倒海地涌着什么,终是支撑不住,扒在床沿边痛苦地呕吐起来。
为什么还会做这样的梦?
这梦,重复着儿时不小心瞥见的那一幕场景。瑟瑟发抖全身赤、裸的女人,披头散发、声嘶力竭地垢骂着的女人,浸泡在血池里的女人……
呕出来的,是几口血。
“陛下?”门外传来陈总管的声音,“时辰差不多了,该起身了。”
是了,那梦再真,也不过是梦罢了。今日,也就要终结这梦了。
司白定了定神,应了一声:“有劳陈总管了。”
再说秦云谣,和周公下棋正下得欢,就被人活生生吵醒了。
昨晚突然见到师傅,还是行为如此诡异的师傅大人,秦云谣自是惊喜掺半,以至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自己走光了。
而且这光走得真是无比彻底。
秦云谣捂着脸,使劲晃着脑袋,尽量把这种羞耻感从脑海中挤出去。不就是走光吗?上的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揍得了人渣翻得过围墙,走个光多大点事……
“娘娘,该起身了。”门外的女婢恭恭敬敬地唤着秦云谣,将她从胡思乱想中拉回现实。
“对了,今天是册封礼啊。”秦云谣一拍脑袋,看来自己是真睡迷糊,完全把这事儿忘了。
“都进来吧。”秦云谣慌手慌脚地替自己扒拉了件衣裳披着,这才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门外的女婢这才点亮了手头的灯笼,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领头的丫鬟点亮了门口一人高的烛台,使屋子里头亮堂了些,其余的丫头则端着各式的妆物,头饰,有条不紊地摆在了梳妆镜前。
“陛下呢?”秦云谣虽说讨厌这胭脂水粉,这会儿却也沉下性子来,任由这几个女婢在她脸上涂涂抹抹。
替她描眉的小丫头浅浅一笑,道:“陛下应是留在了颐和轩。”
“那这册封礼可有什么讲究?”秦云谣继续追问道。
“这礼数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娘娘大可不必太过紧张,到了那边会有掌礼乐的女官领着您的。”
真是个好回答,等于没答。秦云谣心里默默吐了个槽,习惯性地想作个托下巴的动作,被那正描着眉的小丫头阻拦了下来。
“娘娘还是不要乱动的好。”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秦云谣也不再与这些小丫头饶舌了,就百无聊赖地看着她们进进出出,在她脸上描來画去,在她发髻上插各种的金钗……
古人就是麻烦!
等一切收拾稳妥了,秦云谣从昏昏欲睡中惊醒,往镜子里瞧去,自己头顶着凤冠,抹着大红色的唇脂,眉心赫然画上了一朵花印,一下子从山野民女不修边幅的模样变成了贵妃范儿。
“请娘娘更衣。”
说话间,女婢们捧上来一件大红色的礼服,邀秦云谣换上。这礼服袖口用金丝线绣着朵朵的梅花,裙裾上,则绣了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
凤凰,浴火重生,同时也是这后、宫之首的象征。仔细看看便会发现,这件大红的礼服,便是依照着这神鸟设计来的。
秦云谣心里疑惑,这礼节,似乎太过隆重了些。
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皇妃,论地位恐怕还不如这宫里头其他有名有姓的嫔妃,而且这凤衣也不像是一朝一夕能赶制出来的东西,若不是掌管礼乐的女官闹了个乌龙,便是皇帝的脑子被门挤了,才会让她在册封礼上穿这么一身行头。
秦云谣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半晌,心里一个古怪的念头瞬间划过:难道自己也是别人棋盘里的子吗?!
仔细想想,这皇帝的举止便有些反常之处,尤其是自己主动回来以后。
逃出乾清宫之后,他肯定是派了不少的人手去大力搜捕自己,这就很好理解为何一露面就被绑了起来。起初秦云谣的理解是“他看上了这副身体的原主”,但奇怪的是,他对自己的侵犯也就点到为止罢了,像是单纯为了调、戏而调、戏她。
倒不是说有君子风范的男人没有,但遇到妹子投怀送抱还能坐怀不乱的,大概没几个。
尤其……这可是古代啊!他是皇帝陛下啊,有必要为了得到一个女人这么大费周章么?直接五花大绑了送入洞房不是更好?
这皇帝陛下是不是性取向不对、是不是生理有着难言之隐,她是不知道,但她隐隐嗅到了这场典礼透出来的血腥味。
大概,要变天了。
慈宁宫。
“这场鸿门宴……您打算去赴宴么。”秦垠崖望着窗边那个大红色的身影,冷冷地问道。
太后手里操持着一把小剪子,专心地修剪着眼前的那束红艳的梅花,左右端详了一番,确定妥了,这才放进了身边的白玉花瓶里。
“哀家……怕是没有机会再替它们修剪了罢。”太后也不答秦垠崖的话,只出神地望着这束梅花,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像是叹息,又像是自嘲,她笑道:“其实这并不是梅花。”
这个季节,又开得出什么梅花呢。
“这秽物伴了哀家二十载,说是能改天逆命,实则也不过是前人欺我罢了。这一劫,哀家命里该有的,那自然是躲不得……实在是天意所至。”
太后说着,抚了抚自己的小腹,长长叹了口气。
“垠崖,等哀家去了,你大可把这秽物拿了去,丢了也罢,赠人也罢,卖了也罢……随你的意。”
秦垠崖千年不变的冰山脸,听闻太后这话,没有露出她意料中的狂喜:“垠崖要不起。”
“哈哈……好一个要不起!有什么是要不起的?哀家这么一个讨饭的女人都要得,你这堂堂的祁王家的公子,竟说你要不起……真是天大的笑话。”
秦垠崖不再接太后的话,只冷漠地望着她。
“走吧,让哀家去好好会会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