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立贵不是齐景书的亲生爹,又是他的亲爹。这话听起来矛盾,实际并不矛盾。齐景书不是齐立贵的亲生骨肉,却有血缘关系。
齐立贵1946年秋天结婚,婚后不几天就被国民党抓去当兵。齐立贵一走,家中只留下父亲齐显祥和新婚不久的媳妇毕桂花,个四十多岁的公爹和一个花苞初开的儿媳白天黑夜在一起过日子,举手投足之间相碰相磕的,难免生出一些幻想。
一年后的一个晚上,齐立贵偷偷跑回家,刚想与媳妇亲热,就听到街门咚咚咚地响起来。齐显祥去开了门。两个国民党兵背着长枪窜进来,从炕上拖下齐立贵“嘭嘭”就是两枪托子。骂道:“娘的,当逃兵,活心烦了。”从腰里掏出绳子将齐立贵五花大绑带走了。
魂魄出窍的毕桂华,忘记了羞耻,赤身趴在公公的怀里突起齐显祥抱着战战兢兢的儿媳妇,上了自己的炕。开始几天毕桂华不敢以个人在自己屋里睡,和公公睡在一个炕上,直到那道看不见的贞节防线突破后,两人就野藤缠树地睡在一个灌窝里。
齐立贵被两个国民党兵押将,准备回到部队作杀给猴看的鸡。半路上被解放军侦察兵救出,后来参加了解放军U淮海战役胜利后回到家时,儿子齐景书已满地跑。
齐立贵看到这个陌生的儿子,如猫爪扒心。他恨媳妇不守妇道,悢父亲丧德乱伦,,家丑岂能外扬?这种事如果闹得满城风雨,净给街人看笑话添笑柄。他吃了咽了,却把气泄在齐景书身上,恨不得把他掐死。齐立贵好喝闷酒,喝醉了就打骂齐景书。齐景书没有幸福的童年,与齐立贵也没有父子感情。
齐景书站了几分钟,彻底抗不住了,苦苦哀求老天爷放了他,回家一定好好伺候齐立贵,绝不给大队添麻烦。老天爷才叫齐景书进屋,当即与他签字画押,每年拨给齐立贵五百个工分,过年过节外加酒肉钱。
不是冤家不聚首。1994年夏天,齐景书遇车祸身亡,改嫁过来的苏彩娥带着儿子齐三多,更无抚养齐立贵的义务。无依无靠的齐立贵只得去找老天爷要求吃五保。
成为五保户的齐立贵,靠村民提留养活着。他不愁吃不愁穿,平时还有零花钱,比齐景书养他时都舒服。当年齐立贵被解放军救出又当了解放军,解放军队伍里的优良传统他继承得不多,而国民党军队里的旧毛病俅病菌一样寄生在他血里肉里。吃喝嫖赌抽五毒都沾。喝酒就醉,醉了就骂街。村里“给他的五百斤口粮,不到半年就光了。细粮粜了钱上路边店,地瓜干换酒喝。没有吃的就再问大队要,反正你不能饿死他。老天爷气得直骂:“**操的,成了全村老少爷们的爷爷了。”
齐立贵馋得口里流涎,懒得腚里生蛆。有一年秋天阴雨连绵,263齐立贵没准备生火草,做饭没有干草,就往屋上抽。草抽净了,一面屋山淋塌了。屋上掉下的几根檩条,他抽出来卖了下饭店。屋上的干草抽净了,他就烧地瓜干做饭。
这天老天爷陪着镇民政所长检查五保户政策落实工作。当看说到齐立贵家的这副惨相,民政所长很不高兴。他说:“老天啊,这个五保户住的屋很危险,如果倒了屋砸死人,你可得进局子蹲几年。抓紧时间给他修理吧。”
送走了民政所长,老天爷回家拿了根绳子,胃雨来到齐立贵家要齐立贵跟他走。齐立贵见老天爷那张猪肝脸,知道跟他去没有好果子吃,就说下雨天不出去。老天爷扯着他的胳膊就往外拖。齐立贵嚷着:“你干什么,欺负五保老人。”
老天爷骂道:“老X养的,你作到头了。走!”
齐立贵坐在泥地上耍赖。老天爷把他拖到一棵大槐树跟前,用绳子将他绑在树上。雨越下越大,哗哗的雨水灌得齐立贵睁不开眼,喘不动气。他破口大骂老天爷丧天良,虐待五保老人。老天爷啪啪给他两个耳光。说:“你再骂,再骂我就打死你。”
齐立贵不敢骂了。冷风吹来,冻得他就懆头瘟猪,不得不低头告饶:“大侄子,潘书记,放了我吧,我再不敢了,以后好好过日子。”
这次折腾,齐立贵老实了,再不敢胡作了。
老天爷的这种做法,群众看法不一。有的说,老天爷心真狠,怎么能这么对付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也有的说,齐立贵这种人就应该教训教训他,吃着喝着咱老百姓的血汗瞎折腾。不过,真把他折腾出毛病来,老天爷吃不了可得兜着走。
这么个在村民有权威的老天爷,这么个刚刚强强一辈子的老天爷,这么个辛辛苦苦为群众操心办事的老天爷,怎么说落选就落选了呢?
老天爷想不通,老天爷心里不平衡,老天爷的气和恨不打一出来。他既很自己精神失控给人们留下茶余饭后的笑料,又恨新当选的村主任齐三多。
齐三多算什么东西,不就是成立了个蔬菜合作社会种几亩莱吗?他有什么资格当村主任。他依仗自己有钱有技术在村民中搞小动作拉选票。若不是这样,老百姓能选他?**操的。当初搞计划生育时就该下狠心把他流了产。真是无毒不丈夫,量小非君子。心一软就留下这条祸根。
老天爷像一条鏊子上的鱼,翻来覆去地忍受着痛済的煎熬。
三
老天爷认为,过去他在齐三多身上有冤有仇,这次落选肯定是齐三多捣的鬼。这是齐三多对他的报复,也是齐三多报仇雪恨的廾始。老天爷越想越多,越想后果越严重。
齐景书前妻去世留下一对孪生女儿,苏彩娥改嫁给齐景书就想生个儿子。1981年春天,正是农村计划生育形势紧的时候,苏彩娥怀孕了。已经有了两个女儿的齐景书是不允许再生第三胎的、当时明文规定:任何情况下都不准出生第三胎。齐景书苏彩娥砸锅卖铁也要生个儿子,尤其是没生过孩子的苏彩娥。
公社计生办对育龄妇女妇科检查工作抓得很紧,每月检查次,缺一不可。只要查出计划外怀孕,拉去流产不用商量。怎样逃过妇查这一关?齐景书苏彩娥犯了难。不参加妇查就得外出躲藏,刚怀孕两个月,那得躲藏多少日子。公社计生小分队天天捉那些躲藏的计生对象,一旦被公社计生小分队捉到,送到医院不是结扎就是流产。
齐景书表哥在公社医院负责妇查透视,齐景书去找表哥想办法。表哥说:“透视这关我可以保你过去,尿检郡关不好过。”齐景书说:“你们都是同行,悄悄地说一声送个人情还不行”表哥说:“你说的怪轻巧,计划生育是国策,弄虚作假是砸饭碗的营生。”齐景书说:“反正你得帮我想法过了这关。”
表哥想了想说:“这么办吧。彩娥接尿的时候,用针刺中指,在尿液里滴上一小滴血,听明白只一小滴。化验时就会做出经期或者疑似肾炎的错误判断。你再把信封里装上一百元钱写上苏彩娥的名,我悄悄递给化验员小刘。咱两种办法都用。”
那年代,医院设备落后,没有微机电脑,都是人工操作,苏彩娥第一季度妇查顺利地过了关。第二季度妇查的时候,苏彩娥肚子大了,丑了。谁也不敢明日张胆地破坏计划生育,她只好偷偷地外出躲藏。
老天爷组织育龄妇女到公社医院妇查这天,妇女们一见没有苏彩娥,叽叽喳喳地说闲话给老天爷听。一位四十多岁的嫂子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老天爷,你过去与苏彩娥好过,她现在怀的又不是你的种,为什么要放过她。”
老天爷吼道:“你别吃鸡肠子吐蛔虫,胡唚。我正找不着**操的犯愁呢。”
老天爷吩咐计生主任:“马上给我把齐景书找来。”计生主任叫来齐景书,老天爷啪啪给他两巴掌说:“**操的。你专门和我作对,郚一年杀青你组织社员挡车,害得我差点受处分。这次又给我出难题,把老婆藏哪里了?”
齐景书呜哝着:“早晨起来我没看到她,不知道她夜里什么时候走的。
老天爷说:“你马上给我去找。从今天开始,拖一天罚你十个工分。”齐景书连说:“我找,我找,我一定找。”
苏彩娥没有走远,就在周围村亲戚家。假如老天爷下决心找或通过周围村的支部书记配合做工作,苏彩娥就不会生下齐三多。老天爷当时很矛盾,他觉得苏彩娥三十四五岁了没有亲生孩子,这次不参加妇查很可能是怀孕了,如果硬找出来拉去流产有点过意不去。可一想到苏彩娥怀的是齐景书的孽种,心里就窝火,恨不能立即捉着她流了。老天爷始终没下定这个决心,也许是对年轻时伤害过苏彩娥的补偿吧。
苏彩娥躲过第二次妇查,又躲过第三次妇查,眼看孩子就要出生了。
农村中有一种迷信,别人家的女人在自己家生孩子晦气,亲戚家没有愿意留苏彩娥在家生的。苏彩娥只得秘密潜回自己的家。
墙打三遍也透风。尽管苏彩娥在家里秘而不露,还是被东邻西舍发现了踪迹,向老天爷告了密。只要有人举报,老天爷就不敢不管。公社计生办又催得火急,老天爷带人找了几次也没找到。齐景书一口咬定苏彩娥没回家。
老天爷再一次火了,对齐景书说:“限你一天期限,明天不找回来流产,我就带人拆你的屋。”
心想生儿子的苏彩娥和齐景书死猪不怕开水烫,躲过一时是一时,拖过一天是一天。他们知道这两天孩子就要出生了,只要孩子生出来就是一条命,你老天爷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给我把孩子掐死。
第三天上午,老天爷见没把苏彩娥找回来。就带着人,扛着梯子,拿着一齿勾上了齐景书家的屋顶,开始扒屋。院子里灰飞尘扬,屋顶退下来的瓦、草乱糟糟地堆了一地。齐景书癞皮狗似地跪在老天爷跟前哀求道:“潘书记,求求你再给我一天时间,我保证把苏彩娥找回来。”
老天爷骂了声:“你个熊**样。再给你一天孩子就抱回来了。”又吩咐屋上的人:“拆,继续拆!”
苏彩娥就藏在被拆的这间屋里。屋里有个地瓜干囤,苏彩娥把被褥铺在囤底下,上面用苫子尖顶,谁都不会想到里面藏着人。老天爷带人进来几次都认为里面盛着地瓜干。苏彩娥在里面听到屋顶啪啪啦啦地往下掉泥皮,知道外面在拆屋,就从囤里爬出来。她已经有了感觉,肚子开始痛起来,下面也星星点点地见了红。她走到天井里,朝着老天爷喊了一声:“潘解放,别拆啦,拉我去流产吧。”
老天爷被突然出来的苏彩娥吓了一跳,他摆摆手示意屋上的人不要再拆了。两眼注视着苏彩娥隆起的大肚子。
齐景书过去扶住苏彩娥,失望地说:“你怎么这个时候出来。”苏彩娥低声说:“要生了,快去叫接生婆。”老天爷矛盾的心理矛盾了很长时间。如果孩子不是齐景书的种,看在过去与苏彩娥的小情分上,放她一把也可以。可是,齐景书夺了他的爱,怀着他的种,说生下来也是冤家对头。想到这里,老天爷咬咬牙对计生主任说:“把拖拉机开来,拉去流产!”
苏彩娥左手捂着肚子,右手指着老天爷说:“潘解放,俺娘俩的命都在你手里攥着,有胆量你就拉我去流吧。”就在计生主任开着拖拉机上门来拉苏彩娥流产的时候,卉三多呱呱坠地了。老天爷罚了卉景书一千个工分,六百元钱。因为当时对齐景书罚的工分多,罚的钱多,又是多胎生育,卉景书就给儿子取名叫齐三多。
齐三多的出生,弄的老天爷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公社党委大会上点名批评他,出现多胎生育,拖了全公社计划生育指标考核的后腿,向公社党委做深刻的检查。村里的育龄妇女对老天爷有意见,说他包庇苏彩娥,拉着别的女人去结扎流产而让她生出孩子来。卉景书和苏彩娥更不领老天爷的情,又拆屋又罚款的,心里恨着他。有一次,苏彩娥抱着齐三多碰到老天爷冷笑着说:“潘解放,咱俩的旧恨新仇怎么总是无完无了呢?”
老天爷又想起了当年教训齐三多的情形。虽然那时齐三多才八九岁,八九岁早就记事了,他肯定还在嫉恨着自己。
齐三多小时候聪明顽皮,喜欢玩猫斗狗的。齐景书和苏彩娥中年得子,对齐三多百依百顺。蝈蝈腚上一根毛.要头也揪给他。齐三多六岁时,齐景书给他买了条小狗,他牵着满街跑,给邻舍家轰跑了鸡,咬死兔子。家里割的熟肉不舍得吃,他用来喂小狗。八九岁时,他看了电视剧《水浒传》,也“揭竿而起”,唱着“该出手时就出手”,脖子上挂着弹弓,手拿着木制的大刀,带领着十来个小弟兄“打家劫舍”。齐三多弹弓打得准,春天打骂,夏天打知了。谁家孩子得罪了他,他就用弹弓给人家敲烟囱。烟囱立在房顶上,敲碎了当时看不出来,下雨时漏水,才知道烟囱碎了。村里果树多,他偷苹果偷梨很少被人捉到。到了果园,他趴在果园边的草棵子里,用弹弓瞄准苹果梨的把敲。敲掉一个他命令小弟兄到树下拾一个。村里人都知道:齐三多是个糟作的孩子头。孩子头也是孩子,自己大人不管,别人也不好意思管。
有一次,齐三多去偷人家的甜瓜,甜瓜不熟不能吃,他摘下一个掰开舔舔发苦,扔厂再摘一个,掰开舔舔还苦,扔了再摘。连着摘了扔,扔了摘,十几个没有一个甜的口瓜主发现后,从他背后悄悄地走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的后衣领提留起他来。然后一手拉着齐三多,一手提着他掰开的瓜去找老天爷。老天爷早就听说齐三多领着一帮小孩作贱人。认为孩子吗,哪个不偷瓜摸枣的,不是什么大事。今天瓜主人赃物赃都送上门来,就得教训他一番,避免以后作大孽。
老天爷拧着齐三多的耳朵说:“**操的,给我蹲下,把你掰晬的瓜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