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魏忠贤虽有赵高一样的野心,却没有同赵高一样的幸运,他万万没想到仅差一步,让皇后占了先机。对此,不仅魏忠贤恼悔不已,而太医更是诚惶诚恐,因为此前他已收受巨金,保证把遗诏交到魏忠贤的手中,可因张皇后的提前出现,加之又在皇上的龙榻前,太医未敢放肆,以致遗诏落到了皇后手中。他此次前来,就是想说清此事,请示魏忠贤下一步如何办理,可他刚要开口,魏忠贤便冷语打断:“不要说了!皇上驾崩,你已无事。太医辛苦劳累,回家好好歇息去吧!”太医还欲解释,魏忠贤制止地:“你累了,回去……回去吧!”
太医深施一礼,返身正欲退出时,魏良卿突然拔出剑来,对着太医猛地一剑刺去!
可怜太医,一生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几面讨好,唯恐得罪权臣、卷入宫廷的政治旋涡,于是他躲来躲去、小心翼翼,可最终却仍未逃脱惨叫一声,倒在血泊中的下场。
熹宗突然驾崩,使得魏忠贤一伙慌作一团、忙成一团的时候,皇宫内有一个人却是格外的孤寂和冷清,他就是准备当皇帝的信王朱由检。
中国的皇帝号称天子,即是天的使者、人间的尊神,是代表天来实施统治的,天下的一切尽归他所有,权力、财富、金钱和美女,一切他都可以享用和拥有!所以他至高无上、至尊至贵,权力无边、富贵无边。但现今身处冷宫的信王朱由检,却丝毫没有这种贵为天子的感觉,他现今所拥有的除了孤寂、恐惧之外,再就是警觉!
自从熹宗驾崩,他无法返回王府,临时被安置在一处冷宫之后,就再也没有人顾及到他。魏忠贤的人都去忙皇帝丧事去了,而其他人或许压根不知宫中还有这么一位即将当皇帝的人。
熹宗刚仙逝的时候,信王曾一阵心动:“我朱由检不久就是大明朝的皇帝了!”但这念头也就那么一闪,很快便被恐惧和警觉所替代。因为他清楚,整个宫中都是魏忠贤的人,自己如不小心,随时都有可能遭到不测,很可能在未登皇帝宝座之前便丢掉了性命。回想起周妃过生日那天的毒酒,他至今仍不寒而栗!心狠手辣的魏忠贤和客氏这对狗男女,一直对自己耿耿于怀,怎知他今晚不会对自己再下毒手呢?
想到这儿,刚刚还有些睡意的朱由检,连忙从床上跳下来,重新坐好,警惕地环顾四周。
此时刻漏房一位负责值更的小太监,从房外经过时听到响动,继而又看到了门缝透出的灯光,便问了一句:“里面有人吗?是什么人啊?”
“我是信王千岁。”
小太监一听是信王爷,连忙倒地跪拜,并殷勤地端水送上:“信王爷,请用茶水。”
信王牢记着张皇后“不要食用宫中汤茶”的警告,他连连摆手拒绝,但他的一双眼睛却紧紧地盯视着小太监身上的佩剑。
跳闪的烛火,晃动的佩剑。
信王对小太监试探地:“这柄剑能给我看看吗?”
小太监将茶水放在桌上,立即摘剑相送:“请信王爷过目。”
信王接过宝剑,抽出剑身细细审视,只见剑锋闪出几道寒光。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信王握紧手中的宝剑,警觉道:“夜已经这么深了,怎么还有这许多人在宫中?”
“今夜魏公公下令,锦衣卫出动,保卫皇宫和皇后。”小太监说。
信王闻言不由紧握剑柄站了起来,他赔着小心地问小太监:“小公公,能将宝剑放我这儿用用吗?”
小太监是个机灵的角色,见这位即将当皇上的王爷肯要自己的东西,连忙巴结道:“送给您吧!请王爷笑纳、王爷笑纳!”
小太监离去后,信王朱由检更加不敢入睡了!
“笃笃笃!……”宫中巡夜的击梆声传来,报时三更。
信王从袖中掏出布袋,取出一只兔腿,但啃了两口,干嚼难咽,他看着桌上的茶水,伸手端起欲饮,终于忍住干渴,将水倒掉!
信王拿起桌上的宝剑凝视,剑锋闪出逼人的寒光……正这时,门悄悄地被人推启,信王一惊,操起宝剑一剑刺去!
小太监“啊”地一声捂胸倒地,怀中抱着的干粮、水果滚了一地:“信王爷,我是来给您送……”
信王闻声走近,在烛光下认出小太监:“原来是……你?”
信王误杀了小太监,正不知该怎么办时,张皇后处的王承恩来了,他告知信王朱由检,明天便宣读遗诏,皇后已派心腹亲信去密召孙承宗孙大人,令他率兵进宫,护王继位!
传完张皇后的懿旨,王承恩正待离去,朱由检指指冤死的小太监:“这该怎么办?”
“重赏家人。厚葬!”
对此,信王不由一怔:心想王承恩对国事不敢做主,但对小太监这类棘手的事却是颇为干练果断。而王承恩则也在心中暗忖:这又将是一位疑心很重的皇上,今后切记要小心从事!
而此时,张皇后所在寝宫的侧殿则是剑拔弩张,紧张万分,锦衣卫形同阎罗分列门口四周。
待魏忠贤和客氏在魏良卿、崔呈秀的簇拥下进入门内时,锦衣卫都督魏希孔躬身迎进。
魏忠贤刚坐在太师椅上,便厉声问道:“现在皇后态度如何?”
“皇后软硬不吃,拒绝交出先皇遗诏。是留是杀,请魏公公定夺。”魏希孔连忙低声禀报。
魏忠贤面色一沉,手指魏良卿:“宁国公,你的意见呢?”
“还留她干什么?杀掉算了!”还未等魏良卿开口,客氏抢先答道。
魏良卿连忙应道:“客妈妈说得对,干脆把她连同信王一块杀了,咱趁乱夺取皇位……”
魏忠贤斜视了一眼魏良卿,目光移向崔呈秀,“崔尚书,你看呢?”
崔呈秀思索着,半晌无语……
魏忠贤双眼逼视崔呈秀:“你倒是说话呀!有什么想法,不妨明言,我决不怪罪你。”
崔呈秀犹豫再三:“恐外有义兵啊!”
崔呈秀见众人均面呈不悦,于是赶紧解释道:“爹爹德高位重、万民称颂,固是事实,但这是皇上在位,爹爹可假皇上之名号令天下。一旦抛去朱氏皇牌,天下还会听咱们调遣吗?再者,孩儿我虽掌兵部,有调兵之权却无兵可调;希孔、良卿他们执掌锦衣卫、东厂,可这些人均纨袴子弟,平时锦衣玉食,神气活现,可若真打起仗来,两军对垒,攻城夺寨,恐怕非乱不可。而那些一直对咱耿耿于心的领兵大臣,一旦以勤王之名兵临城下,进而引发天下大乱,残局恐怕就将难以收拾。唉,怕只怕这外有义兵啊!”
“外有义兵?”魏忠贤听后,也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从此再无言语。
直至天近拂晓,这伙人浩浩荡荡地冲进张皇后的住处。为了先声夺人,手持利器的锦衣卫武士,便八字排开地伫立厅堂,俨然一群凶神恶煞。
“皇后娘娘。”魏忠贤在武士站定后,方缓缓走入,威风凛凛说:“老奴侍奉皇上忠心可鉴,今特来索请遗诏公布天下,辅佐新主,登极皇位。”
身穿孝服的张皇后冷冷扫视他们一周之后,鄙夷道:“索请遗诏需派锦衣卫来‘请’吗?”
“这是为了娘娘的安危。”
“如果哀家不从呢?”
“如若不从,那就休怪老奴无礼了!”
魏忠贤说着,两眼一瞪。随着魏忠贤这两道凶光,锦衣卫武士仿佛得到将令一样,刷地一下抽出利剑,后宫大厅顿时寒光四射。
“威胁内宫,居心何在?”张皇后岂是一般女流!她不仅没有被这阵势吓倒,相反地更加气愤填膺,大义凛然,厉声斥责道:“哀家身可杀,志不可夺!哀家早知从命死,不从命亦死!从命死,我无颜见列祖列宗;不从命死,我无愧见太祖在天之灵!”说着她扬头挺胸,跨前一步,手指魏忠贤,“魏公公在朝,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尊称九千岁,皇上赐名‘忠贤’。今皇上尸骨未寒,便如此率兵强夺遗诏。‘忠’在何处,又‘贤’在哪里?”接着她又一转身,迎向崔呈秀,厉声质问:“你身为兵部尚书,理应奉领疆吏守土御敌,如今却私闯内宫,以武要狭,难道崔尚书就是这样报效朝廷,捍卫大明江山,保护黎民百姓的吗?”
崔呈秀闻言羞惭地退缩,可张皇后却不吐不快,她把手指向魏良卿:“宁国公喜得贵子,哀家本欲祝贺,可你们丧心病狂,妄想偷梁换柱,把朱明王朝变成魏家天下,难道你们就不怕天下义兵四起,遭到灭顶之灾吗?”
魏忠贤等被训斥得面红耳热,正欲恼羞成怒,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来个鱼死网破时,太监王承恩匆匆跑进:“禀报娘娘,孙承宗孙大人率领家勇前来求见皇后!”
孙承宗乃三朝元老,一生统兵,战功无数。魏忠贤一听这话,便借坡下驴,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惊扰娘娘,乞望恕罪。”魏希孔对张皇后拱手致礼,领锦衣卫武士退出。
“皇上驾崩,四海同悲,望娘娘节哀自重!国不可一日无君,老臣立刻处置。”魏忠贤说着退出厅堂,此刻,这位目不识丁的阉臣倒颇有些文质彬彬。
张皇后目视魏忠贤离去后,轻轻舒了口气,连忙吩咐太监王承恩:“快请孙大人进来!”
王承恩深施一礼:“奴才见他们不安好心,怕加害皇后娘娘,谎报孙大人求见。”
“孙大人没来?”张皇后闻之一怔。
“孙大人集合家丁兵勇正在途中。”
张皇后笑着赞许:“王承恩,王承恩,你好机灵啊!”
回到乾清宫内,魏良卿望着空空的皇帝御座,长叹了一声:“唉,难道就这么偃旗息鼓了?”
“恐有义兵啊!”崔呈秀摇头叹息,他拍拍魏良卿的肩头,“良卿,暂且不争一日之短长。一切要从长计议。我听说熹宗爷要传位给信王时,把这位信王爷吓得战战兢兢、不知所措。我想他比那位晏驾的万岁爷也强不到哪儿去,一个十七岁的娃娃,怎敢跟咱威震朝野、一言九鼎的九千岁斗?即使斗,内阁、六部、九卿和各地督抚,都是咱千岁爷提拔举荐的,再加上咱控制的东厂、锦衣卫,咱九千岁一跺脚,整个神州都为之震颤。哪个大臣吃了豹子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魏忠贤默默点头,以示赞同,正欲说点什么时,锦衣卫都督魏希孔走进禀报:“文武百官聚集午门外等着上朝,是穿朝服还是丧服?”
魏忠贤对此毫不理会,而是手一挥:“走,咱先去看看信王。”
魏忠贤一行来到侧殿廊么,只见信王朱由检正孤身呆愣地坐在桌前。
魏忠贤上前一步致礼:“信王千岁,请穿丧服祭奠受命,然后去皇极殿行告天礼,颁布遗诏。”
信王朱由检缓缓起身,眼睛一亮,闪出一种异样的光芒。
皇帝继位登基,本应是极尽隆重和奢华,但因信王朱由检处此心境,借口先帝刚刚晏驾,而一切便都从简了。他在御笔圈定年号为崇祯之后,便来到三天前刚刚落成的皇极、中极、建极三座金碧辉煌的大殿,接受文武百官三呼万岁的朝贺,大明朝的第十六位帝王便这样登基了!
从此那位战战兢兢、弱不禁风的清秀少年,一跃而成了威风八面、金口玉言的真龙天子。“万岁”的欢呼声虽然使崇祯热血沸腾、心旌摇荡,位他从魏忠贤一棵的目光中,清醒地读出他们的无奈和警觉,意识到自己周边的危机。他有意将目光躲开客氏和魏忠贤,而是投向了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张皇后:
“皇嫂亲临,五弟不胜惶恐!皇嫂如母,这治国施政,乞望皇嫂悉心赐教!”
“哀家是一介女流,祖训不得干预朝政,一切由五弟自主吧!”张皇后盯视着魏忠贤,乘机递给信王一张便笺。
信王接过便笺,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宇:“除阉党。”
信王掉头一看,正与魏忠贤的目光相碰,二人双目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