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迪掀了被子,晕晕乎乎地从床上下来,打开了窗户。潮湿的凉风吹进来,他揉了揉沉重的脑袋,把头探了出去。酒喝多了反而睡不着,浑身热得难受。
明天他就该启程去游历了,今天的送行宴会上他被撺掇着喝了不少。
现在出去真不算是个好时候,这个岛上的人他还没认全,等一年之后回来,估计没人还记得他了。他跟斯特里堡王子沃德差不多时候成人,所以送行也并到了一起。斯特里堡的兄妹俩看起来性格都不错,都是一脸和气的样子。公主休伦还亲自给他添了一杯酒,她长着一张鹅蛋脸,红润的脸颊上略略有几点雀斑。跟她开了几句玩笑,她抿起薄薄的嘴唇,弯起灰蓝色的眼睛,只笑不说话。又是一个典型的梅耶姑娘,倒也有趣——如果回来路上母亲没有念叨她的话。
他望向窗外在风里摇晃着的黑暗的树影,他明天就要自己去走遍这个岛了,也许是为这个才睡不着的吧。泰利拍着他的肩膀说游历这一年其实轻松愉快,一眨眼就过去了。也有人对他说这一年会很辛苦。
所有的人都说让沃德和他相互照应,其实他还是想尝试自己一个人把这条路走完。
有点冷了,他关上窗户,躺回被窝里,突然想起散场时候苏萨里奥跟他说了一句:“说不定我们还能碰上!”他离成人好像还早着呢。他姐姐的成人礼倒是快到了,但是自己的确是赶不上了。所有人都在说这一代里第一个成人的公主没有开个好头,不知道想向第二个公主提亲的人家还敢不敢去,她恐怕现在也不轻松吧。不过总不会有人把卡米拉的事情整整记一年,恐怕等他回来的时候,她连婚礼都办完了——恐怕今天在酒宴上跟他道别的这一群怯生生笑眯眯的女孩子里一半都嫁人了。还是年龄大的有优势,埃威尔和泰利成人之后一直没有娶亲,怕是都在等着某个女孩子吧。埃威尔不用说,看准的是费拉娜,泰利是在等谁呢?
锡尔瓦这时候还没睡,她还在背成人礼那天的经文。虽然所有人都觉得她性格泼辣,什么都不怕,但是要站在高处对着所有人说这么一大段话,她想想就腿软。家里在这个时候竟然也为这事情忙乱起来,前几天来了好几拨裁缝给她量衣服。母亲说明天还要叫一个梳头师傅来商量那天梳什么发型——难道事情大到这种地步了?说到经文,她背得实在是腻死了,晚上做梦全是这个。但是一要她朗诵出来,她总会在哪一句上卡壳,连老弟都替她着急了。明天早上母亲还要来查,今天还得再读几遍才敢睡。但是弟弟马上要出远门,也帮不了她什么。
父亲和母亲商量了许久,决定派苏萨里奥去巡视整个加斯帕堡的辖区。说虽然是公主先成人,但是早晚还是王子出来掌事。她和弟弟听了这件事情都十分高兴,她恨不得自己也跟着去。可能这一路走下来,弟弟就不再是这个单薄软弱的孩子了。
她亲自给他打点了行李,亲自跟在马屁股后面把他送出门去,还是高兴得合不拢嘴。没有什么事比这更愉快了,给沃德和伊迪送行的那天,她给伊迪倒酒的时候悄声说了一声谢谢,他怕是没有听到。
母亲带过来一个大盒子放在她床上,说让她先试试衣服。一揭开盒盖她就觉得刺眼,正好有阳光斜照过来,半间屋子好像都被里面的衣服映红了。她的小侍女柯莉瞪大了眼睛,赶紧把衣服从盒子里拎出来,放在她身上比了比,又帮她穿上。见到镜子里的自己,她着实吓了一跳。一件鲜艳的玫红色衣裙,闪亮的碎钻在低低的领口边排列出美丽的花纹,细细的腰身下面拖着硕大的裙摆,翲忽的轻纱下,厚重的绒布料被巧妙地钉成一簇簇玫瑰花——穿上这么一件艳丽的裙子,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惨白得像一张纸了。但是母亲和柯莉都说穿着好看,说典礼那天就穿这身。锡尔瓦无奈地脱下裙子交给柯莉收起来,换回自己在家里穿的蓝白碎花长裙。这简直是和她作对,到那天别说当众朗诵了,她连低头看自己一眼都觉得受不了。可是柯莉还在啧啧称赞地抚摸着那条裙子,舍不得放回盒子里去。
整个下午锡尔瓦都在房间里来回边走边背,让柯莉在一边听着。那些冗长的句子让柯莉听得都睡着了。可是到了晚上,站在父母面前背的时候,一看到父亲脸上严肃的表情,她突然就发不出声音了。过去看着苏萨里奥那张可怜巴巴的小脸,她还没这么紧张。母亲笑她怎么变得比苏萨里奥还胆怯了。
做鞋子的师傅、打首饰的师傅轮番到她这里来过了。一个成人礼都这么大费周章,她简直不敢想象出嫁的时候得麻烦成什么样了。
一想到出嫁她更是茫然失措——无非是这群一起长大的臭小子,嫁给谁好呢?完全看不出谁像是可以嫁的啊。
到了成人礼的前一天,父母接到了路基沃的一封信,请他们过去议事。锡尔瓦这才松了一口气。她站在自己窗户前面把这篇经文背了一遍,一点错都没有,已经背了这么多遍,应该不会再有事了。弟弟已经写回了第一封家信,给父母的那封母亲念过了,写了自己在第一站的所见所闻,但是写给自己的那封更长更有趣,她看完当夜就写了一封长信回给他。可是今天想来,恐怕是写得太唠叨了。
母亲走前告诉她该准备的都准备了,不必紧张,他们会尽早回来。她今天就偷懒在书房看了半天的闲书。弟弟说虽然不能参加她的成人礼,但是会给她准备一份大礼——究竟会是什么呢?
窗外已经绿意盎然,天晴的时候是柔软的青色。她在床上打了个滚,这几天的忙活让她觉得挂心已久的成人礼不过也就是一个仪式,背段文字、揭下面纱会改变什么呢?但是这些天父母好像对她都宽容多了。看来到了这个日子,一切真的会变好的。
独自一人吃过晚饭之后,她开始担心了。天都黑了父母还没回来,她想派人去打探,又怕父母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她拿起要背的那本书,披了件衣服坐在大厅里,等他们回来。
到了她平时睡觉的时间,管家和侍女都来催她去睡,但是她揉揉困得流泪的眼睛,决定继续等着。这时,外面的门环终于被扣响了。她从椅子里跳起来跑向门口,管家喊住她,说:“公主,让我去吧!老爷和夫人怎么会敲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