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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深陷爱情,那真是一种生死相与的感觉,是我活了四十个年头第一次体验到的。我们就像历史上敌对双方的领袖最后握手言欢一样,高山流水,知己足惜。
比较麻烦的是,我和王菱来往必须要绕开李素素,否则肯定得打翻醋坛子。我的日子不好过,王菱跟她也没法儿相处了。围绕她们两个人,我也是很用了一番心思。两个女人,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是凡有李素素、王菱共同出现的场合,我只能是李素素的男朋友,王菱就得受点儿委屈了。但是这种时候也恰恰是我显示爱的技巧的时候。我会用眼神、隐语无处不在的关怀来安抚这个受到委屈的小爱人,对她表示好意和深情。好在王菱冰雪聪明,一点就透,而且与我配合十分默契,她总是做得自然得体,火候恰当,在李素素面前我们从来没有穿帮过。所以李素素一点也没觉察出来,整个儿被蒙在了鼓里。要蒙个李素素也是挺不容易的,这也多亏了王菱小姑娘在情场上的多年磨练。这个鬼精灵,她知道真真假假,变通婉转,而且懂得委屈求全,因此做得收放自如。她真让我心疼!
尽管我在这个城市有多个女人,但其他人都是互不知道的,惟有王菱是个例外。这也让我觉得惟有和她才是真正心心相印、知己知彼的。但同时,说真话,我也觉得这样一种关系挺对不住她的。特别是在同一个饭桌上同时面对两个关系亲密的女人,我也真地从内心里感觉到有点儿吃不消。
女人比狐狸还精,我是素有领教,因此我小心翼翼,处处留神,如履薄冰,不敢有一言一行的失当,生怕露出了马脚。就是在这种矛盾的心境中日复一日,那些聚会让我既爱又怕。我最受不了的是最后快散的时候一王菱对我说过每次席散她都十分感伤,因为我们分手在即一我也总是有几分惆怅。可是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每到那个时候,我就偷偷地察看王菱的神情,她尽可能地保持正常,但我却能精确无比地感应到她情绪的起伏,好像她的神经末梢就搭在我的神经末梢上一样。她的任何一点不悦都会令我心疼如绞。大多数时候我有幸和李素素一起送她到宿舍楼下,我目送她步履轻捷地走进楼道,我感觉到她是那样地恋恋不舍,而且心中酸楚。我简直不忍看她的背影!我别过头,朝车窗的另一边望去。
有一次,我觉得自己很不可饶恕。那是一个特殊的日子,由于我的疏忽,我们错过了佳期密约。那是我们相爱的百日纪念一王菱像一个真正的妻子那样看重这一类的纪念日,从早上起她就一次次呼我,可是我因为遇到了一点比较棘手的事情,心烦意乱,想着晚上的聚会上会遇到她就没有及时给她回电话。可是到了聚会上其实就已经晚了。王菱趁席间正乱在我手心里写了,可惜我还是没能领会。她又小声向我解释了这个00的含义。噢,天哪!早点儿知道我就不会来参加这样一个乱哄哄的聚会了,现在有李素素猎人一样紧盯在身边,我是插翅难逃。我悔之不及,甚至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带上王菱走人。但恰恰是我具有大局观念的小爱人阻止了我的鲁莽。那一天可想而知我的心绪是多么糟糕。当聚会结束跟着李素素回家我就像一个被人贩子拐卖到边远山区嫁人的妇女,满心的苦楚和不情愿,却不知道怎样来解救自己。
那天王菱没有让我们送,我知道她一定是生气了。这种事情换谁都会不高兴的。整整一夜我郁郁寡欢,想到一个亲爱的人儿佳期独处,这会儿正倍感冷落,而且满心委屈,我的心被负疚和自责折磨。这一夜我推说不舒服,没有和李素素交欢。我心里只想着王菱一个。
尽管这没有多大意思,甚至有点儿做作,但我只能做到这样了。我是一个身不由己的人,这点小王菱从一开始就清楚,可是令我不解的是她为什么还要爱上一个身不由己的人?
我和王菱的爱情一直是这样处于一种秘密状态,这种秘密状态的爱情带来的是另外一种氛围:热烈、急促、忧伤和意犹未尽。我们每一次分别都好像是生离死别,每一次从王菱的集体宿舍离开,我胸中都梗着一团热乎乎的东西。如果我会唱歌,我就要放开嗓子满怀激情地高歌一曲;如果我会写诗,我就要饱蘸热情扬扬洒洒地写一首滚烫的长诗,从东海之滨一直抒情到喜马拉雅山,再从漠河抒情到海南岛。可惜我既不会唱歌也不会写诗,我只想找个地方畅快地痛哭一场。我和王菱相恋,让我知道了什么样的动情才叫真正的动情,什么样的想念才叫真正的想念。有好几次我跑到王菱楼下,仰望着她的窗口,想象着她穿着丝绸长睡裙,里面是别具一格的暗中保持着我前任审美的黑色网眼内衣,正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满心惦记的当然是我啦。这个幻景让我激动得全身涌过一阵阵颤栗。有好几次我冲动地想:离开李素素吧,离开其他那些女人吧,我只要王菱一个!
但当我冷静下来,我马上又放弃了这个想法。我就像蜗牛一类的软体动物那样迅速缩回到硬壳里面。就我的人生阅历和人生经验,我知道即使我放弃了李素素,放弃了其他所有女人,我和王菱的感情也并不会因此而增值。我和她这边不可能再增加什么了,再增加就该走向反面了,反而会把这边的平衡破坏。事情就是这样,没有什么道理好讲。也许这就是世界的规律。我是懂得尊重世界、尊重规律的人,所以我也珍惜爱情,珍惜我跟她的缘分,把不能畅快地只爱她一个的悲伤深藏在心里。
有一天,天气特别寒冷,为了消磨掉在冷风中等车的那段时间,我在报摊上买了一份小报。我在夹缝中读到了一篇标题为《何为爱情》的感人至深的小文章,真是字字血、声声泪啊,我读着读着禁不住热泪盈眶。
作者署名菡萏,这不是我的王菱吗?菡萏是她的笔名,而且我知道她喜欢写这一类有感而发的小散文,一直笔耕不辍,并且在不断地给多家报纸投稿。
菡萏写道:爱情不需要证明,只需要你相信。你相信爱情,爱情就属于你。即使你的爱人不在你身旁,也会在你心里。
她写得多好啊!这正是我心里有但说不出来的一个想法,我真希望我其他所有的女朋友都能好好读一读王菱的这篇文章。王菱啊王菱,原来你也和我一样,如此敏感,如此忧伤。世界就是这么不完美呵!相爱的人恐怕没有一个没体会过什么叫做咫尺天涯。王菱能理解这一切,所以她从来不给我增加压力。以我的人生经验,越是经历和内心复杂的女性越是善解人意,这也正是王菱令我深爱不已的方面。而且,我也在无意中证实了我的王菱是相信爱情的,这点与我也是一模一样。如果不相信爱情,我还怎么相信我自己呢?
我用冻得胡萝卜一样的手指紧紧地攥着报纸,在晃动不停的车厢里久久地沉浸在骄傲和感动之中。我想我的心是属于她的,我的一切都是属于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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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面对我所爱的每一个女人,她对于我就是惟一的。我能做到专注和专情,不管是一天还是几天甚至仅仅是短短的几个小时。我把每个女人都看成是一个独立的世界,而一旦进入到某个世界,我就把其他一切统统忘掉。但是,尽管这样我也不是没有自责。有时想起这种生活的虚伪性和欺骗性,脊背后面会涌起一阵热汗,有一种类似失重的感觉,内心空虚,大脑一片空白。负疚感常常会让我联想起童年生活的一些小片断。
记得我得到第一把弹弓的时候心里充满了喜悦,每天一清早就跑到树林里去打鸟。我练得弓法非常准,每次听到空中扑地一声,我知道打中了,心中一阵欣喜。但是看到空中飘落下的一撮羽毛,洒下的几滴鲜血一尤其是雪天,这些更加鲜明,血洒在雪地上,就像梅花开放一我心中那个不忍!一条热乎乎的生命转眼就在我手里葬送了,小小的精灵再也不会飞翔,不会发出动听的呜叫,很快变得僵硬。我不知道有没有另一只小鸟还在等着它、盼着它回巢,如果真有这么一份牵挂,那我真就造孽大了!当我从一个爱人奔向另一个爱人,我就似乎变成了那个手拿弹弓从雪地上跑过的少年,内疚的感觉也是差不多的。假如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想一想,我清楚我是多么的可恶。
可我也知道我放不下她们中的任何一个,而我又真地爱她们中的每一个,所以我尽可能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多给予她们一点,多满足她们一点,让她们感到幸福和快乐。她们的幸福也是我的幸福,她们的快乐也是我的快乐。当我深深地沉浸其中,我心满意足。
根据她们每个人的特点和喜好,我创造性地把自己塑造成能够适应我每一个爱人的性格不同、风格迥异的理想伴侣。这对于我确实是一个挑战。我尽最大可能让自己具备无限可塑性,具有随方就圆的个性,从善如流的美德,善解人意的特性甚至特异功能,总之一切都是从对方出发,为对方考虑,替对方着想,真正的。我没有更多的要求,只想把眼下的事情做好,做得更好。
对我所爱的女人我是无私的,不计成本,不计代价,有求必应,从不推诿,从不敷衍了事。我宁可销蚀自己,也要让她们满意。这一点我始终引以为傲。我想过即使有一天她们不再和我在一起,我想她们也不会忘记我的这一好处的吧?
围绕我这些都很优秀和优越的女朋友,我承认,我的消耗也是巨大的。我消耗了几乎全部的时间、精力乃至金钱,如果我是一条河,我已经快要干涸了。首先显露出捉襟见肘的窘相的是我的钱包。和女人交往一个男人如果囊中羞涩没有充足的资金储备是完全不行的。我的经验,男人如果慷慨大度,女人仅冲这一点就会向他交出半个心。但没有钱就彻底抓瞎了。为女人花钱我是从不吝惜的,在女人面前我的钱不过是纸,可惜也经不住挥金如纸啊!
我的经济危机在一个黑色星期五全面爆发。那天是李素素的生日,她在马克西姆宴请几个极好的朋友。在如此高级的场合,生日礼物自然不能太一般了。我和她这种关系,加上李素素在她朋友面前对我所作的渲染(富有、能干、多情、大方等等),就更简单不得了。
作为一个FANCE,鲜花要有(这对我不难);礼物也要精致贵重,因为代表了我对她的爱(苦啊)。没辙,我送了她一对铂金耳环,花掉了我一千多块。要是放在经济状况良好的时候,一千块钱也算不了什么,而这个时候,我的小羊皮钱包明显地瘪了下去。到此可没完,那天应邀赴宴的还有王菱,看我送李素素这么贵重的礼物,尽管她不会说什么,但我相信她心里会很有感觉。她的生日还远,否则我也会送她等值的生日礼物,当然不可能是和李素素一模一样的一副铂金耳环,她必须另有选择。我清楚这件事显然不能等到半年之后再办,那可真把什么都错过了。那天我有备而去。我在一个贴着用户通讯名录的旧信封里放上了一瓶法国夏奈尔香水,不显山不露水,悄悄递给王菱,算是暗中抚慰芳心。王菱会意,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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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到此仍然没完。晚饭没结束,唐心虹呼我,我回电过去,她说她遇到了麻烦事,快活不下去了,马上到花正等我,让我速去。我的脑子里立刻闪过莎莎的身影,我真担心这事儿跟她有关。我答应立即过去。
我问唐心虹:孩子还好吗?
她只是嗯了一声。排除了这事儿与莎莎有关,我暗暗放下心来。离开马克西姆我打车上路。我在心r中盘算,今晚至少还有一顿晚饭等着我买单。
见到我的美人唐心虹,她气色红润,装扮一新,一点也不像遇到了麻烦的样子。看到她美丽可人的样子,我也不计较她是不是言过其实骗了我。我的心里一准确地说是肾里涌过一股温热甘美、柔软无形的激流,我整个人顿时变得活跃和兴奋。
我们落座点菜。
她做出生气的样子,抱怨我:见你这么难,多大的谱!
唐心虹先发制人,但我还是赶紧赔笑,好言相劝。这会儿我感觉轻松,就像坐在家里。有我软语温存,唐心虹的情绪飞快地好转。我们相视而笑,眼神炽热。她脸颊飞红,神态娇憨。我想我们俩一定是不约而同想到了我们即将到来一个莺歌燕舞的快活之夜。这一个星期我一直都没顾上她,总推说单位在搞活动,被头儿逼着加班加点,结果都把我的唐心虹给逼急了。我看她迫不及待的样子,要不是在这么个灯火通明的餐厅里,她恐怕就该一头扎我怀里了。
匆匆吃完回家,唐心虹却又一点不急着上床了,她很有闲情逸致地问我想不想欣赏一批美女玉照。
好啊!我说,马上想到不该表现得这么求贤若渴。拐了个弯儿逗她:又是电影画报时装杂志什么的吧?望梅不止渴!
唐心虹一脸的不屑,带点儿醋意说: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啦,人家都是有老公的!
她拿出几个印着热气球的彩色口袋,每个口袋都是沉甸甸的,看来真能让我大饱眼福。
三位大姐到新马泰开洋荤去啦,唐心虹哗地把照片倒出来,冷笑道,都是些上了岁数的人了,还把自己当十七八,不嫩装嫩,不酷扮酷!
我翻看那些照片,三个女人,都比唐心虹年轻,长得也都还不错,燕瘦环肥,也算是各有千秋吧。照片上的她们被热带的阳光照得一个个耷拉着眼皮,像水缸里的金鱼一样,但并不影响她们嘻笑颜开,三个女人都是一股子花钱花得特值的劲头,难怪我的唐心虹这么醋意横生。
我哄着她说:她们比起你都差远了,也没你会穿衣服。
对我的话唐心虹特听得进,她说:那是啊!不过照片上那些风景还是挺不错的是不是?到底是外国,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出过国!她把头靠在我肩膀上,有点自怨自艾:都是一个牌桌上玩儿的,这一回我可是落下了哎!谁让我没扎着款(说这句话时还故意瞟我一眼,声音低低的,带着撒娇,却锋利地直刺我的心脏)。
我假装专注于那些照片,唐心虹突然一把抢了过去,仍然撒娇地说:还没看够?有那么好看啊?
我立马撇下美人照片,趁势把我的美人扑倒在沙发上。唐心虹顷刻就柔顺了,眼睛亮晶晶水灵灵的,头发更黑,皮肤更白。我咬住她的嘴唇,融人她的芳香。新马泰三日游的美女们顿时烟消云散,毛发不存。
尽兴地做爱让我们两个心贴得更近。我拥她人怀,这才想起问她电话里说的那件麻烦事是什么?唐心虹好像也刚想起来,叹口气说:无聊透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