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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反思这件事情。也许我一上来就错了，首先是我不应该和素质低的人打交道，其次是不应该跟那些穷惯了的人开E1借钱。有的人尽管发了，但骨子里还是穷人，看得钱进看不得钱出。其实我并没想过不还，不过就是临时周转一下。这一两天的经历真让我大受刺激，原来以为是亲的热的，现在谁还敢信那就是亲的热的？这会儿我是想明白了，甭管多磁的关系，你跟他借钱试试，一试就知道真磁假磁了。
借钱这件事把我搞得情绪很不好，我拿不定主意下一个该去找谁。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找葛天文碰碰运气。他精明透顶的一个人，我也不想跟他绕弯子，行就行，不行就不行。跟钱有关的事儿还是问问钱吧，我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一毛钢蹦儿，心里想好，正面就向他开可口，反面就算了。结果一扔就是牡丹。三次都是这样。我想好吧，既然是天意。我找到葛天文最新的手机号码，给他打了一个电话，，门见山跟他说借五千块钱急用，他没说一句多余的话，很干脆就答应了。
他说：下午你到我公司来吧，我也正想着要见见形呢。
我去的时候却没见着葛天文，他的漂亮小秘说他临时笮点事出去了。她交给我一个信封，里面是准备好的五千元。我主动写了一张借条交给她，请她转达我对葛总的谢意。这一信封钱就像甘霖洒向干旱的土地，让我又重新过了滋润的日子。花了钱我想应该给他打一个电话谢谢他，里打的小算盘是想看看能不能再从他那儿借点儿出来。
电话打过去葛天文声音懒洋洋的，好像刚睡醒。他一呖是我，明显地表现出了高兴。我谢他借钱给我，他说事一桩，别放心上。
我们在电话里东拉西扯聊得挺高兴，我说：什么时候浅们见一一面吧？
葛天文说：好呀，正发愁没人玩儿呢。我们约好六点半见面。
快挂电话时我突然想起来问他：你还住在中国大饭店马？
早搬出来啦！他说：住不起了，报纸上不都在说戋们进入了一个微利时代吗？
但是微利时代的葛天文仍然住在星级饭店里，只不过原陲是五颗星现在降到了两颗星。两颗星的饭店对我来说也是卜高级场所，况且又是去见葛天文一我少年时代的偶像，我特意换了西服，还扎上了领带。我在镜子里打量自己：胖瘦适中，脸色柔和，眼睛明亮，一点不像一个穷困潦倒的主儿。西服一衬，倍儿精神，就是去赴国宴这模样儿也不寒碜。我可不想让葛天文感觉他那五千块钱是扶贫帮困有去无回了。
到饭店离六点半还差几分钟，我在大堂里转悠，发现这个地方档次虽然比不上中国大饭店，但清静雅致，中式建筑。院中山石流水，别有情趣，既亲切又气度不凡。地段也好，有点闹中取静的意思。暗中佩服这位葛老兄的眼光总是这么好，是个真懂享受的人，为自己打算从来不遗余力面面俱到，他是我真正既羡慕又佩服的人尖子。
六点半，葛天文准时从楼梯上走下来，熨烫得非常平整的衬衣外面简单套着一件羊毛背心，就像一个休闲明星。让我乐不可支的是这位优越散漫的浪荡公子竟然左手一个孩子，右手又是一个孩子。
我跟他打招呼的同时逗他领着的两个孩子。两个孩子都很可爱，圆脸蛋，穿着米老鼠套装，两三岁上下。
我说：你真他妈棒，人家一对夫妇只生一个，你哪儿弄的这两个？
我伸手去捏一个的脸蛋，那个小葛天文马上皱起鼻子哭了起来。
葛天文把他护在怀里，对我说：这个可碰不得，跟他妈一样惹不起！
你儿子？
不是，我前妻跟她现任老公的。
我放过这一个，伸手去摸另一个的脑袋。
这回葛天文赶紧挡住了我的手，说：这个更不能碰了，一哭起来就来了！
是你儿子？
也不是，是我现任女朋友和她前夫的。我哈哈大笑，他淡淡一笑。
保姆过来把孩子领走了。
我还一直以为我自己在男人中已经是硕果仅存、绝无仅有的极个别现象了，没想到葛天文比我更胜一筹。
葛天文既自嘲又得意地说：现在像我这样的男人又时髦起来了，被称为新好男人，怎么样，你算不算呢？这上面我们很有共同语言。从女人人手，我们又回到了少年时代那种话不太多但内心十分投契的状态。
现在你主要在做些什么？混着，什么都做。
承包工程？
承包。什么都承包。
什么都承包？还承包什么？
这时楼梯上有蓝光一闪，我的眼睛马上被一个曲线优美的女人吸引了过去。那女人神色冷漠，谁也不看，快步走下楼梯。一身蓝衣裙裹着她无懈可击的身段，那蓝色蓝得深不可测，有点像宝蓝，有点像湖蓝，又有点像孔雀蓝，还有一点暗紫，在灯光下随着织物的凹凸色泽变得难以确定。凭着我一双看女人具有透视感的眼睛，我知道这是一个人间难觅的尤物。她长相既有谢蓉的清丽，又有唐心虹的性感，但远远高于谢蓉唐心虹，远不是她们可比拟的。聪慧洒脱的劲儿跟王菱有一点相像，而且和王菱一样都是很有内容、让人无法看透的一路，但显然比王菱内涵更深。
她并不杏眼含春，却风情万种，难以描摹，似鲜花吐蕊，像上好的磁器一样晶莹透亮温润如玉；她三围丰满，却看着苗条轻盈；她神情忧郁内敛，却勾人心魄。
我一时灵魂出窍，神飘万里。你呢？
什么？
你怎么样？在做些什么？
噢，上班。也做点别的，班上挣的那点太不经花了。
嘿嘿，给公家干就是这样。
她眯起眼睛，在餐厅里张望了一番。美人儿好像曼神。不怎么好。不知她在找谁，我能帮上她就好了。
你平常上班特忙吗？
一阵一阵的，也有没事的时候。想不想跟我合作？
天哪，她朝我们走过来了，娉娉婷婷袅袅娜娜妖妖娆娆却又是端庄娴淑典雅文静行不动裙，她的仪态真令我折服。我从来没遇到过这么迷人的女人！葛天文却一点也没留意到她，我正打算示意他看这美女，美女已经在我们餐桌边站住了。我相信这一刻我的心电图肯定全部紊乱。
葛天文正低头点烟，从火上抬起脸看到这美貌女子，他吐出烟雾，居然用很公事公办的口气对她说：你先到咖啡厅去等着，或者跟我们一起吃饭？
我多么希望她能坐下来跟我们一起吃饭，那将是我有生以来吃的最好的一顿晚饭。秀色可餐，其实绝色美女才是真正开胃的呀！可惜她转身走了，步子利索极了。
那好啊！我说。终于把弹出眼眶的眼珠子收了回来。
你打算投资多少？他直截了当地问我。
嗯，投资。我变得吞吞吐吐支支吾吾。我翻他一眼，我要有钱何至于五千块钱都向你借？
噢，想空手套白狼呀？他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空手套白狼其实也不错呀。他弹掉烟灰。
我弄不懂他什么意思。她怎么样？他问我。我立即跟上了他的思路。是你女朋友？
不是。他随即诡秘地笑着问我：她够蒙人的吗？
我由衷地说：当然啦，太能啦！他得意地笑起来。
这也是我开发的一个项目。葛天文从皮包里拿出一个设计得非常时尚的塑料封皮夹子，打开，递给我，是一则写得花里胡哨的广告词：
无情有恨何人觉？红烛佳人俱乐部专为有情人有缘人而设。知音难觅，弦断有谁听？本俱乐部的宗旨就是慰藉寂寞心，让爱驻人间。碧海青天夜夜心，您的烦闷痛苦就是我们的烦闷痛苦，而您的幸福欢乐也就是我们的幸福欢乐。快快拨通我们的热线电话吧，我们承诺向您提供一流的服务。红烛佳人，今夜喜相逢；温馨陪伴，尽在不言中。
有点儿像婚介公司，又不是太像，总好像还有些别的名堂，倒像是拉皮条的。我想起在晚报上看到过有的婚介公司放鹰的事儿，但我不相信刚刚那位高贵的蓝衣女郎会是葛天文手里的鹰。
她长得那么漂亮，气质高雅，从她的仪态看，文化水平肯定也不低，她随便做点儿什么都可以，即使扎款，至少也够扎个千万元以上的吧？我把手里的文件夹递还给葛天文，他没接，示意我看下页。仍是一则广告词，这回文字简练干净得多。
我俱乐部因业务发展较快，欲高薪聘请一批高素质男性公关人员，月薪可达2万元以上。要求形象好，气质佳，身体健康，适应能力强。希望有意人士尽快与我们联络。
噢，原来是这担生意啊。我合上文件夹，笑问他：是不是想招募我呀？我提醒他，色情服务可是犯法的呀。
葛天文利索地掐灭烟头，他说：当然不至于那么蠢，我们也就是设一局，钓上一个算一个，弄上钱就行。后面那些实事不会去做的。鼠夹上的花生米我们是要吃的，但机关是绝对不能碰的，这才叫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葛天文详细地向我解说了他的这一发财计划。第一步，他说，先把这些广告散到车站码头旅店等，主要针对发财心切和急等钱用的流动人员，他们敢冒险也豁得出去；第二步，他说，只要有人上勾，就通知他已被录取，让他往银行指定的账号里先汇三五百元，再等通知。应该说就到此为止了，我们不再主动跟他联系；第三步，他说，如果遇到跟我们死缠烂打不罢休的，我们就需要做一点善后。比如给这样的人打个电话，甚至见个面。见面可以这样问他：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吗？假如他真不明白，是个糊涂蛋，吓唬他几句完事。一般他不可能不清楚，你就告诉他公安已经盯上了，让他快走别惹事，这事也就算过去了。想干这一行的，一般都心术不正好逸恶劳，就跟那些倒汇、切汇的一样，不会有什么好东西，我们来个黑吃黑，看谁比谁黑！所以即使他知道自己受了骗，一般也不敢去报案，那不等于去投案自首嘛？公安局本来就等着抓他们呢！
高！我向葛天文竖起了大拇指。我兴奋地说：真是遇到死跟我们过不去的，我们还可以给他支招，比如教他如法炮制，让他堤内损失堤，把他也拉下水，他还往外说什么？
葛天文脸色明亮起来，问我：怎么样，这个方案是不是可行？
我沉吟地说：行是行，可这不是骗吗？
葛天文笑说：诈骗又怎么了？不都是你骗我我骗你吗？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再说我们也不闹大，就是吃吃那些小混混，挣这样的钱不费力气。
这顿晚饭吃得真是愉快，我们就像两个专家，这个方案进行反复的论证，一直到它非常完善，万无一失。我们谈得非常投机，也为计划的周密性非常得意，就像少年时代凑在一起恶作剧一样兴奋感十足。我们喝着加冰的葡萄酒，我想起问他红酒佳人俱乐部又是怎么一回事？
红烛佳人。他纠正我。他端起酒杯，跟我碰了一下，原来我真打算过为富人们提供一些实打实的服务。我要让有钱的男人见识见识什么是女人中的珍品、极品。而那些富婆、款姐咱可以想象，不管是自己挣钱还是花男人的钱，多半肯定缺男人陪伴，相貌好点的还有办法，相貌不怎么样的呢？是不是？那么如果我能向她们提供这方面的服务，能够让她们满意，那你想吧，从她们那儿应该还是能挣到钱的吧？怎么想到的？商人眼里看到的就是市场，我觉得我这个服务群体还是挺有油水的。但这个要做得干净不容易，客户一多很难控制，所以具体怎么操作我得再好好考虑考虑。
杯中酒快见底时葛天文问我还喝不喝？兴致正好，再来点也不妨。但我想到那位蓝衣女郎还在咖啡厅等他，我说：还有人在等着你呢！
谁等我？随即他笑起来：闲不着她，这会儿不定多少人正围着她呢，人在不在这儿还两说呢。
我探头去看，咖啡厅里果真已经没有了那个蓝色的身影，不由心里一阵失落。
葛天文叫过侍者又要了两杯。我问葛天文：她是谁？葛天文盯我一眼，脸上露出男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笑容，他问我：她真有那么大魅力？我怎么就没看出来？
那是你眼睛有问题。我说。
葛天文像老外那样耸耸肩：一个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她什么来路我还真地说不太清楚。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刚从美国回来，嫁了个老公，好像从来也不住在一起。听说她以前拍过电影还是电视剧，跟一些文人挺熟，自己也比较能写，刚才你看的红烛佳人的广告词就是她的手笔。估计在国外转了一圈没混出名堂又回来发展了。她这人很了不得，极有本事，来往的尽是各路大人物，我看围着她转的那些男人一个也不是她的对手。她特清楚自己那几分姿色，可会利用自己了。知道什么叫战无不胜吗？我就是从她身上对这个词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说实话我还是相当佩服她的。我做得最大那会儿请她帮我出去收债。那时候欠我债的人多，起诉也不管用，我们胜诉了人家照样不还钱。但是她一去就不一样了，至少也是三局两胜吧。多了不得！我问过她用的都是什么招？知道她怎么说？别忘了我是个漂亮女人。我问她：跟他们上床吗？她反问我：在你眼里我就那么笨吗？多厉害！可见真正有本事的女人连漂亮在她那儿也不过是个幌子，就跟我们今天策划的精髓是一样的，本质上都是虚构。我弄不明白那些男人怎么偏偏就心甘情愿上这个当？
我哈哈大笑，我说：如果是我，肯定也会心甘情愿上这个当的！
说完心头一紧，脖子后头凉嗖嗖的。我顿时想到我一提需要借钱，葛天文那么大方就拿出来了，是不是这里面也有什么圈套？试想，假如我总向葛天文借钱，习以为常，最后我就会像包法利夫人一样被动，而他只须利用这位蓝衣女郎，那点钱很快就会回去的，而且说不定我还会从别处弄了钱来让这位美女称心如意。这样的女人是佩得上豪宅俊仆、香车宝马、皮衣钻饰、美酒鲜花的，我会尽力向她提供最高级的享受。为了她，我一定会倾己所有，甚至不惜背上沉重的债务。真到了那个时候，葛天文就等于把我牢牢地收在了他心里，要是他想让我做什么我怎么能够拒绝他？想到这些我一头的冷汗，尽管喝了酒，但我头脑立刻清醒了。至少有一点我必须慎重，就是我再不能轻易地跟葛天文借钱了。谁知道这个坏人打的是什么算盘？
餐厅只剩我和葛天文两个客人了，晚餐怎么也该结束了。葛天文有点意犹未尽，他提议再到外面咖啡厅里坐一会儿，但是咖啡厅里也已经是空无一人，连背景音乐也带着一种空旷的回音。那位美丽的蓝衣女郎坐过的那张椅子已经重新摆放过了，紧挨着小茶桌，有一种明显的孤寂。我看一眼，走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我走出了饭店的转门。
外面寒气逼人，跟室内完全是两个世界。葛天文已经把开到大堂前的一辆出租车门拉开了。
再联系！他随手替我关上车门。
葛天文刚走进大堂，我装出突然忘记了什么下了车，顾不得司机会怎么想。我独自快步穿过黑黝黝的庭院，一直走到公共汽车站。大约三十分钟公共汽车才带着一股寒气哐哐哐地开了过来，我已经快在西北风中冻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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