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应该在那几个富有的女人中间找。我首先排除了田淑妹，我尽管从她那儿拿过不少钱，但我们早已结束往来了，再说我们聚散都没有伤过和气，她现在又过上了复婚后的幸福生活，绝对不会为已经过去小一年的几万块钱再来计较我的；我也迅速排除了蔡菊花，尽管这一阵我们走动不多，我有点顾不上她，但她对我一直挺宽容，只要我每个月去跟她睡上一次两次，她从来好说话得很。我知道她心里很爱我，她自己就对我说过，她这一辈子遇到我这么英俊而又体贴的男人还是头一次，而且也只有我，从来不挑剔她的年纪、相貌和身段。她说也就是跟我过得最开心，最放松。她曾经有一次满怀幸福感地对我说：只有和你在一起，我再没想过要减肥。她像一个大姐那样疼我，对我知冷知热呵护有加。住在她家的时候，她常常半夜里替我盖被子，这让我心里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从小我妈对我也没这样过。蔡菊花母性的一面真是让我很感动。对她我也是有回报的。要说钱都是她主动给我花，哪需要我骗她？再说她那种大大咧咧的性格，即使她真为我骗了她钱生气，她也会当面跟我理论的，不至于找公安机关替她出面收拾我。她不可能不知道她那么做的后果，跟公安机关一打上交道，那可是进退都由不得她了。她不是一个任性的人，如果就为出一口气，我想她绝不会忍心把我送进监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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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告我的人究竟是谁呢？剩下的我看她们就都有可能了，比如丁丽瑶、孙某某、夏某某什么的，个个都是小肚鸡肠账算得倍儿精的人，也就是我，才能从她们那儿弄出点儿银两。这几位每个人也都有一两万到三四万不等在我手里（我早花到别的女人身上了），不过跟她们我也不是白拿，都说是借。有的不要我写条，有的我还有借据在她们手里呢。对她们我都是说账面紧，周转过来马上归还，而且保证还多不还少。她们看我整天神出鬼没的，常常一两个星期见不着我人影儿，也估摸不出我做着多大的买卖，对我都挺信任，乐得把一部分积蓄借我，既做个顺水人情，又可以借鸡下仔儿，根本不可能想到会全打了水漂。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见我总不上门，跟李素素一样疑心病上来，醋性发作，再发现些别的蛛丝马迹，心里窝火，啪把我告下了。女人就是爱冲动，而且不计后果。这个他妈的毒女人，真是丧心病狂，全忘了我们是怎样蜂狂蝶浪恩爱缠绵的，说翻脸不认人就能翻脸不认人，难怪古书上说天下最毒妇人心！也怪我看走了眼，没找准人。
我被关着的日子不怎么好过。他们把我跟小偷抢劫犯杀人犯流氓强奸犯等等社会渣滓关押在一起，使我做人的自信一落千丈。而且，说实话，每时每刻我都是提心吊胆、胆战心惊的。如果真论说起来，我的事恐怕也不算小。最要命的是我花了三年心血一点一点营造起来的幸福生活三秒钟之内就会化作废墟，甚至连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我不是疯子，也不是狂人，相反我头脑清醒得很。我相信公安局的人要是知道了我的所做所为，必对我绳之以法。我坚信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能理解得了我的爱情观，也没有一个人会同情我。我意识到我已经濒于绝境，就像一翱翔着的飞机突然出现了故障，我能够感觉到灭顶之灾的微风正一阵紧似一阵地向我吹来，我眼看着就要彻底完蛋了。
后来救我于危难的是蔡菊花。我不想事情扩大，托人只把消息告诉了她一个人，她马上揣了钱，走门子把我拐了出来。大恩人，蔡菊花，你救了我，我爱你，我深深地感谢你，我要报答你！当晚，我坐在蔡菊花的餐馆里，吃她亲手为我做的一碗热汤面。我俩面对面坐着，都没有说话。但两个人之间的那种气氛，那种信赖感，真是不经过生离死别是不会有的。那碗面条吃得我呀，真是永生难忘。
之后我们一起回了她家。那一夜我们一直折腾到天亮。蔡菊花像一个妈一样把我搂在她宽阔的怀抱里，语重心长地让我再别干傻事了，跟她结婚吧，吃的喝的花的都有我的。我感动得热泪长流。有她这片真情，我真不知我还想要什么？我当即点头答应。她那个高兴劲儿啊，赤身裸体跑到床下，翻箱倒柜，把一大把存折翻出来都拿来放在我面前，对我说：给，都是你的了！感动得我又一次把她抱住，我们一起在存折上翻滚。
我在她家一连住了好些天，不计晨昏，全天候地抚慰她不知疲倦的身心。直到我自己腰膝酸软，人像是被抽空了一般。
有一天上午醒来之后我就离开了。对不起了，大恩人，蔡菊花，我爱你，但我是不会跟你结婚的。我并不是不需要钱，但钱对我并不意味着一切。对不起了，大恩人，蔡菊花，我爱你，可是我要永远永远地离开你。
前面我还没有讲完，那个名叫布鲁诺·舒尔茨的外国作家在他的一篇小说里写了父亲的最后一次逃走，父亲先是变成一只螃蟹重新回到家里，母亲干脆把它就当螃蟹煮熟了。这只金黄的螃蟹被端上了餐桌，但最终谁也没去碰它。几个星期后，父亲逃走了。家里的人看到盆子空了，一条螃蟹腿横在盆子边上。父亲在逃跑时那些被煮熟的腿不断地脱落在他经过的路上。他当然从此永远不会再回去了。
我也是这样艰难而又果决地离开了我的富有的大恩人蔡菊花。一年零三个月啊，大幕就这样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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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的是等我再回到原来的生活，我的生活还是一如既往。我很佩服那个深藏不露的告密者，即使我带着侦探的敏锐、猎鹰的眼睛、警犬的嗅觉，我也始终一无所获。但是有一点却几乎不容更改，就像水往低处流，我也日益感觉到我原先这份如意美妙的生活已经日趋不如意不美妙了。我比较沉痛地发现爱她们每个人是一件无比困难的事情，我已经越来越力不从心了。也许是因为心里比较烦，跟她或她在一起时我不再神定气闲，或者仅仅是我的谈话不像以往那样风趣机巧，她们竟然马上就能觉出异常。这真是神啊！好像她们看一看我的颜色、闻一闻我的气味就能判断出我这个人的成分发生了微妙的改变，变得不稳定了，就像我们对陆地和海洋会有不一样的感觉一样，她们也同样觉出了我的不可靠，指不定还对我产生了种种可怕的怀疑。但她们谁也不说破，这些比兔子还精、比狐狸还狡猾的女人，只是都对我多留了许多心眼。这方面我同样是敏感的，加上本来心里就有鬼，她们瞒不过我。除了她们脸上的那双眼睛外，我感觉她们总还有其它的眼睛在我身上，不管我走出多远，她们都在盯着我。这让我很不自在，我也没办法对她们解释一下，再说这也根本就没办法解释。
最近一段，我的一批情人渐渐都憋不住露出了债主的面容，已经有两个女人话里话外暗示我快点儿还钱一别的事情上这两位可都是喜欢慢的，还总让我慢点慢点再慢点一她们都说是要装修房子，可她们的房子明明是刚装修不久的，显然她们是故意这么说给我听的。还有一个女人更直率，让我这个月之内就把钱凑齐了还她。我都爽快地答应了。我不这样又能怎样？我清楚那些钱我是绝对无法如期还上的，我早已经不知道它们都去了，就像一群蜜蜂飞进了树林，我怎么可能再去一只一只捉回来？只能是随它们去了。如果当初我拿那些钱为自己买了辆汽车，那还钱的希望还大一点；可是我把那些钱都买了女人的内衣、睡衣、套裙、耳环、项链、香水、口红，买了法式餐馆晚宴的气氛，买了维也纳咖啡独有的情调，所以眼下我即使想变卖它们都没有丝毫办法。有谁要那些穿过用过的女人的内衣、睡衣、套裙、耳环、项链、香水、口红？假如她们是名人、艳星也许还另当别论。法式餐馆晚宴的气氛、维也纳咖啡带来的情调对于本本分分踏踏实实居家过日子的人又有什么用处？所以我真是自作自受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而我的另一批情人因为得到过我无尽的宠爱胃口越来越大。我反省自己也许不该对她们太好，但错误一开始就犯下了，现在要改正也为时太晚。对她们恐怕我只有使出我最后一招：无情无义地从她们的生活中永远消失，就像一个气泡飞进空气之中。无奈之下，我确实一次次地试图化作气泡，但我还是感觉出自己变得越来越沉重。我发现即使逃跑也变得越来越不容易了。
当然我也说不上后悔，后悔是庸人自扰。我这个人说我是什么都行，但我绝对不是庸人。所以到这个地步我也不会去说一句后悔的话。毕竟我是过过好日子的，过过这种与众不同、妙不可言的日子。我觉得我过去曾经是幸福的，我现在仍然是幸福的。我承认这是一种有毒的生活，因为它让我上瘾。就像布鲁诺·舒尔茨小说里的父亲，当他身上出现第一个蟑螂那种黑褐色斑点就忍不住要变成蟑螂一样，我一过上这种生活也就再放不下了，一心一意潜心其中，投身其中，即使心里明白是饮鸩止渴也顾不得了。到了这份儿上，我想我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了。可是话说回来，眼下我的处境还真有点儿困难，因为债务的原因那些女人把我缠得太紧了，我就像那只被煮熟的螃蟹，已经顾不得脱落的腿撒了一路，我只是一心要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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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我到了自顾不暇走投无路之际，你不知道我心里还是多么地放不下她们。尤其是我深深爱着的那几位，我还是朝朝暮暮会时常想起她们，真是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但是她们那么多人当中，我敢说几乎找不出一个像我爱得这么投入、这么一往情深的。这真让我失望。
最近连着发生了两件事让我失落和心里难过。
我的绝代美人唐心虹，我亲爱的小仙女的母亲，另一位天仙，我们的感情有多好啊！我从来对她宠爱有加，她要什么能满足的我都尽量满足她，不能满足我也会想办法创造条件满足她。她也曾说过非我不嫁、要与我恩爱白头一类的话，可是前不久，她对我态度不好起来，常常莫名其妙地冲我发火。有一天我们刚从外面回来（既吃了饭也买了东西，她应该称心如意了吧），她突然对我说：你也没有跟我结婚的意思，我扎个款嫁了算了！
尽管说实在话她并不是我惟一的爱人，可是当我听到从她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我的心还是像被坚硬的刺扎破了一样，一滴一滴地流出血来。我不是一个脆弱的人，但我是一个重感情的人，尤其看重爱情。她怎么可以这样对我说话呢？她知道不知道她这么说是很伤人的？这话说说也就罢了，我也不会太往心里去，跟她较劲儿有什么意思呢？因为我心里从来就是爱她和愿意原谅她的，可是她还真这么干了。她通过呼台给我留言（就像她过去无数次向我传递爱的信息一样），让我再别去找她了。我给她打电话她也不接。我立马跑去找她。她竟板起面孔，对我冷若冰霜，就像三九寒天。做爱是说不上了，连手都不让我碰。我本来是想感化她的，但我发现她变得像一块石头一样坚硬，我拿她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在我死活要求下她才答应跟我吃一顿晚饭。那天晚上外面细雨霏霏，我坐在她对面，心里却充满了物是人非的悲凉。也许这又是我的一个错，这种时候也许就不该再见。我看着她奇怪地有一种陌生感，比我见她的第一面还要陌生。我的爱人唐心虹到哪里去了呢？过去和她的恩爱场面一幕一幕在我脑子里过电影，但我一点也不知道端坐着的她在想些什么。那么快我们就情断爱绝形同陌路，原来成为陌路并不难啊！我实在弄不明白怎么爱情在女人身上可以说消失就消失。她就坐在我对面，和我脸对着脸，几乎是伸手可及，就像以前我们无数次这样坐着时一样。但这一次我清楚已经跟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了，这一次彻底变味了。我不仅失去了她，而且失去了一切的可能性。她神情麻木，就像一只不再保温的热水瓶，里外都是凉的。你什么也指望不上她了。
坐下还没说上几句话，她的手机就响了。哟嗬，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手机都配上了，还是最时兴的牌子和款式。再仔细看她，我发现她穿的差不多都是世都百货一层精品柜里买出来的名牌，要不也是这个档次的，比她过去更考究得多了。唐心虹向来对名牌情有独钟，我们手拉手不知看过多少名牌专卖店。现在她打扮得这么流光溢彩，这么说她是真扎到款了？真的如愿以偿了？
这顿晚饭果真就成了我和她的最后的晚餐。她吃得极少。几乎没动几下筷子。话更少，几乎就不开口。到了这个时候，我的心就像被堵住了，岩浆一样的感情根本就无法奔流而出，而是一块块凝结起来，梗在胸腔里。这种气氛之下，我也说不出什么能够打动她芳心的话了。我知道说也是白说。
但是有一段心事我还是放不下来，我很想跟她谈谈莎莎，问问她的情况。上次听说孩子在学校里闹了一点不愉快，有同学向老师告密说金莎莎和比她年级高的男生约会，还看见他们下晚自习的时候手拉手，结果弄得老师十分紧张，又是谈心又是请家长，请了爹不够还请妈。我不知道这件事后来是怎么解决的？对孩子有没有什么影响？我知道莎莎还是个孩子，而且她是一个喜欢逗乐和恶作剧的孩子，不过是闹着玩而已，我担心那帮傻帽大人都理解不了她，他们会误会我的小精灵，给她不必要的压力。想到这些我内心总是很不安。可是我却无法跟唐心虹谈一谈这件事，现在孩子也成了一个敏感话题，好像我在耍手腕千方百计抓住她不放似的，其实我真的只是关心孩子，想再听一听她的情况。女儿是父亲最后一个情人，我的小莎莎是我心里最后一片绿叶，我知道随着跟妈妈分手，我很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一想到这，我就像被摘了心肝一般。但是妈妈不愿意说，她简单地把话岔了过去，我再次提到，她流露出不耐烦。我没有办法。
晚饭结束，已经有一辆在夜色中透出华贵之气的宝马车在餐馆外面等着她了。天哪，只可惜我不是那辆宝马车的主人！如果我事先知道有宝马车接她，我一定会挑一家高档些的餐馆的，唐心虹事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目送着她款款地走近宝马车，我形容不出她有多么的妖娆袅娜，我从没看到过她的腰肢像今天这样柔软若风中杨柳。那一刻，我就像一座石像，在失落沉痛和孤立无助中迅速风化。这件事就这样了。就像《心太软》里唱的：不是你的，就别再勉强，算了吧，就这样忘了吧！一切就这样结束了，无可挽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