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妮感激地看着明月,点点头。两人轻轻地拥抱了一下,明月松开手,先走出化妆室。她稍稍深呼吸一口气,手捧着一束娇嫩的小花,站在婚礼礼堂的入口处等候音乐声响起。
轻柔的音乐奏响,曲子不是一般庄重的婚礼进行曲,而是韩国钢琴家白日梦创作的变调版本。曲子清新缓慢,带着憧憬和一点点心动与犹豫的感觉,正符合云妮和菲力的心情。
新郎菲力一身笔挺礼服,期待地站在礼堂前等待新娘的出现。
参加婚礼的人不多,菲力的家人只有他父亲母亲和妹妹蜜雪儿,云妮这边是大学的好友,成浩和菲菲理所当然是客人名单上头一对,其次是田森、无忧和镇仓,还有镇仓的妹妹智恩。
但是观礼的人中并没有东舟。明月感到一阵失落,低下头叹口气,抬起头却忽然发现那个站在菲力身边身着一尘不染的黑色西装的人充当伴郎的人,那个一直望着窗外风景,此刻才转过身来的人,竟然是她盼望已久的东舟!
她一时间百感交集,全然忘记自己此刻身处何地。原先跟自己说好绝不落泪的明月,眼眶在一瞬间湿润了。
东舟黑亮有神的眼睛里掠过探询和关怀。他温和地微笑着,鼓励地朝明月点点头。
明月回过神来,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一步一步向神坛走去站在伴娘的位置上。她抬头向东舟望去,在他的眼中,她再一次看到熟悉的感情,那是爱的眼神。
曾几何时,她也羡慕过成浩和菲菲的幸福生活,憧憬过和东舟有一天,可以在一个小小的礼堂里,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将彼此的人生融合到一起,永不分离。
菲力一声惊呼将明月重新拉回现实。明月望向礼堂门口,只见一身素洁婚纱礼裙的云妮正缓步走来。新娘清新亮丽美艳动人,令所有人都情不自禁为之赞叹。
按照西方的习俗,新郎是不被允许在婚礼前见到新娘婚纱的,据说会给一对新人带来厄运。所以这是菲力第一次见到云妮穿婚纱的模样。他一脸陶醉的表情,被明月看在眼里,不由得又是羡慕,又是恻然,为了自己。
明月且喜且悲的表情都被东舟看在眼里。他心中一阵刺痛,很想牵起她的手,将她再一次揽入自己怀中。
“我们今天在这里见证两个相爱者神圣的结合……”主持婚礼的一位中年女士高声朗诵般念着礼辞。她犹如天籁音乐的庄重嗓音,令在场的人不由得肃然,人人侧耳倾听她的宣读。
“爱是什么?爱是小溪潺潺流动,生生不息;爱是狂风暴雨之中的栖息地,保护你,支持你;爱是温和细语,爱是无声关怀……”
菲力含情脉脉地凝视着云妮,两个人面对面,温柔地牵着彼此的手,在音乐与朗诵声中浑然忘我。
东舟越过菲力的肩头,望着近在咫尺的明月,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能说出口。
“现在我凭借加州蒙特利市政府授予我的权力,在此宣布你们的合法结合。你们在这一刻,正式成为丈夫与妻子!”
“新郎,现在你可以亲吻新娘了!”主持婚礼的中年女子善意地提醒菲力。
菲力不好意思地笑笑,俯下身在云妮的唇上轻轻一吻,一片欢笑声响彻了小小的礼堂。
明月掩饰地用手指尖抹去眼角的泪花,也跟着大家笑了。不远处,东舟充满温柔与怜悯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她的身上。
婚礼过后,一群人开车来到蒙特利湾的海滩上。
天空辽阔遥远,人们在清凉的海风中奔跑着,脚下金黄的细沙,在秋日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明月脱下鞋子,光着脚漫步在海滩上,听身旁海潮阵阵。沙子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从高跟鞋中解放出来的脚,走在上面十分舒服。
东舟走在她身后不远处,不时抬头遥望海面,心潮随波逐浪。
明月停住脚步,手搭凉棚,凝视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大海,直到东舟来至身边,才放下手,转过身望着他。
东舟打破了沉默,“你过得好吗?”
明月点点头,低头抚弄着裙带,没有接他的话茬,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久别重逢,明月只觉得东舟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一时间找不到话题。毕竟他们分手太久,将近一年过去,各自都有了一些改变。
“说什么都可以,只是不要沉默,好吗?”东舟突如其来的要求,令明月吃了一惊。对她,他还是像过去一样直接。
明月嘴角蠕动着,正想说什么,忽听得云妮呼唤,“明月,东舟!过来照相,别忘了你们两个伴郎伴娘的职责!”
两人对望了一眼,顺着沙滩走回去,站在云妮和菲力的身边。
“新郎新娘照完了,现在轮到可爱的伴郎伴娘了!”云妮和菲力配合默契,不约而同地向旁边一闪,留下东舟和明月面对镜头。
明月有些不知所措,东舟微笑着将手轻轻放在明月的肩头上,对照相的田森点点头,“好啊,没问题。”
明月感觉到东舟温暖的手搭在自己肩头上,恍惚中回到一年前,两人还在一起嬉戏欢笑的时光里。她不由自主地靠过去,依偎在他的怀里,仿佛两人从未分开过。
田森帮他们照过相,又转过身帮其他人照相。东舟没有松手,明月却略感尴尬地走开了。东舟脸上失落的表情代替了刚刚展现的笑容。
“整整一年过去了,你还是不能接受我吗?我们仍然没有机会吗?”东舟不再掩饰,问正要离去的明月。
明月的肩膀轻轻一震,但是她并没有转身,只是怔怔的站在原地。
此刻明月的心中有说不出的矛盾。上一秒钟她想回头,对东舟坦白自己的痛苦思念,这一秒钟双腿却像是被施了魔法般,无法动弹。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回到东舟身边。
她听到身后传来东舟颤抖的声音,“明月,我只想让你知道,我会一直等着你。”
明月含在眼眶已久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急急忙忙逃跑似地离开了海滩。
东舟竭力忍住眼角的泪水,在强劲的海风中咽下伤心。
“我会一直等着你,明月!不管你走到哪里,不管你在做什么,我会一直等着你!”
他大声呼喊,朝着明月越跑越远的身影。
珍如面色凝重递过电话,“四季,加斯汀在学校出事了。”
四季的瞳孔骤然间放大。
从学校回来的路上,四季一言不发,跟在她身后的加斯汀面带羞愧和不安,大气不敢出。
走进诊疗室,四季才严肃地正面相视,“加斯汀,你知道自己今天的行为是错误的吗?”
加斯汀脑海中闪过自己狂暴不受控制的模样,点点头。
四季继续接着说下去,“你知道推翻正在上课的全班同学的课桌是一种暴力行径吗?”
加斯汀点点头。
“那么你当然也知道在学校墙上喷漆涂写粗言秽语是一种语言暴力行为了?”
加斯汀点点头,仍然不作辩解。
“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真的认为自己错了。”四季的语气异常严厉。
加斯汀应声抬起头,四季看到他的眼中果真含着泪水,嘴唇已经被压出牙印血痕,显然是在极力压抑控制自己。
“对不起,四季。你一定对我很失望。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做。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好像发疯了一样。”
“也许我真的疯了。我一直忍着忍着,不想给大家再添麻烦了,不想让大家再为我操心,我也想做一个完美的人,可是我做不到!”
“现在这一切都被我毁掉了。”
他话还没有说完,忽然惊异地发现,自己已经被四季紧紧地抱住了。
“太好了,加斯汀,这样真是太好了。”他听到耳边传来四季安慰的喃喃话语,她的怀抱带有一种无法抗拒的温暖,他放下防备和戒心,把头埋在她的怀中,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嚎哭声。
四季微笑着拍拍他的后背,“说实话,我一直很担心你。认识这么久,从未见你哭过。你总是微笑着说,现在一切都很顺利。这怎么可能?不坦率对事对人,受伤的地方就永远无法愈合。凡事忍耐,小事积累成大事,最终会爆发出来,伤害到无辜的人。告诉我,你今年几岁?”
加斯汀对四季的问题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今年17岁。”
“你患忧郁症有多少年了?”
加斯汀有些迟疑,他不知道四季究竟想知道些什么。
“大概有10年左右。”他回答。
四季微微一笑,“你想想看,你10年时间形成的思维模式和处世方法,有可能在短期内全部改变吗?无论谁都做不到!”
“许多忧郁症患者,都须花费数年乃至数十年的时间和病症作斗争。没有人一夜醒来,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大家都是今天感觉像生活在天堂,明天可能又陷入痛苦地狱深渊。但是绝对不可以因此而放弃!”
“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我对你也没有这样的期待,我只希望你快乐。”
四季一字一句,加斯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退后两步,想要仔细看清楚四季的脸。他蓦然发现四季眼中有淡淡泪光。
自那一秒起,他终于发觉自己可以不戴面具生活。
“这是我在加州伯克利大学树上坐着的照片,为了保护那棵大树不被学校当局砍掉,我作出了贡献。我是一个认真的环保主义者。”
来人推推鼻梁上精致的水晶眼镜,非常自豪地微笑着。
四季颇感兴趣地看着自己办公室雪白墙壁上,投影机打出的一幅又一幅画面,却不作任何评论。
“这是我独自登上落基山脉的照片。在永远难忘的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我喝着融化的雪水,吃着军用压缩干粮。”
照片上,他身着宝石红羽绒服,笑脸在身后白雪皑皑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精神。仔细看看,甚至可以看到他脸上骄傲自夸的神情。
“这是我在硅谷全球科技论坛上发言的照片,我那一篇论文《后信息时代的诺亚方舟》获得了一致好评。”
“这是我在澳洲大堡礁潜水时的留影。你瞧,那条在我身边围绕的小虎鲨,多么可爱!它的牙齿还嫩,咬起人来痒痒的!”
“这是我个人网站突破百万人访问的网页。”
来人对着一张又一张照片,细数自己的丰功伟绩。他坚定的神情和充满自豪的语气,令人肃然起敬。
访客放罢自己带来的电子相册,收拾好袖珍投影机,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两眼探询地注视着四季,“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四季沉思半晌才发问,“真的吗?直到今天,你仍然没有找到答案?”
访客痛苦地小声呻吟,“有答案我还会来找你?!”
四季苦恼地把目光投向窗外。加州清爽干燥的阳光透入室内,不知从哪里传来大雁啾啾叫声,更增添了一份晚秋的凉意。
10月的北加州海岸,细沙翻浪,海鸥成群,阳光充沛。简妮披着温暖的小毯子在海边漫步,橘黄的绒线流苏在凉风中飘拂。四季跟在后面,时不时停下来捡贝壳或是小石子。
海水一波接一波涌上岸,沙滩上一团团海藻,墨绿玉的,深褐红的,绞结纠缠在一起,散发着淡淡海水腥味。
天色渐暗,她倆在沙滩上粗木头搭的野餐桌上摆开晚餐。覆盆子沙拉放在白色小食盒里,红嘟嘟的透明诱人;油炸茄子馅的素食三明治,露出馋人的蛋白奶酪夹层;味道浓郁的奶油海鲜汤热乎乎正好下肚。
吃饱喝足,两人在野餐烧烤铁架子旁生起煹火,边聊天边烤棉花糖。
“四季,虽然你上次的话很是刺伤我,但是这段日子仔细想想,不得不承认,你是对的——我并不真的想要当一个心理医生,所以遇上挫折就逃开了。尽管没有成为心理医生,我还是觉得很高兴。因为我确实非常喜欢现在的工作。每天早上起来都觉得心情好得不得了。”
四季点点头,“嗯,我注意到了。自从你和云海开办公司以来,那股拼命工作的劲头,让我非常惊讶。”
“因为实在太喜欢,所以丢不开这份工作。”简妮脸上放着光,被火烤得绯红。
四季宽慰地看着好朋友,悄悄依偎过去,两人裹着一张小毯子,静静地看海上落日。
太阳一跳一跳,跳进大海,留下桔黄赤橙的满天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