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谷华裔工程师怕失业杀妻杀女杀子杀自己！”一大清早来到公司，翻开报纸，一条可怕的大标题赫然出现在明月眼前。
“11月14日晚，加州硅谷圣何塞发生一家华裔移民4口灭门惨剧，47岁的软件工程师李锦麟因为面临失业的危险以及经济压力，在住所开枪打死妻子和年幼的孩子，然后自杀。有关人士指出，这其实是硅谷高科技从业人员在裁员潮冲击下不堪沉重压力的冰山一角。”
“涉嫌行凶的李锦麟来自香港，现年47岁；妻子蒋正枝42岁，来自台湾；同时被枪杀的还有9岁的女儿李少雯和4岁的幼子李皓文。”
“上星期四，邻居见李家子女很晚还没回家，打电话给蒋正枝也没有人接，便于当晚9点左右报案。警方抵达现场后，发现李锦麟一家4口都已死亡。调查人员说，李锦麟是先把妻子和儿女开枪打死，然后自杀的。调查人员表示，这起惨案很可能是因为面临失业危险的丈夫李锦麟承受不了经济压力造成的。李家的朋友说，在硅谷一家高科技公司上班的李锦麟经常担心会失去工作。近来因为受到公司年底裁员的沉重压力，感觉上人也变得消沉了。经济长期没有起色，对失业者的心理承受能力是个相当严峻的考验。短期失业还比较容易适应，现在就变成了长期。李锦麟以前曾有过失业的经历，所以再次受到失业威胁的他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合上报纸，明月犹自震惊不已。以前只听说无数失业后找不到工作的华人迫于无奈，选择回国寻找工作，极少听到选择自杀的案例。她真不敢相信，不是都说华人忍耐力和生存能力最强，不会轻言失败吗？更不必说走上自杀一途。
硅谷圣何塞是全球闻名的科技重镇，也是大量华裔和外籍科技人才云集的地方。硅谷的科技公司凭着高效率的激烈竞争引领着全球的科技行业。但是另一方面，沉重的压力导致了人们的精神抑郁，即使是在几年前最兴旺的时候，很多硅谷人也是生活在工作的重压下，身心难保健康。
而现在随着高科技泡沫的破灭，坏消息频频传来，越来越多的人整日惴惴不安：失业的人觉得前景更加暗淡，尚有工作的人也如悬剑在顶，一刻不得安宁。
年前，许多被裁员的华人纷纷离开美国。他们虽然也很痛苦沮丧，但终能坦然地接受命运的安排，回到家乡继续打拼。
“几年后，如果美国经济好转，我们还会回来的。”许多人都持有这样的信念，所以远不至于走绝路。
明月的整个思维都被这天早晨的报道所改变了。她没有想到，情况竟然会糟糕到如此地步！失去了工作，失去了金钱，失去自尊和生存的意志，一个人就会选择自尽。
她太了解走上自尽之路的那一刻心情了，7年前的自己，不是也经历过同样的绝望呐喊吗？如果自己也面临同样处境：没有生活来源，豪宅名车都被拉走抵债，前路茫茫看不到光亮，会不会选择自杀？
就在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也是到了眼下这一刻明月才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中领会了一个宝贵的道理。而教会她这个宝贵道理的人，7年前她遇到过一个，两年前又遇上了第二个。
这两个人，先后在她处于绝境之时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温暖的手，化解了自己心中冰冷结冻的部分，使得自己最终相信：人性美好的微弱光芒，仍然存在于这个冷漠残酷的世界中。
“谢谢！谢谢你们！”她在心中不断重复着，感激的泪水簌簌滚落。
加斯汀在茶水间的一面空墙上，细心地粘贴大幅白纸。
四季笑嘻嘻地站在他背后，“今天是创作欲爆发？还是心情不好要发泄？”
后者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没有搭理。
四季点点头，“看来是心情不好，否则又要滔滔不绝卖弄艺术理论了。”
珍如端着一碟精美点心走过来，“简妮以前也是心理医生，可是为什么现在却从事中美文化交流？毕竟成为一个医生要付出大量金钱和时间，重新开始另一个行业并不容易。”
四季惊讶地扬着眉头，“简妮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
“有一天她来诊所，我正在看有关团体治疗法的课本，抱怨看不懂。她很详细地给我讲解，吓了我一跳。问她后才知道一些情况。不过，我不好问她，为什么放弃心理医生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我看你可是做得挺快活的，怎么她就不行？”
“3年前，简妮和我一样，是个心理医生。可是那一年她遇上了一个病人，从此改变命运。”
四季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简妮那时候无忧无虑的开朗笑容，简妮那时候的雄心壮志，以及初次见到四海的尴尬情景，此刻又一一浮现在眼前。
“一个重度忧郁症的患者，因为简妮的关心和爱护而爱上了她。糟糕的是，简妮也爱上了他。这不难解释，面对一张英俊的面孔和痴心疯狂的追求，很少有人能够抗拒。可是心理医生与病人之间产生恋情是违反职业道德的行为，简妮迫于实习医院的压力与对方分手，于是更加糟糕的后果发生了。”
“分手后，病人爆发出精神分裂症的症状，主治医生却错误地以为病人只是单纯的忧郁症患者，以至于延误了治疗。他被送进了精神病院，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简妮认为这是自己的责任，一直内疚。”
四季眼睛蒙上了一层湿气，“因为精神压力太大，简妮不能继续工作。她后来变得很怕碰见病人，只好完全放弃心理医生的工作。”
“其实那个病人的精神状态多年来一直很脆弱，而且他的病还有生理遗传的因素，并不是简妮的错。简妮和他分手的事件，成为压垮骆驼脊背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从此逃进了一个混沌的世界，在心理上精神上与外界完全隔绝。”
珍如紧锁眉头，凝神倾听，一片寂静中，只听到四季略有些沉重的呼吸声。
“那一年冬天的雨好冷，冻得人眼泪都流不出来了。简妮因为心情沮丧，常常瞒着我到超市买酒，借酒浇愁。我的工作很忙，没有办法天天照看她，也感到非常苦恼。”
“一天晚上，我还在工作，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个陌生男人打来的。他就是云海——简妮现在的丈夫。原来简妮喝多了，在公寓附近晕倒，被他发现。神志不清醒的简妮想要打手机给我，他在旁边守护着，直到我赶回去。”
“他帮我扶着简妮回到公寓。不知道什么缘故，简妮死死抱着他的手臂不肯放手，他也没有试图挣脱。我们就那样三个人在客厅地毯上半睡半醒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夜晚。”
四季回想起自己拼命为简妮的行径道歉，回想起云海当时那一脸温柔和不忍的表情。也许爱情就在那一瞬间萌芽，在简妮生命的最低点，云海的出现，犹如春日降临。
“可是没有谁伤口可以一下子痊愈，简妮很努力地戒酒，却时不时的会重新回到堕落的深渊。有一个夜晚，简妮又不见了。我和云海在家附近的大街小巷中到处寻找。衣服都湿透了，还是找不到她。我停下来，眼睁睁的看着精疲力尽的云海弯下双膝，跪在地上。在滂沱大雨中，我已经分不清他脸上流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就在这时，简妮怀里抱着一个大纸袋，在路口出现。云海跳起来，一巴掌打翻她的纸袋，“你又偷偷去买酒了？”
简妮那幅错愕的模样，四季仍然记得清清楚楚。那时简妮怀中抱着的纸袋中滚落出一堆瓜果蔬菜，原来她只是到附近的超市买菜而已。
后来，简妮成功戒酒，而云海则由原公司独立出来，建立了自己的事业。
“我永远忘不了，那天晚上云海紧紧拥着简妮时说的话。”
站在淅淅沥沥的雨中，云海一字一顿地说道，“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当你说你可以做到时，我应该相信你。请你原谅我。”
简妮呆立半晌，忽然放声痛哭。从那以后，她真的再没有沾过一滴酒。
“如果每一个人的生命里，都能有一个相知相遇的人伴随左右，那该有多么好。”四季轻声说道，珍如听得入神，不由得点点头表示赞同。
大门的铃声清脆地响了，珍如看看腕上的表，“你3点钟的病人来了，就是那位无所不能的’杰出人士’。”
四季正要去迎接客人，珍如却拦住她，“四季，对我们来说，你就是那个给我们生命中带来温暖的人。”
四季一愣，珍如却已经笑着走开了。
她的心头涌上一阵暖流，感激地目送珍如走入茶水间。
“医生，我帮你设计了一个诊疗档案系统。这个系统的优点十分突出，你一定会喜欢！”
“杰出人士”美滋滋地献上软件，然后静静等待着四季夸奖。
“我什么时候请过你帮我搞设计？我倒是叫你回家后好好想清楚：为什么你做了这么多自己并不真正喜欢的事情。”
四季的态度明显让访客受到打击，他好半天才适应心理医生给自己的评语。
“上次，你抱怨找不到一个档案。为了设计这个软件，我好几天没有睡好觉。”访客的眼睛泛起了泪花。
“就为这，你竟下如此大力？！真不可思议！”
四季心中忽然一动，“当初你决定去澳洲大堡礁潜水，是什么原因？”
“没有什么原因，就是朋友们都在玩潜水，问我去不去。那时我闲着没事，当然就说去了。其实我也不太喜欢户外活动，但是不去好像会让大家扫兴，而且潜水看起来又很酷。”访客沉浸在追忆中。
“那么所谓的环境保护者呢？你不是为了保护什么大树在上面住了好几天？是你自己一个人的决定？”四季继续追问。
访客挠挠脑袋，“是我自己想要去的。为什么问这个？我说过我是一个坚定的环境保护者，那天我经过大树，上面的家伙叫我上去跟他一起抗议，我当然就爬上去了，不然他一个人未免太寂寞了。”
四季继续追问下去，“还有硅谷环球技术论坛的事情，可算是你事业上的一个成就和高峰。你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和理想才报名参加的吗？”
“那当然！我的学习和工作一向出色。虽然我不爱随随便便展现才华，但是我妈妈说了，有才华就应该表现出来，而且她朋友的儿子都已经拿了好些技术奖项，我不拿几个的话面子上过不去。”
四季恍然大悟，“这么说，其实没有一件事情，是你真心喜爱之下的决定！你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别人失望。”
“医生！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明明说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访客很不服气。
四季马上拿出录音机，将刚才录下来的对话放给访客自己听。
“听明白了？你回答的第一部分总是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掩盖住第二部分你的真实想法。最后一句话，才是你做事的真正理由。”
在反复聆听录音机中他自己的回答之后，访客低下了头，“我还以为，一直以来全都是自己决定人生，这个打击太大了。这么多年的习惯，还真不好改。如果我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后，大家都不跟我交往了怎么办？”
四季凝视着访客，“在生活中，你会遇到两类人：一类人希望你万事顺从他们，另一类人希望你保持自己的特色，尊重你的决定和个性，你更喜欢跟哪一种人相处？”
珍如和四季手里捧着咖啡杯，站在茶水间里，茫然地面墙而立。
“你知道这是什么？”四季努力想要看出个究竟。
“不知道，这幅画扑朔迷离，根本看不出主题。”珍如也感到迷惑。
加斯汀走进来，两人一起转过身来瞪着他，好像在等他做个解释。
他摇摇头，带着一丝神秘的傲气，“现在可不行，再等10天！”
10天过后，四季走进诊所，珍如摇摇头，“他说今天下午在你结束所有的门诊之后，才能完成。”
四季走进茶水间，看看被一大块布蒙得严严实实的墙壁，无奈地耸耸肩。
“今天谁是我最后一个病人？”她随手翻看登记簿。
下午3时，诊疗室内。
“那么今天我来给你讲一个有关爱与梦想的故事。”四季冲着访客眨眨眼睛。
“我的这个病人，坚持不懈地追寻梦想，终于找到自己喜爱的事情，现在是一个世界上最快乐的人。”说完故事，四季脸上浮现一丝微笑，仿佛在回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