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风鹰山庄四大高手中年龄最小的常烨,年方十八还生了一张娃娃脸,他总爱笑,让人倍感亲切。
葛晨死后他在没有人的地方不知哭过多少回,但在人前,他依旧笑着,哪怕顶着红红的眼。
凌芷枫对卫七说:“你说这个人,无一刻不是笑着,那一定活的不愉快,倒不如你,笑虽奢侈,但我相信你一定比他活的愉快。”
卫羽未置可否的望着凌芷枫,并……没有笑。
凌芷枫皱眉道:“看你的样子,我说的并不对?”
卫七摇头道:“我看你与他一般总是笑着,是否你也不快乐?”
凌芷枫道:“我开心时才会笑,你总见我笑,是因为我与你在一起的时候很高兴。但看你的样子,跟我在一起并不开心。”
卫七笑了,一种很淡很淡不经意的笑。他温柔地看着凌芷枫:“倒一直没有什么特别令人高兴的事,但和你在一起,我感到很轻松。”
凌芷枫没有感觉到卫羽的轻松,他的身上从不显现轻松的特质。
常烨在这个时候走了过来,一张娃娃脸上挂着亲和的微笑,不像是死了兄弟,倒像是个办喜事的。但他一双大眼睛泛着红晕,难掩哀伤。
他并不认识卫羽,但他一眼就认出了卫羽的落尘双刀。
他笑着说道:“我想你一定就是竹夜阁的落尘双刀——卫羽卫七公子。那这位姑娘是……?”
“我是竹夜阁的凌芷枫。”芷枫笑道,“我眼光一直很准,你是风鹰山庄的四大高手常烨不是?娃娃脸,笑面君?”
常烨道:“是我,是我。——我听说叶阁主仍在西域,不知几时能回中原?”
卫七嘴还没张开,就听芷枫道:“西域那边事务繁多,阁主难以抽身。这次听说葛晨前辈出事,他本要第一时间赶回来,却不想清岩姐姐水土不适生了病,阁主只得留在西域照顾她。”
常烨道:“我知道,他们总是形影不离的。倒没想到,竹夜阁在西域还有势力……”
凌芷枫顾自道:“虽说阁主不能亲来,但是这件事他也不曾懈怠,便让卫七来助你们绞杀风涯!”
一提风涯,常烨整个脸色都有些灰暗,尽管尽力堆起笑容掩饰,他的声音里甚至是带了些愤怒——愉悦的愤怒。
“多谢!能得卫七公子相助,杀手风涯不会逍遥到几时的!”
卫羽看着凌芷枫在旁点头应和,只道女人就是可怕,变着花样哄你骗你,你也不会知道。
卫羽问道:“常少侠,可否让我们去祭拜一下葛晨前辈?”
常烨笑道:“庄主把老哥的尸身安置在祭园,那里一般是不许旁人出入的,但是庄主敬重竹夜阁,我可以带二位前去。”
常烨的笑带着苦涩,仿佛都是在颤抖着的,谁都能看出他的笑容掩藏着多大的仇恨。
凌芷枫知道他有多恨风涯,但很奇怪,她竟有些同情常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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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珂刚到风鹰山庄,人就没了影子。到底还算个孩子,初来一个地方,新鲜感和此刻山庄内的肃穆感都叫她十分新奇。
山庄气派空旷,比起洛阳竹夜阁的精致神秘,这里似乎更合陆珂心意,但是很不巧,她来的时机很不巧。
东南边的祭园,是整个山庄最没有人气的地方,但是陆珂却很想进去,越古怪的地方她越想进去,可是祭园的门关着,陆珂只能远远的看,除了乱乱的杂草和几间不合风景的木屋,什么也看不到。
那就是祭园,一个与风鹰山庄格格不入的地方。
陆珂驻足片刻,转身想要离去,却发现不远处演武楼的二楼上立了一个白衣少年,他斜倚红柱,手执长箫,一身的写意!
陆珂总觉得那少年像极了一个人,搜索枯肠联想到了中午遇到的那个天池玄公子。她从未见过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可是这两人却又极其不同。
那玄若清一身书生气质,看起来文弱严整,而面前的男子却是随性随意,一头乌黑的长发迎着风儿飞舞,好似仙人。
当真见鬼了!
陆珂一握拳,想赶紧离开,却被那男子发现了。
他从二楼掠下,笑着瞧了瞧陆珂,道:“原来是你啊!”
他竟认得她?!难道他还真是玄若清换了身皮不成?!
陆珂只当自己向来眼神不好,装傻充愣地问:“怎,你认得我?”
那人苦笑摊手道:“我就这么不受人关注吗?刚才一会儿我们还在食为天有过争执呢,陆珂儿!”
陆珂瞪大眼睛,高声道:“玄若清!你真是玄若清!等等,谁叫你喊我‘陆珂儿’?!”
玄若清笑道:“怎么,卫羽不是这么叫你的吗?”
“卫羽是卫羽,你是你。你叫我陆珂便成——再等等,你又怎么知道那是卫羽的?”
“北水寨那二位眼拙,我又不瞎。他身负的,可是落尘双刀?宠辱不惊,武功难测,身负一长一短双刀,他不就是老鬼的风云谱上排名第七的侠客卫羽吗!不只是他,另一位我也认识,那可是名震江湖的流影神……”
“停!”陆珂立刻止住了玄若清,只道,“那人叫凌芷枫,也是竹夜阁人,不是你说的什么流影神盗。”
玄若清微微一笑:“你不必忙着撇清,我又不会说出去。你说她不是?那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陆珂只觉这人换了一身装束,就像是变了个人,从头到脚都和自己先前见到的那不起眼的书生大相径庭。
陆珂问道:“你为什么是这副模样?”
玄若清道:“我本就是这副模样,我打扮的似个书生,越是低调越好走江湖。你觉得如何?”
不消说,她这个女扮男装的人觉得对极了,竟根本无法反驳玄若清。
但和玄若清待在一起,陆珂是一万个不愿意,他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任何事,或许并没有多厉害,但只要比她聪明一点点,陆珂就很不安。
陆珂很不安,玄若清却很愉悦。他笑问道:“你是不是想去祭园?”
陆珂有些心虚地低声道:“我哪里都想去,但不是哪里都能去。那是陶家陵园,葬了已故陶家人,我怎么能随便出入?”
“其实祭园以前没有这么萧条的……”玄若清用长箫敲了敲手心,道,“以前祭园有人打理,哪怕是陵园也极有气派。”
“你见过?”
“我听说过。——陶岸轩你可认识?陶岸永的二弟、风鹰山庄二庄主。如果不是受到恋人之死的打击,他也是能够入风云谱的人物。”
“为何提他?”
“他的恋人叫做苏铭,四年前去世被葬在了陶家祭园,陶岸轩就再没踏出过风鹰山庄的大门,亦或是说,再没走出祭园的门。这祭园呢,他也不让人常出入,但他也不多打理,就成了这副荒凉的模样。这次若不是因为葛晨,想他也不会现身于人前的,可见葛晨对风鹰山庄确实很重要。”
葛晨自然重要,这些是陆珂知道的,无甚兴趣,但玄若清提到陶岸轩和苏铭,却让陆珂来了兴致:“苏铭是谁?我倒没有听说过。”
“我也不认识。”
“她是这么死的?病死的?在这大好的年纪?”
玄若清无奈摊手道:“我可不是江湖百晓生,也不是那无所不知的老鬼——”
“那你还同我讲这些,未免有些无趣了。”
玄若清笑道:“你明明对祭园很有兴趣,我便讲了些许给你听。但很可惜,我也对祭园有兴趣,可是我们都进不去……”
玄若清话音未落,耳畔却传来清亮的少年声:“进的去,进的去,只要你们不提苏铭姑娘的话……”
说这话的是常烨,犹是挂着不明所以的笑容。玄若清觉得十分有趣,面前的年轻人比自己还大一岁,却生了一张稍显稚嫩的娃娃脸。
跟在常烨身后的卫羽和凌芷枫看到陆珂,一副想责备孩子乱跑的表情,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变了一身装束的玄若清,凌芷枫差点一口气卡在了喉咙口。
她想逃,怕这古怪的年轻人一下子戳穿她的身份,没想到玄若清只是笑吟吟地走了过来:“卫七公子、凌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凌芷枫不由衷地对他呵呵一笑。凌芷枫就是这样奇怪,她自己是个爱笑的人,却不喜欢常烨和玄若清这样爱笑的年轻人,她只觉他们与自己不同,笑容多是参杂了其他东西。所以她喜欢卫羽,不笑的人多可爱,她还能逗他!而对着玄若清,她不一心一意地提防就不错了。
她把陆珂拉到身边,微怒道:“以后你再乱跑,我可要告诉阁主了。”
陆珂眉头一跳,连连摆手:“可别,你告诉他,他别的不做,专罚我练功!”
常烨看了眼陆珂,比自己小几岁的少年人,模样还有些清秀,气质稍显稚嫩,身背一把缠着布带的剑。他从未见过这号人物。
“这是我们阁主唯一的徒弟。”
听了凌芷枫的话,常烨不禁对陆珂刮目相看。常烨相信,能被叶隐川看上的人,哪怕看起来再多不济,也只能怪别人眼拙。
常烨领着前去祭园,玄若清识相的很,没有一同跟去而是回了自己的屋子。
祭园一片萧索。那片葬着陶家人的院子被隔了开来,陆珂他们也不好进去。常烨先是带着三人去了最中间的小木屋,引见了一个人。
那人二十许的模样,穿着一身单调却十分整洁的衣衫,他正在雕刻墓碑,每一下刀都是十二分的专注——他的眼神尤其专注,又黑又亮,仿佛闪烁着光芒。
“连素哥,你好歇息会儿了。我要去安置各路侠客,你带几位去看看老哥如何?”常烨笑着说道。
连素,与常烨、葛晨、游九刃同为风鹰山庄的四大高手。连素论资历排第三,功夫却是最高。
他也好雕刻,木雕、石雕、玉雕无一不擅长。
听到常烨的声音,连素头也不抬,依是专心地刻着字,嘴上说道:“我不打算歇息了。我想了想,你们死了,由我来做棺材、刻墓碑,可我死了该怎么办?我打算把我自己的棺材和墓碑也做好。”
“你刻的字真不错。”
一个不留意,身边就蹲了一个少年,正赞叹着自己的雕工。连素有些疑惑地看着陆珂,连一句你是谁还没问出口,又听她说:“要不你也帮我刻好墓碑吧……”
“你……才多大?”
“那你多大?”
连素一脸茫然地回答道:“我二十三……”
陆珂道:“我十四,我们差不多吧。反正生死这种事儿,又不看年龄的。以防万一,你帮我刻个墓碑,要不也做好棺材。对了,我叫陆珂,这么写……我看你最近没有空,过些时候吧,我不着急。我是洛阳竹夜阁的,你做好便给我送过去,我会给钱的。”
那连素放下了手上的工具,听得是一脸糊涂。凌芷枫赶紧把陆珂拉起,道:“你在说什么呢,失礼了啊陆珂。”
陆珂看了眼连素,道:“我瞧他是江湖人,也许没那么多礼数。”
凌芷枫道:“那你现在又要做什么棺材墓碑的!”
“以防万一啊,你看他不也做了。”
连素笑道:“那我不给自己做,也不给你做了。可行?”
“行!”
连素这才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向来人施了个礼,道:“抱歉了,各位,兄弟走后,我这几日过的一点也不愉快,有些晃神。而且如陆珂小兄弟所说,我确实不重礼数,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你们见谅。”
陆珂道:“好,见谅见谅。”
连素看着陆珂,觉得十分有趣,便勾住他的肩膀,笑道:“我很喜欢你这个人哪,想同你拜个兄弟,不知道你们叶阁主同不同意。”
陆珂尴尬地扯了个笑容:“他无所谓,我不同意。”
“怎么,看不起我?”
“不是,我是根本还不认识你啊……”
连素笑了笑,拍了拍陆珂的脑袋:“放心,我们很快就会认识了。——常烨,你去忙你的事,我带他们去冰洞……”
从木屋到冰洞,不远的距离,但陆珂走的一点也不快活,因为连素一直勾着她的肩膀,那双亮闪的黑色双眼一直盯着她。
“陆小弟,你方才其实是不愿让我为自己准备后事吧。”
陆珂淡淡地说道:“我曾见过一个人,意志力极强,但当他交待完后事后,却毅然决然地死了,一点留恋都没有。”
“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你倒是可以把那一手雕工交给我,这样你就不用担心死后没人给你刻墓碑了。”
“你说的真对!等你跟我拜了兄弟,我就……”
陆珂一把将连素推了开去,微嗔道:“我不同你做兄弟!”
连素奇道:“为何?这语气如此决绝,你可是嫌弃我?”
陆珂道:“你这么缺兄弟吗?刚走了一个,便要再添一个?”
连素忽的沉默了。陆珂回首也不见他那飞扬的笑容了,她自觉说错了话,没想到连素只是苦笑道:“走了的那一个,不像是我的兄弟,更像是我的父亲吧……”
他一路晃神地走到了冰洞,打开了冰洞的门。
他对三人笑笑:“老哥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他一向敬重叶阁主,你们能来此,他一定高兴。”
连素步履飞扬地走进了冰洞,朗声道:“老哥,卫七公子来看你了!”
他没有得到回应,他自然不会得到回应。
陆珂只觉得连素这种行为十分古怪,让本就冰寒的冰洞更加的寒碜。
连素停在了冰棺前面,一张脸如冰冻了一样瞬间没了活气——陆珂只远远瞧了一眼,便觉得连素才是应该待在冰棺里的人。
如死灰一般的脸,几天下来没有好好休息,一双深红色的眼睛充满了肃杀之气。虽然才认识片刻,但陆珂觉得连素从未有过这样可怕的表情……
她看了一眼冰棺,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冰棺里头空空如也!
“怎,怎么回事?!”陆珂看着一动不动的连素。
卫羽已顾不得礼数,手扶棺沿,探望着那冒着冷冷寒气的冰棺,冷冽的目光划过冰室的角角落落,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陆珂推了推没有任何反应的连素,高声道:“别木了!人呢?!”
连素仿佛一下子惊醒,紧握住双拳,飞身出去!卫羽赶至洞外的时候已经不见连素的身影。
凌芷枫一点也不着急,她缓缓悠悠地走到卫羽身侧,道:“我算是不虚此行了,还能见着死人复活不见了。”
卫七沉吟道:“芷枫,这听来可不有趣。你明明知道尸体不会自己走,只有活人会把死人带走。”
凌芷枫淡淡道:“这听来很有趣。我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卫七看了凌芷枫一眼:“为什么?”
凌芷枫垂目叹道:“因为在他们眼里,尸体是我偷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