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晴就那样一言不发地跪坐在唐禹身侧,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失去了昔日的端庄娴静,亦没有了对待玉夭时的尖锐刻意,空洞的眼神中写满了万念俱灭。
玉夭突然间有些痛恨如今的自己,唐家的灾难皆由自己而起。若非自己懦弱自私,贪恋着一隅安静祥和,唐家何至于此?素晴何至于此?她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不爱她的人,十几年如一日地默默坚持付出,只是为了多看那人几眼罢了,这份爱即使小心翼翼,也终因为自己而消亡。
一直以来不去思考,不愿多想,心安理得地接受唐禹的保护与照料,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后又该如何?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对别人好,没有人会护你一生无虞,所以要想活下去,必须学会坚强,必须懂得保护照顾自己。这便是唐禹总是强调要学会坚强的缘故吧。
玉夭放任自己随意乱走,看着满地狼藉在日光余晖下消失,看着素晴孤单的身影,看着落枫居和芙蓉苑相辉映,似乎曾经有一对恋人在这里许下最美好的誓言。无意间走到清月居,那里依旧杂草丛生,显得荒凉落寞,玉夭甚至可以想象当年映月的心情。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没有失去映月,唐禹是否会放下当时的偏执,是否会放弃家族的规矩?为什么人们总是如此?总是在失去后追悔莫及?唐禹如此,自己是否也是这般?玉夭在心中默念:“唐禹,你放心,总有一天我可以独当一面,真正学会坚强,为你活着,为映月活着,为我自己活着。”
一番深思,玉夭决定去九嶷山,那里远离世俗纷扰,又可以多学些本领,唯有学会更多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保护别人。所以,无论路途多么曲折,无论训练多么艰辛,玉夭认定的事情都不会改变。有时候她脆弱得像孩子,有时候又那样倔强,倔强地让人心疼,她要带着映月的心愿、对唐禹的愧疚、对素晴的不忍,坚强地活着,因为玉夭清楚地知道,从唐禹死去的一刻起,她的性命再也不仅仅只属于自己。
九嶷山是修仙门派,自然远离凡尘,故而要到那里少不得要经过一些荒山野林,同骨林便是其中之一。世人口中的同骨林惊险万分,本是一片不大的树林,却因有着鬼怪传说而令人们敬而远之。同骨,同骨,共同埋骨,这些年来不知有多少路经的商人旅客埋骨于此,镇子上的人花钱请来道士,可那道士也不知所踪,自此再无人敢闯同骨林。
玉夭一边感谢着老妪的细心介绍,一边计划着入林的可能性,若是不过同骨林怕是又得绕上半年的路。想起桃花林里小老儿的叮嘱:远离人世,否则便会带来大祸。玉夭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藏了哪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却不愿再拿别人的生命打赌,这世上有一个唐禹就够了。如今回忆起来甚至还有些暗自庆幸当初的夏侯沂没有留下自己……
第二日清早,玉夭便动身去了同骨林,白日里阳盛阴衰,尤其是正午,玉夭算好了时间,应该是不会有鬼怪出现的,可当她到了同骨林时才发现自己错了。这片林子枝繁叶茂,即使是中午也鲜少有阳光透过,看着不大的一方土地,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原地,这里就像是一个迷宫,让玉夭在烦恼的同时渐渐害怕起来。难怪大家会说同骨林里同埋骨,就算没有鬼怪,也得被这阴郁的气氛活活吓死,或是困死在这片树林里。
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原来是一根白骨,骨节分明像是一根断指……
“喂,姑娘,你踩到我的手了。”
轻飘飘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玉夭立即后退一步,只见面前一身白衣长袖,头发披散看不清脸,她从地上很自然地捡起一根断骨接到了自己的手上,这是——
“啊,鬼啊——”玉夭转身就跑,不知跑了多久,只觉自己身上再没有力气,却依旧没有出了同骨林。见那只女鬼没有追上来,玉夭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可是没过多久,前方又出现了一个黑影,渐渐向自己走来。不会吧,真的要葬身在这片同骨林里了?玉夭在心里小声地念叨着,每走一步心里都在打着鼓点。即使早早做好了准备,却在此时所有的情绪土崩瓦解,原来自己还是害怕,害怕死去,害怕鬼怪。
“你,你是人还是鬼?”玉夭小心地问出声来。
“当然是人了,你有见过这么玉树临风的鬼吗?”那名黑衣男子给了玉夭一个像是在看白痴的眼神。
轻松的气氛让玉夭放开了胆颤,这才细细打量面前这个男子,看起来年纪并不是很大,唔,大约十八九岁吧。一身夜行衣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徒留下一张妖孽般的脸,这张脸确实长得很美,甚至比女人还要漂亮些,随意中透着邪魅。只见他一直看着地面,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往玉夭来时的方向走去。
“喂,你别往那边走了,我刚刚就碰到了一个女鬼。”玉夭说着还有些后怕。
“我不叫喂,我叫洛云天。对了,你刚说什么?你见到那个女鬼了?她在哪里?快带我去找她。”洛云天拉着玉夭就往前走。
“喂,你放开我。”玉夭大声嚷着。
“我再说一遍,我不叫喂,我叫洛云天。”洛云天松开了玉夭,故作严肃地说着。
“好,洛云天,你听好,我不想去找那个女鬼。”
“为什么,难道你不想出同骨林了?”洛云天看了玉夭一眼又道:“要出同骨林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她。我昨天见到她的时候,她答应我只要帮她找到一根丢失的手指就会送我出去。”
“可是……”可是我真的好害怕。
“别可是了,这同骨林听起来虽然恐怖,但只埋负心人的骨,说起来那女鬼生前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更何况……”更何况我不会让你出事的,只是我不能说出来。洛云天叹了一口气,“唉,算了,我们还是去找她吧。”
一路上玉夭边走边问,方才知道同骨林的故事,甚至对那女鬼也生起了怜悯之心。
那女鬼生前有夫有子,也算是过得如意幸福,突然有一日丈夫带着孩子莫名离开家乡,她一路追随到此却发现丈夫抛下她只为了追寻可笑的功名利禄,她苦苦哀求换来的不过是惨遭丈夫杀害,斩下四根手指也斩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情分。她的尸身草草埋在了同骨林里,怨气太深化作了戾气,长守于同骨林中只为埋下那个负心人的尸骨。
然而人间无情天亦有情,她那所谓的丈夫的尸骨,如她所愿也埋在了这片林子里。原来这里只是一片无名的野树林,却因为她的恨成就了同骨林。这世间的往事总令人唏嘘不已,或为名利追逐,或为感情痴狂,人生短短数十载,又有谁能逃过恩怨情仇的夙命呢?
“洛云天,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玉夭小跑着上前追问。
“你不是也要去九嶷山吗?去之前都不用了解一下路上的事情吗?你这个样子怕东怕西,到了九嶷山也做不了入室弟子。”洛云天又白了玉夭一眼,继续向前走去。
玉夭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反驳,是啊,九嶷山的弟子向来以除魔抓妖为己任,自己这么胆小怕事如何配得上九嶷弟子的名号?可转念一想,虽然那女鬼不会伤害自己,可是任谁看到鬼会不怕?玉夭反过来替自己辩解遭到洛云天的无视,只好强撑着恐惧,紧紧跟随在他的身后。
“洛云天,你走慢一点嘛。”
“洛云天,我们真的可以出去吗?”
“洛云天,你可不可以牵着我的手?”
“你真的很烦人。”洛云天下了结论。
玉夭看着洛云天尽管不耐烦还是放慢了脚步,牵起了自己的小手,有些心虚地补充道:“我不是害怕,我只是怕你走丢了。”
在玉夭懊恼自己的时候,没有看到的是洛云天嘴角那一抹近乎得逞的笑意,或许只有这样你才能多看我一眼,他真是个别扭的人。
“姑娘又回来了,还没谢谢你帮我找到手指,尽管是踩到了我的手。”女鬼的语气很是平静,真如洛云天所言,看来鬼要害人也是有所分类的。
轻飘飘的声音再次响起,一身白衣的女子突然站在他们面前,玉夭还是不免害怕,抓紧了洛云天的手掌,他的手掌温暖,不似唐禹的冰冷,能带给人安慰和心安。
“在下将手指带来了,现在可以让我们出去了吗?”洛云天将一块黑布放到地上摊开,果然见到一截断骨。
“当然。”那女鬼将断指安在了手上,遂领着两人离开。
同骨林里的经历埋藏在了同骨林中,出了同骨林玉夭没有再缠在洛云天的身旁,而洛云天也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态度,或许这样才更加像是一对陌生人,或者只是共同搭伙赶路的人。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同骨林里的女鬼没有伤害玉夭,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洛云天会突然冒出来,一切的秘密全部埋藏在了同骨林中,就如同埋葬在了岁月里的往昔。
之后的玉夭和洛云天共同赶路,一同上了九嶷山,各有各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