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爷把曼苏尔介绍给王掌柜,起身说:“你们说吧,我先走了。”顺便叮咛一句:“快想办法,救人要紧。”
王掌柜把王大爷送到大门外,招呼一声:“王大爷您走好。”就返回到客厅。
曼苏尔拿出皮袜子里的银票,给王掌柜看,又说明了一路的情况,求王掌柜赶快想办法救人。
王掌柜二话没说,答应救人,转身对跟他来的伙计说:“大奎,你快去备车,”又补充一句说:“叫小李拿药来给客人包包伤。”
曼苏尔可找到救星了,总算舒了一口气。他现在觉得口渴难忍,看见墙根有口水缸,他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水瓢在水缸里勺了一瓢水,“咕嘟咕嘟”一口气把水喝完。
平遥古城,是一座具有几千年历史的文化名城。明朝初年,为防御外来民族侵扰,开始修建长城,洪武三年重筑扩修,并全面包砖。以后景德、正德、嘉靖、隆庆和万历各代进行过多次补修和修葺,更新城楼,增设敌台。康熙四十三年,因皇帝西巡路经平遥,后修筑了四面大城楼,使城池更加壮观。
鸟瞰平遥古城,更令人称奇道绝。这个平面呈方形的长城,形如龟状,有城门六座,南北各一,东西各二。城池南门为龟头,门外两眼水井象征龟的双目。北城门为龟尾,是全城的最低处,城内所有积水都要经此流出。城池东西四座瓮城,双双相对,上西门、下西门、上东门的瓮城城门均向南开,形似龟爪前伸,唯下东门瓮城的外城门径直向东开,据说是造城时恐怕乌龟爬走,将其左腿拉直,拴在距城二十里的麓台上。这个看似虚妄的传说,折射出古人对乌龟的极其崇拜之情。借龟神之力,使平遥古城坚如磐石,金汤永固,安然无恙,永世长存。
说平遥就不能不说“晋商”和“票号”,因为这里是“晋商”的发源地之一,同时也是中国第一家现代银行的雏形“日升昌”票号的诞生地。
明、清时期,随着商业经济的发展,晋商一些大商号逐步形成了在山西设总号,在外地设分号,跨地区经营的商业系统。在此种情形下,大宗的批发、运销带来巨额现银的解运业务,于是一种新的解款方式——“票号汇兑”便应运而生。道光四年(1824年),就在平遥西大街“西裕成”颜料铺的基础上创办了中国第一家专营汇兑、兼营存放银业务的“日升昌”票号。三年之后,在山东、河南、辽宁、江苏等省先后设立分支机构。19世纪40年代,它的业务更进一步扩展到日本、新加坡、俄罗斯等国家。当时,在“日升昌”票号的带动下,平遥的票号业发展迅猛,鼎盛时期这里的票号竟多达二十多家,一度成为中国金融业的中心。可见,在中国金融史上,平遥占有很重要的地位。
“惠昌”票号在众多票号中,算是小字辈,经营时间不长,经济实力也不大。他们主要是开展西北偏僻地区的业务往来。在竞争相当激烈的票号大战中,要想站住脚,就得凭信誉,凭服务周到,凭商家的满意程度。为了这一点,他们不论商家存钱多少,一视同仁,把你的小事当成他们的大事来做。
王掌柜为了生意上的便利,为能有一席生存之地,多年来他与地方官员、军阀、官僚、地主老财都有一定的联系,他一听王家寨子是郑旅长的管辖之地,天还没亮就坐着轿车子直奔郑旅长官邸。
在郑旅长的住地,勤务兵通报了一声后,出来招呼王掌柜进去。
王掌柜让曼苏尔在轿车子里等他,他直奔郑旅长的大堂客厅。
郑旅长听说王掌柜找他有事,就急忙从床上爬起来接待客人,因为他们是老熟人,也不拘小节,他一边扣着纽扣,打着哈欠,一边招呼着客人,两个人在八仙桌两边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勤务兵端上了盖碗茶,倒上滚水,郑旅长请王掌柜喝茶。
王掌柜拿起茶碗呷了一口茶说:“今天一大清早找您有点急事,打扰您了,不见怪吧。”
“哪里哪里!掌柜的很少来我这里闲坐,今日能登门,我已很高兴了。”郑旅长打着哈哈。
接着王掌柜把纳耀庭生铁被扣的事说了一遍。
其实郑旅长前一天晚上就已听到信了,这是一笔大买卖,他很想得到这一批生铁,但要他亲自出面又怕有失身份,一旦传出去名声也不好,所以早已传下话去,让他们按规矩处理。一来他可以脱离干系,二来有事也好推脱责任。
王掌柜谈完情况后将自己带来的二百块银元放到郑旅长面前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小意思,不成敬意,请笑纳。”
“王掌柜的事就是我的事,这个忙不帮也得帮。”郑旅长也没有推辞。他起身在客厅踱步,显出很大度的样子,一摆手说:“你先去,我随后就到,改天不忙的话,我陪你到山上打猎去。”郑旅长笑了笑,说完命令勤务兵备马。
“敢情好,先谢谢了。”王掌柜拱手致谢笑答着。
民族情深
天蒙蒙亮,王家寨子兵营里的哨子声、操练声,一声比一声响,晨练是部队的必修课。
听到操练声,在黑窑洞里的三个人才知道天已亮了,纳耀庭腿肿的像椽头子似的,又胀又疼,动弹不了。
他尽力把注意力转移到马金贵身上,跟他说话,减少疼痛。
马金贵昏昏迷迷,一会明白一会糊涂。明白时,他劝纳耀庭不要管他,想办法自己逃活命;糊涂时说胡话,一会哭一会笑,双手乱抓,好像他已下了火狱,痛苦难当,让人胆战心惊,看了害怕。
三娃子忍着脊背的刺痛,把马金贵抱在怀里,尽量让他躺得舒服一点。用手给他擦汗,呼唤他的名字,让他坚持挺住。
窑洞门开了,强烈的太阳光直射进来,让窑洞里的人眼前更黑,什么也看不清了。
一个士兵端来一个木盘子,盛着三碗黄米饭,一大碗土豆菜和一瓶烧酒,放在窑洞地上说:“快起来吃吧,吃了好上路!”
“去他妈的,老子不吃这些,给老子拿水来,我要喝水,快拿水来!”三娃子一看气得直瞪眼,他放下马金贵,起身一脚踢翻木盘子,饭菜扣了一地,酒瓶子滚到一边。
士兵“乓”一声把门紧紧关上,上了锁。
早饭吃过,兵营里紧急集合。
哨子声一阵紧似一阵,士兵的跑步声、集合声、报数声让纳耀庭紧张起来,他清楚地知道,按照规矩,枪毙人都要给酒喝。今天早上送饭的已说明“上路”,那指的就是枪毙。
纳耀庭绝望了,他没有眼泪,没有哭喊,彻底地绝望了。
他在想,曼苏尔可能没找到“惠昌”票号;可能被国民党兵痞给抓走了;可能出什么意外事故了;可能……可能……他想不下去,反正来不了了,唯一的希望落空了。
他在想,朝觐怎么这么难?什么事都让自己遇上了,当时要是不买骆驼,不贩生铁,也不会出这么多事。
他在想,我一个人“无常”也就算了,还连累马金贵、三娃子他们,真是心里有愧,承受不了。
他在想,幸亏让曼苏尔跑出去,回家还有个报信的,要不然怎么“无常”的,家里人都不知道。
想到曼苏尔,纳耀庭的心情舒缓了一些。
如果曼苏尔拿到钱,继续完成朝觐大事,也不亏养育了阿依莎一场,有人继承他没完成的事业,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胡思乱想,想通后,让三娃子把马金贵扶着坐起来,三个人手拉到一块说:“我们大声念清真言。”
三个人同声念:“俩一俩哈,银兰拉乎,穆罕默德,热苏龙拉西。”
一遍,两遍,三遍……三个人不停地在念着。
回回穆民无论任何原因,在自己生命结束前都要不停地诵念清真言,表达顺从主命,无怨无悔。
太阳已一竿子高了,庄户人该是下地干活的时间了,军营里紧张了起来。
营长下命令,让一班长出列,挑五个人出来子弹上膛,准备执行任务。
正当几个士兵打开窑门,从窑洞里把“犯人”带出来时,大门口传令兵急步跑过来说:“报告营长,郑旅长来视察,已到寨子口。”
营长急忙摆手停止执行任务,在几个侍卫兵的簇拥下,他三步并两步地走出寨子迎接郑旅长。
郑旅长带着几个侍卫到寨子一齐落马,他穿着美式军装,头戴大盖帽,身披风衣,好不气派。他陪着王掌柜径直向营房走去,营长立正行了个军礼,跟在后面。
刚才军营里杀气腾腾,现在却鸦雀无声。谁也不知道,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到了中午时候,才见旅长、营长、王掌柜一块笑哈哈地走出来。
原来他们进客厅没说几句话,就打起麻将来了。
郑旅长赢了个满堂彩,愉快地向各位打招呼,说他要先骑马回去了。
旅长走后,王掌柜看着营长亲自指挥着士兵把窑洞门打开,几个士兵进去小心翼翼地把纳耀庭、马金贵抬出来,三娃子让人搀着跟在后面,一步步走出来。
王掌柜按商号的规矩拱手再一次向营长道谢,营长敬礼以示回谢。
曼苏尔早已等不急了,他看见岳父、马金贵都被打成这个样子,眼泪吧嗒吧嗒向外流。
等士兵把两个人抬到轿车子里,王掌柜才上车问候说:“纳掌柜的,受苦了,受累了。”
纳耀庭听曼苏尔介绍说这就是“惠昌”票号的王掌柜,他带血的双手颤动着,紧紧握住王掌柜的手,泪水模糊了视线,嘴里不停地喊:“王掌柜,多亏你,多亏你!你是救命恩人呀。”
王掌柜安顿说:“别说话,快躺下,别动,等回去再说。”说完他叮咛让车夫赶车在前面慢慢走,他骑马跟在后面。
到了平遥,王掌柜又亲自出面,给纳耀庭几个人安排住宿,安排手下人去请老中医给纳掌柜的看病。
老中医小心按着纳耀庭的腿骨,一点一点地掐,只听骨头咯吧咯吧地响。掐了一会,他把十几个鸡蛋打开,倒出蛋清,把蛋清抹在纳耀庭的腿肚子上,在腿肚子上裹上一层黄表纸,再把鸡蛋清抹在腿肚子上,再裹上一层黄表纸。他用黄表纸裹来裹去,反反复复共裹了十几层。最外面用纱布包好,再用竹板夹住,用纱布再裹几层,牢牢把腿骨固定住。
老中医细心地包裹完后解释说:“幸亏事先把骨头茬子拉到了一块了,不然这半天时间,腿肿成这个样子,恐怕骨头接不上了。现在看来是接上了,再吃点药,很快会长好的。”老中医又给纳耀庭开了一剂活血化瘀的药方。
当老中医给马金贵看病时,发现马金贵全身大部分皮肤呈黑紫色,肌肉一块块不停地颤动。
“这帮畜生,怎么能把人打成这样。”老中医气愤地说。
他号了一会脉后说:“病人身体太虚弱了,先开点补药补补气,体外的伤用外用药热敷擦洗,慢慢调理吧。”
老中医给三娃子、曼苏尔也分别开了消炎药。
他还开了个治疗跌打损伤的外用药方:血蝎一两,麝香、冰片各一分二厘,乳香、没药、红花各一钱五分,朱砂一钱二分,儿茶二钱四分,这几味药配伍使用,可以消肿止痛、止血生肌、解暑防腐,用黄酒调制外敷,效果很好。
纳耀庭谢过老中医,让曼苏尔给钱,老中医推辞说:“不用了,王掌柜安顿了,不用你们掏钱。”说完他又给曼苏尔安顿几句说:“要小心侍候病人,有什么情况赶紧使人叫我,等改天我再过来看看。”
为了让纳耀庭安心养病,王掌柜尊重回回的习惯,买来新锅新碗,还专门请了一位居士(素食者)做饭,真是做到了无微不至的关怀。
半个多月过去了,经老中医的精心治疗,和王掌柜细心周到的照料,纳耀庭的腿基本长住了,能拄着拐棍在地上走动了。
马金贵全身脱了一层皮,身上的黑紫斑慢慢消退。
三娃子身上的疤痕已脱落,基本痊愈。
曼苏尔大腿上被狗咬掉的一块肉已长住,就是走路时还很痛,不能坐,只能站着或躺着。
这一日,王掌柜又来看纳耀庭了,他带来很多水果,进门问长问短,非常热心。
纳耀庭起身让座,他备感内疚,千恩万谢地说了一大堆感谢词,感激不尽。
王掌柜说:“虽然我们信的不是一个教,但积德行善是一样的,道义是相通的。你们能舍生忘死,不辞艰辛,能下那么大决心,千里迢迢,不远万里,到阿拉伯圣地去朝觐,我非常钦佩和敬仰你们。我有意要好好助你一臂之力,这个机会难得,这也许是我们有缘,我就把你当成我的兄弟。你们也不必拘谨,不要客气,把这里就当成自个的家,好好养病,等你们好了,走时我还要好好送送你们。”
“谢谢王掌柜的厚爱,这已经给你找了不小的麻烦,快别太费心了。”
纳耀庭捋了一把胡须又说:“王掌柜诚实守信、与人为善的品格和为人,让我们太感动了。”
确实,几天来,相互之间的信任已把纳耀庭和王掌柜紧紧地连到了一块。他们之间情感已跨越地域界线,跨越了民族界线,跨越了利益界线。他们的意识,他们的感情,也似乎超越了俗体,完全融合到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