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带车平稳地前行着,但是尼克丝毫不敢懈怠地紧握着操纵杆,双眼紧盯着前方。雪地在车前灯打出的光柱中闪闪发亮,若不是挡风玻璃上的滤光层,恐怕他早就被那夺目的反光亮瞎双眼了。
前面是一片坦途,但是尼克一丁点儿的大意都不敢有。尼克深知,永夜之下冰原总是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给你个天大的惊喜,有时候会是路面上一个被积雪隐藏的大坑,有时候会是一群胆大包天的拾荒者、狩猎队、吃不饱饭的强盗,最倒霉的情况是跳出一只碰巧迷路的寄居兽,或者……一只带着一群寄居兽的驯兽者。
当然,开车开进坑里是最常见的情况,这种事儿虽然算得上是挺倒霉的,但也只是小事一桩。运气更加不好一点,碰到了拦路打劫的,你就要机灵点儿见机行事了——如果你们人多,干翻他们没商量,就是这么简单;如果你们人少,机灵点儿趁早溜号是个不错的选择。最倒霉的情况是碰到寄居兽了,虽然狩猎队满世界地找这种金疙瘩,但是就算是最棒的狩猎团队看到一只活蹦乱跳的寄居兽也会肝颤的。所以,如果你没有准备足够的火力……别提枪,那东西除了用来自我了结没什么用处……那奉劝你还是赶紧跪在地上祈祷迷路的小怪兽没看到你或者……给你来个痛快?好吧,虽然专家说寄居兽这东西没有视觉能力,所以它能不能“看”到你还是两说。
黑夜纪冰原的无上生存利器:跑得最快的履带、威力最大的炮、最机灵的脑子。简而言之就是,想在黑夜纪的冰原活下去,你得跑得最快,或者你有最强的火力,当然无论如何你都得有一颗活络的小脑瓜。就算你一样不落,你也得多长个心眼儿,不少自以为了不起的家伙轰轰烈烈地冲进了冰原想开创一番伟业,然后他们全都死光了。
尼克不想以蠢货的方式死在冰冷冷的荒原上,出发前金老大分下来的钱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花呢,所以还想活着回去把钱挥霍掉的他拿出了百倍于平常的干劲儿,一丝不苟地注视着前面。
尼克这辆被他称为“小甜心”的装甲履带车是他能在铁锤帮混口饭吃的依仗,包裹全身的装甲可以抵御机关炮以下火力的直接轰击……然而这没个卵用。就这装甲厚度,在最弱的寄居兽面前就是个纸盒子。“小甜心”的特长是她跑得快,尼克给她装的是最好的发动机,最新式的履带,车里没用的东西全都拆掉减重,再加上日常悉心维护,最终造就了“长腿尼克的小甜心”在钢窟避难所里跑得快的好名声。而这也正是他现在能成为铁锤帮这支车队先导的原因,就因为这,出发前金老大给他分的赏钱是别人的三倍。金灿灿、硬邦邦、充满质感的那一袋子克莱因金币此时还揣在他怀里呢。
是的,尼克的“小甜心”只是这支车队的先导,跟在他后面的还有十多辆各式各样的车辆,有老式的履带车,还有最新的重型悬浮装甲车。这支车队的规模和一般狩猎队相比并不算大,但是却精干,火力强、跑得快,所有人都是老手,对付落单的寄居兽都没有大问题,就更没有哪个不开眼的蠢货敢上来打劫了。
现在这支车队要前往的一片已经探索过的废墟,那是前黄昏时代人类城市的遗址,没有寄居兽,没有值得发掘的遗迹,因此自然也不会人关注,正是一个做见不得光的交易的好地方。而铁锤帮之所以只派出了这样一支并不算太起眼的车队出来,也是为了掩人耳目不引起注意。
尼克不知道金老大又接了什么生意,但是这事儿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从前黄昏时代流传下来的一句话:“好奇杀死猫”,尼克所在的避难所里虽然没有猫——有人说这种动物灭绝了,也有人说在别的大避难所见过这种机灵的小动物——但是他知道这句话里的道理。该知道的事情你自然会知道,至于不该知道的事情让你知道了,那搞不好你就要丢小命了,好奇心是能害死人的。尼克还想多活几年,所以他管得住自己的好奇心,这也是他能在铁锤帮混得如鱼得水的原因。
有一搭没一搭的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走了神的尼克连忙摇了摇头,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这件事儿可不能搞砸了。他一手操作着操纵杆,一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纸盒,从中抖出一根白色的过滤嘴香烟递到嘴边。
避难所里的那些江湖郎中说吸烟有害健康,这在尼克看来简直是胡言乱语。但想想也有道理,人总是有种“酸葡萄心理”,吃不到葡萄就要说葡萄是酸的,没有烟抽就说吸烟是有害健康的,简直可笑。没错,烟草这东西,可不是谁都能消费得起的。避难所里的每一寸空间都要被有效利用,居住区、农田、食品车间,这些都是要占地方的,每年只有极少的土地会被用来种植烟草,供给钢窟的高等居民。本来以尼克的出身是一辈子也别想享受这种提神醒脑的奢侈品,但是他搭上了好船,算的上是金老大的半个亲信,所以和避难所的官员颇多交集的金老大心情好时会偶尔赏他一包。
掏出火机点燃香烟,随着辛辣灼热的尼古丁充满他的口腔、气管、肺,在停留良久之后又不舍地缓缓从鼻腔中呼出,尼克顿时感觉精神一震,疲惫困倦的脑子瞬间清醒了过来。青白的烟雾弥散开来,充斥了狭窄的驾驶室。
尼克在这幸福的瞬间决定,如果哪天发了大财,他要买三车香烟,一车自己抽,一车送人,一车用来烧着玩。
尼克在这一瞬间的走神让他没有及时注意到一个突然闪入视野的黑影,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飞驰的履带车猛然和那个突然出现在前面的黑影撞到了一起,满以为“小可爱”会将那黑影撞飞的尼克收获了冰原送给他的一个意外礼物。
“小可爱”在撞击发生的瞬间,猛然发出金属扭曲变形的嘎吱嘎吱声,像是撞到了一头寄居兽似地呻吟着骤然减速,惯性地推着那个黑影前行了数十米之后,在“砰”的一声闷响中停了下来。突出的车头像是泥捏的似地被撞凹了下去,扭曲膨起的车前盖的缝隙间随之升起淡淡的黑烟。尼克甚至都不用思考,就知道刚才“小可爱”的发动机已经炸缸了。
但是他却没有时间为自己心爱的车子被致命损伤而恼怒了,这工夫,他已经看清了那个黑影的全貌。本来他甚至以为自己撞到了一头寄居兽,但是现在,当看到那是一个全身包裹在漆黑盔甲中的人时,却感觉比碰到了寄居兽更加糟糕。寄居兽的可怕是理所当然、世人皆知的,不可怕那就不是寄居兽了,然而眼前这个影子给人的恐怖却超越了寄居兽。那个人只是穿着一身贴身的漆黑盔甲,甚至都没有戴头盔……
不戴头盔短时间之内当然没有问题,但是时间长了就等于自杀了,寒冷会迅速夺走你的体温,你的思维会变慢,没多久你的大脑就会被冻成一坨冻肉。
可是眼前这人的头部却匪夷所思地没有任何防护,漆黑的头发,漆黑的眼睛还有那身漆黑的贴身盔甲衬得他的脸色煞白,他板着一张冷冰冰的脸。再加上刚才那更加匪夷所思的撞击,尼克觉得这简直是撞上鬼了,他感觉自己浑身都被恐惧充满了,手脚动弹不得,目光也像是被那人的扑克脸攫住了一般无法移开。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寄居兽吗?可是他还从来没有听过有人形态的寄居兽啊!而且这模样怎么看都是穿着单兵装甲的人类吧!但是就算是穿上单兵装甲的特种兵也不可能有这样诡异的怪力,更不可能在冰原中不戴头盔!
“这特么到底是什么鬼……”尼克目瞪口呆地注视着那个黑影从容地快步后退拉开了数十米的距离,忍不住喃喃自语。
滚烫的烟灰落进了尼克敞开的衣领,灼热感瞬间将他惊醒。在这一瞬,他想到了更可怕的状况,连忙望向后视镜……
果然,紧跟在他后面的那辆重型悬浮装甲车虽然及时刹车,但是巨大的惯性还是让它飞快地朝着已经完全停住了的“小可爱”撞了过来。尼克来不及反应,撞击便发生了。
已经惨遭一次蹂躏的“小可爱”再次发出惨痛的呻吟,然后被撞了出去。直接撞到“小可爱”的只有跟在它后面的那辆悬浮车,但是这一击蕴含的能量却并不仅仅如此,“小可爱”的骤然停车引发了追尾,所以它如今承受的是几乎整个车队的巨大惯性。
车头埋入积雪中滑行的悬浮装甲车变成了飞快往前的铲子,尼克的“小可爱”就这样被这把铲子铲飞了……
“小可爱”在空中翻滚着,尼克的视野也随之旋转翻腾。他看到了后面渐渐停下来的车队,不禁想到肥胖如同一座肉山的金老大暴跳如雷的恐怖模样,他看到了那个岿然不动立于前方的漆黑身影,他看到那人横在腰间的长盒,他看到了那人从那长长的狭长盒子中抽出的鲜红长刃,他看出那是用寄居兽的节肢加工成的利刃,足以将这支车队任何一辆装甲车的装甲轻松撕裂……
他听到金属被撕裂的锐响,他感觉到了寒气骤然灌入驾驶舱的冰冷和烈焰升腾的灼热,再然后……那个浑身漆黑的人影变成了背对他的影子一闪而逝地滚过他的视野,消失在了翻滚的火焰中。
在意识消失前的一瞬,尼克发现并不是那人消失在了火焰中,被火焰吞噬的其实是他自己。
“妈的,烟还没抽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