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年这边正心里狂呼不要再提李东宁,李斌那边的手机已经拨打了电话。就见李斌神秘地冲着话筒说:
“东宁我跟你说,我遇着两个人,我让你听听啊!”
郑大年恨不得咬牙了,他皱着眉挤笑脸。就看李斌把电话高举,往吴天亮和郑大年眼前递,郑大年一把抢到手里,吴天亮没伸手,他会意的微微一笑。
杨君扫视这一切,看似不经意的瞄了瞄吴天亮,端起酒杯,跟李斌碰杯,呷了一口酒,沉思。
就听郑大年说:
“哎嘿是我,大年。嗯,来找个朋友。巧了遇上你哥帮忙。万分感谢!嘿嘿嘿,真得谢谢!好好,我没有客气。那好就先这样,回去再说。”
郑大年说完,把李斌的手机立即递给李斌。李斌伸手接,嘴上说:“还真是老熟人”。他又对手机说:“是巧啊,还有吴老弟,也认识你,噢,叫吴天亮。是吧,你跟他说两句?”李斌正准备把手机递给吴天亮。杨君一把按下李斌的胳膊,说:“我先问他几句。”说着,从李斌手里把手机抢过来。杨君拿住手机说:
“东宁老弟,你好,你好。听你哥说你在呼玛,我是从黄金部队过来的,是啊,那边熟的很。找机会跟你哥去你哪儿,找上我战友,咱们好好聚聚。好,谢谢了。挂了。”话音刚落,杨君把手机挂了。
“哎,你够快的?”李斌意犹未尽。
“喝酒喝酒,剩下话再说。”杨君又压了一把李斌肩头,对郑大年盯了一眼,郑大年心领神会,马上起身举杯,顺手拽了一把吴天亮的袖子。吴天亮也起身端酒。李斌似乎领悟,端酒杯。张宏伟跟吴天亮说:
“干!”
吴天亮感激的望着张宏伟和杨君,又扶了一把郑大年的后肩,喝下一杯酒。
夜幕中的繁星忽闪着星光,打量着举头的吴天亮。吴天亮站在大街上,四周空无一人,路灯也熄在小镇的睡梦里。偶有几声犬吠,远远的,像是提醒吴天亮该歇了。
从“上京酒楼”回到宾馆时,郑大年已经醉了。这一天吴天亮的状态,也让他感到沉重,加之李东宁接了电话,郑大年想起齐小琴获知此事,定会伤感。郑大年盼着吴天亮能够顺利找到他要的答案,不然,他担心吴天亮扛不住。从前吴天亮身后有齐小琴支撑着,如今,只有这个愿望能给他希望了。
郑大年不知,他对吴天亮的这个估计,是不准确的。
吴天亮这一整天都神志昏沉,偏到了这夜晚,似乎越发清醒起来。他帮助郑大年收拾的床铺,为郑大年倒了一碗热水,特意打开电吹风,用冷风吹了吹,感觉不烫,给他喝下。郑大年叨咕着“敏,敏”吴天亮听不明白。
与此同时,在最北边的小县城呼玛县,李东宁走进书房,齐小琴正在写字台前翻阅《鄂伦春文化研究》,李东宁说:“哥碰见大年和天亮了。”
齐小琴迷惑的抬头。
“刚才通话了。”李东宁指着手机说。
“东京城?”
“对。”
齐小琴放下书,唉了一声,说:
“也该了结了。去了好,我耽误他了!”
“是你耽误他了?还是他耽误我媳妇了?”李东宁附身问齐小琴。
“去,说正经的呢。”齐小琴一撅嘴。
“不过,我哥什么都不知道,哇啦哇啦让接听,大年接过来了。天亮肯定很难受。”李东宁说。
“这样啊。唉!那你跟哥说一下吧,尽量帮帮他。他回到那里,要承受很多痛苦的。”齐小琴说。
“确实。天亮回去得下很大的决心。”
“希望天亮能如愿。”齐小琴说着,忽然眼含泪水。
“放心吧,有哥帮忙肯定能啊。”李东宁上前抱住齐小琴。
齐小琴的眼泪滚落下来,掉到李东宁的衣领上。
“呵!掉金豆了?”李东宁说着捧起齐小琴的脸,用手指抹了抹齐小琴的眼角,在她眼角上吻了吻,又说:
“不准你再为他哭。”
齐小琴推了他一把。李东宁故意往后退两步,做出受惊状。齐小琴一惊,李东宁扑上齐小琴,抱住她,往身上一举,齐小琴用手指在李东宁的头上敲: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是啊,愿天亮如愿吧。”李东宁说。
吴天亮静静的走出宾馆,沿着街道,无目的的前行。20年前走过的这块土地,带着浓浓的亲近感扑进吴天亮的眼睛里,他任晚风吹着头发和面孔,微微闭了闭眼睛,感觉风擦过皮肤的轻柔,凉凉的,像齐小琴的手指。哦不是,他想,像潘雨晴的发丝?他努力的感受着,猛然他睁开眼睛,像他大妹妹吴天瑜脖颈上流出的血。
吴天亮的心砰砰跳起来,他直挺挺站着,激动的喘息。他眼前是吴天瑜割断动脉,惨白带血的脸,血射向青白的墙壁,阳光从窗口照耀上去异常鲜亮。
那天,吴天亮死死抱住大妹妹天瑜,贴着吴天瑜的脸声嘶力竭的呼喊妹妹——天瑜!他眼里涌出的泪水与吴天瑜脖颈上的鲜血一并在他脸上模糊着。
吴天亮这会儿已经泪流不止,街口的尽头被夜的黑色吞没,两侧的屋舍仿佛静静的揣摩着吴天亮的心声。吴天亮抿了抿嘴唇上的泪水,仰天长叹一声。自从回到东京城,吴天亮似乎总有泪水喷涌。离开东京城之后,他只有过三次流泪。第一次是他结婚;第二次是离婚;第三次是这次决定回来。
一样的夜晚,23年前,吴天亮被潘雨晴抱着胳膊,从这里回家。那时路面尚未拓宽,水泥路面被他俩踏出哒哒的声响。潘雨晴特意脚尖先着地,让响声更有节奏的起伏,她低着头看脚尖,头上的两条辫子搭在两肩下,吴天亮低头看她辫子后的脖颈,看着看着,他就喜欢的用手抚摸,潘雨晴也不挣扎,只是步子慢了。吴天亮干脆顺势把潘雨晴揽到胸前,把潘雨晴的头贴在自己的心口上。听着吴天亮的心跳声,两个人都颤抖起来,马上分开了。
潘雨晴继续抱着吴天亮的胳膊,不说话,只是手抓他胳膊抓的更紧,吴天亮继续带着潘雨晴走,走到路口,吴天亮停了停又折回来走,潘雨晴继续跟着,抱着吴天亮的胳膊,没走几步,两个人大笑起来。潘雨晴把身子紧靠吴天亮,使劲儿挤着他,吴天亮斜歪着走两步,绊在路牙上,噗通,跌倒了,潘雨晴来不及拽他,半个身子摔在吴天亮的腿上。
吴天亮刚把潘雨晴抱住,就不动了。他惊恐的望着头顶。
潘雨晴抬头往身后一看,慌慌张张的爬起来。她怯怯的喊了一声:
“爸。”
“他是谁?”
吴天亮一下弹跳起来。叫了声:
“叔。我们是同学。”
潘雨晴爸爸责怪的瞥一眼吴天亮。嗯了一声。把胳膊弯起来瞅潘雨晴,潘雨晴双手抱住这胳膊,眼巴巴的望着自己的爸爸,父女俩走了。
吴天亮木然的跟着前面的父女俩。拐弯时,潘雨晴回头望了一眼吴天亮,吴天亮把书包狠劲一摇,甩在肩膀上。
现在,吴天亮回想着,慢慢往旅馆走,登山鞋踩着路面,发出咚咚的声,敲击着夜一样无边的迷惘。
吴天亮回到宾馆时,郑大年已经深睡,打起了呼噜。
吴天亮到卫生间冲澡,听着哗啦啦的流水声,眼前浮现过去的响河。
那次他和梁宇扎进河水里洗澡。太阳照得头皮痒痒的,脸上汗滋滋的。
“水深!快出来!”梁宇的哥哥梁瑞在河堤上大喊。
吴天亮一个高穿出水面,扑落一身水,梁宇浮在水面,似信非信的抬头看梁瑞。
“快点!”梁瑞愤懑。
梁宇不大高兴,噼里扑通的往河堤游,白色的水花翻卷在他的左右。
“快点听着没有!”梁瑞喊。
吴天亮和梁宇爬到河堤上。
梁瑞把吴天亮和梁宇的衣裳扔给俩。蹲在堤上看他俩穿衣服。
“天亮,多哄着点天瑜,你是哥哥。”梁瑞说。
“噢。”吴天亮答应着,莫名其妙的看看梁瑞。
梁宇气囊囊的看了一眼哥哥。
吴天亮回到床上,郑大年的呼噜声均匀了许多,看来,他的醉劲儿已经缓解了不少。
吴天亮怎么也睡不着了,想着早上起来就去看大妹妹天瑜。这么多年,天瑜独自留在这里,他不忍心。可是又不能把天瑜的坟迁到呼玛。老母亲一再嘱咐,不要违背天瑜的心,就在那里陪着她的梦吧。
想到天瑜,吴天亮就悲痛不已。我这个做哥哥的,怎么那么粗心呢。天瑜最相信哥,却把遗书交给了他。天真烂漫的妹妹一会儿不见就自杀了。吴天亮怎么都转不过来这个弯儿,他一直怀疑天瑜不是自杀。可是他始终无法证明自己的推测。
吴天亮回想的这一切,不知在他的脑海里翻转着多少遍了。20多年的日子里,大妹妹的死因,终是吴天亮的心病。
随着清晨的来临,心慌,无力感也袭上吴天亮的心头。
他望着天花板,感到天瑜的脸,潘雨晴的脸纷纷的飘过来。
潘雨晴站在梁宇的身后,回头诡异的笑着望吴天亮,她双手嘀嗒着鲜红的血,两眼空洞无光。
“这就算结束了吧?”她问吴天亮。
吴天亮呼的一下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