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过了两刻钟,烟雾散尽,赵寻但觉肤上伤口略有好转,不再如何痛痒,只是胸前被掌击处依然有如杂物阻道一样,塞闷不畅,触之奇痛,依旧无法落地行走。
木疏影转进屋来,问道:“可好些了?”
赵寻见了她,心中十分高兴,笑道:“木姑娘医术通神,我现下可好得多了,身子已恢复如常,说不出的舒坦!”
木疏影笑道:“这哪是什么医术,不过借了外物之力罢了。你下床走动走动,舒经活络,有助康复。”
赵寻方才一番话不过是有意吹捧讨好而已,要他下床走动,却是不能,但话既出口,无法收回,只好强自硬撑下地,才一站起,胸口如给铁锤敲击,时有阵痛,又软绵绵的倒了下去,神色间甚是苦楚。
木疏影见状,秀眉一蹙,问道:“还是不好吗?”
赵寻自怨道:“奶奶的,手脚不中用了,气力都没有,想是睡的太久,全身不听使唤了。”
木疏影道:“你这内伤颇重,本也不易治愈。”拿出一颗黄色的药丸,递给赵寻,道:“我这还有几颗护元丹,再吃三粒,应该就好了。”取下水袋递给赵寻。
赵寻服下丹药,疼痛稍去,说道:“这可真是仙丹灵药,我已不那么难受了,这就下地走走看。”便要起身下床。
木疏影连忙制止,道:“你还是不要走动的好,多多休息,我再去给你采些马尾松来,这烟熏之法,一日需得两次,你不要动,我去去就回。”
赵寻道:“这……这可有劳木姑娘了。”
木疏影取出些干粮放在床边,转身出门而去。
赵寻心中又羞又愧,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却落得让人百般照料的地步,何况照顾自己的还是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若地上有缝,他早已钻了进去。真恨不得立马就痊愈了,然后能在木姑娘面前显些本事,或者来个角色调换,那木姑娘是受伤之人,自己负责来照料她。想到这,赵寻心头泛起暖意,“若真能亲手照顾木姑娘,那可……那可真好,便是一辈子照顾她,我也愿意。”自言自语半晌,突然自打了一个嘴巴,骂道:“瞧你这臭嘴,木姑娘待你不薄,你却想着让别人受伤一辈子,再去照看她,为了这点私心,真不知耻!”说完又打了一巴掌,他手上没什么力气,所以打上去也不是很疼,便多打了几下。又摇头叹道:“唉,我何德何能,可以照顾木姑娘,除了偷窃逃跑,一无是处,真太高估自己了,现下又重伤在身,能尽快痊愈已是极好的结果。”
躺在木条床上,胡思乱想了一阵,干粮就在旁边,也没心思吃,只觉一刻见不到木疏影,如煎如熬,比一身伤病还要难受焦虑得多。
日渐西斜,赵寻时时呆望屋外,捱到了下午,木疏影终于归来,手中除了马尾松叶外,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药材,赵寻大喜,情不自禁叫道:“你终于回来啦!”
木疏影笑道:“瞧把你急得,是不是又饿啦?”刚要取些干粮给他,却发现早上放在床边的馒头他还一口未吃。便问:“你怎么不吃东西啊?”
赵寻笑答:“我不饿。”心中却道:“能看着你便已知足。”
木疏影皱眉道:“你还未伤愈,不可饿着,是不是没力气啊?我来喂你。”走到床前,拿起一个馒头轻送到赵寻嘴边。露出一只欺霜赛雪的手臂,似比这馒头还白了几分。
赵寻咬了一口馒头,目光停留在木疏影修长的五指上,心头有股冲动,想去拉一拉她的小手。但转念间又暗骂自己下流无耻,对救命之人如此不敬,于是不敢多想,狠狠咬了几大口馒头。木疏影以为他饿得慌,接连喂了他三四个馒头,赵寻才停住了口。
赵寻似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道:“对了,木姑娘,你怎会一个人出现在这荒山野岭中?”
木疏影收了干粮袋,道:“我此次是采药来啦。”
赵寻道:“采药?”
木疏影道:“是啊,我们吞灵派的弟子,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四处的山中采些药草花卉,这秀山我年年都来。”指着带回来的药材,继道:“我白天出去采了些,这马尾松是为你治伤用的,其余都要带回门派里去呢。”
赵寻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姑娘采药,刚好遇到我身受重伤,这其中暗合老天爷的旨意,我这条命注定非让你来救不可。”
木疏影啐道:“你可不嫌害臊,老天爷掌管那么多神仙,哪顾得上管你!”
赵寻心底喊道:“你就是我的神仙姐姐,偷偷下凡来救我来啦。”嘴上却忍住了不说。只笑嘻嘻的看着她。
木疏影道:“不与你啰嗦,我这就去点火生烟,为你熏疗。”
赵寻笑望着她出屋而去。
做完了熏疗,天色很快暗下,木疏影把今日采回来的药草都分了类,困意袭来,靠在屋门旁便睡了,时已夜分,清亮的月光洒下,落在她娇俏的脸庞,好似给她施了一层淡淡的粉黛,更增了几分艳丽。
辗转无眠的赵寻渐渐看得痴了,此刻的木疏影在他眼里浑然成了一个脱俗的仙子,若不是林子里时而传来的阵阵虫鸣,赵寻几以为身在天宫仙境里,远空媚月迷人,近处佳人醉心,赵寻只想:“这一刻若永远定格下来,那该多么美妙。”
第二天清早,赵寻被一阵烟味呛醒,醒来已不见了木疏影身影,床边放着些馒头和水,赵寻知她又去山中采药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见自己身上衣服脏兮兮的满是血迹,便脱了下来,赤着身在烟雾里熏了一阵,待烟雾褪去,检查了下伤口,许多已经结痂脱落,暗赞这松雾治外创的奇效,眼光转到胸口处,只见淤黑一片,触眼心惊,赵寻不敢再看,从包裹里取出一套衣服,生怕牵动伤势,慢慢的穿上,瞥眼见到馒头旁还放着一粒黄色药丸,知是护元丹,赵寻拿起便吃了,又躺着休息。
今天木疏影回来的较早,还带了一些山果回来,问赵寻伤势,赵寻只说好得多了,又给了他一粒护元丹,赵寻服下,已能下床蹒跚走路,可过不多一会儿,胸口便发起痛来,如凿如击,全身失力,只得重回床上。
次日,赵寻熏疗毕,周身十来处外创已恢复不少,只是内伤却仍不见转好,木疏影把最后一粒护元丹给他吃了,也不起效。这护元丹每次吃下,只能暂缓伤痛,可过不了多久,复又如常。
眼见木疏影一脸茫然,赵寻说道:“他奶奶的,这瓜娃子一掌内个毒恶,硬是把我胸壳都干黑咯,这才过了两三天,怕是好不掉,到第四天、五天,就好掉咯!”他故意学着川人说话,并不十分流畅,只想以此逗乐木疏影,分散她的注意,也表现出一副浑然无事的样子,好让别人不至过于担忧。
谁想木疏影眉头一紧,忙道:“你说你胸口中了一掌?”此前只知赵寻受了内伤,却不知是如何受的伤,此刻无意听赵寻说起,不由惊问。
赵寻一指胸口,道:“是啊,这里中了秦楚心这龟儿子一掌,打的我吐血十升!”
木疏影神色更忧,道:“瞧你所指位置,那可是膻中要穴,秦师哥是白剑门大弟子,武艺过人,寻常人膻中穴受他一掌,顷刻便要毙命,你能挨到此时,已是奇迹,现在你膻中穴被封,经脉已被阻隔,难怪护元丹也没什么效用,其时你已命在旦夕,要快快医治才行。”
赵寻见她神色,不像是与自己开玩笑,想到胸前那片蒲扇大小的淤黑,知道木疏影并非危言耸听,自己确实已是性命攸关,神色霎时陡变,问道:“那……那要如何医治。”
木疏影沉思片刻,道:“膻中属任脉之上,你这伤势,须以内力冲开被封闭的膻中一穴,使气息流畅才可。”
也不等赵寻答话,与赵寻对坐一起,玉掌平伸,轻抵在赵寻胸脯上,不多一会儿,赵寻只觉胸膛两股热流涌入,朝着胸口膻中穴汇聚过去,可膻中穴如同有一道水坝,把这两股内力生生挡住,无论其如何冲撞,始终逾越不过。
过了一炷香时间,木疏影额上已满是虚汗,似到了极限,紧闭的两眼忽地睁开,双手收回,吁出一口长气,摇了摇头,道:“不行,我内力太过低微,冲不开这穴道。”
赵寻心下黯然,想到自己就要死了,心中实在大大的不甘,自己还有许多未了的夙愿,如何能够撒手人寰。自哀了一阵,又想:“临死之际,能有木姑娘相陪,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抬头看她时,见木疏影已起身,在屋里踱来踱去,脸上布满了焦虑。赵寻见她如此关心自己安危,心中有些感动,也有些难过,不愿她如此担忧,冲口便道:“木姑娘,其实你我萍水相逢,你大可不必如此,无论赵某是死是活,都大感你的恩情,若就此死了,来世做牛做马,也当奉还。”
木疏影思忖良久,始终找不到其它法子来救治赵寻,心下也有些凌乱,听了赵寻之言,回道:“师父常说,我们习武之人,当有一颗济世助人的心,平日里行走江湖,遇到苦难百姓且要伸出援手,不吝余热,那日瞧你身旁带剑,想是同道中人,更不可见死不救……”
赵寻大声抢道:“姑娘也不怕我是绿林大盗,淫贼奸邪吗!这天底下哪是人人都能救的?”赵寻只想以这一番话,断了木疏影救几的念头。
却只听木疏影道:“你伤得这么重,又能对我怎样?倘若你……你真是坏人,我也尚可把你救转后再自离去,你大病初愈,元气已是大伤,如何能够追得上我。再说,这个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坏人。”
赵寻见她善良如此,心口一热,暗想:“江湖中这般险恶,她这天性,往后不知要遭遇多少凶险,真想守护在她身边一辈子,让她不受任何风吹雨打,唉,可是……可是我……”长长叹一口气。
赵寻遇上木疏影只两三日,但心性仿佛已成长了许多,不再是以前那个只想一昧依赖的少年,只因他心中有了一个愿拼尽性命去保护的人。
只听木疏影自言自语道:“一定还有其它办法!一定可以的!只要能找来一个内力高强之人为他疏通任脉,我要上哪找去?师父一定可以救他,可是师父在距此千百里外的姑子山上,其他师姐呢,跟我一同前来的师姐们,有谁内功造诣不错的?方师姐或许可行,不如我去找她来试试。”
赵寻听她说了一阵,要去找什么内力高深之人来为自己医治,忽然想起何英姑说自己有着极高的内功,此刻存亡之际,何不自行试一试,便道:“木姑娘,若以自己内力,能否冲开被封闭之穴。”
木疏影偏过头望着他,眨了眨眼,说道:“若自身内功很高,那必定可以的,许多内家高手便都是自行调息内力治伤,无须借助外力,只是……只是你……”
赵寻知她担心自己内功不足,于事无补,便道:“我且试一试,你教我如何调息。”
木疏影便道:“恩,你伤在任脉,须以丹田内力,引至神阙、中脘、鸠尾,然后便是膻中,你试试能否通达。”
赵寻应了一声,便即尝试。他在白剑门时学认过穴位,自然也知这几个穴道所在,当下根据木疏影的指点,从丹田中提取内力,他这内功本来时有时无,自己也殊无把握,但这一次却觉丹田中内力如湖海倾泻,汪洋如注,赵寻大喜,深怕过了这次机会内力又消失无踪,于是一口气导出了大量内力,充盈在任脉之间,以洪流之势,瞬间流经神阙、中脘、鸠尾,最后狠狠撞在膻中穴上。猛撞之下,赵寻只觉胸口巨震,似有惊雷平起胸腔内,一阵剧痛重重传来,叫也来不及叫一声,便晕厥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梦见自己乘坐着一艘小舟,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顺着清澈的河水随波逐流,终于驶入大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