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可怜天下父母心
郝嘉陷入了深深的矛盾当中。看着张晓彬孤单的身影凄楚地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郝嘉心底里升腾起了无限悲凉。诊所里空荡荡的，只有墙上挂着的时钟“滴滴嗒嗒”地响着，那是时间流逝的声音。时间……张晓彬还有多少时间呢？郝嘉想起她和张晓彬以前拥有过的家，那个家，现在不过是一处房子，不过是一处毫无生气的一百平米的空间……
锁上诊所的门，郝嘉满腹心事地走在回父母家的路上。又有两天不回去了，朋朋早就想妈妈了吧？每每想起自己的女儿，郝嘉的一颗心就隐隐作痛，都说儿女是前世欠下的债，可在郝嘉看来，朋朋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作为天使来拯救自己的，自己非但上辈子欠了她的，就连这辈子，两个人的机缘才刚刚开始，她已然还不清欠朋朋的诸多债了。对于朋朋，自己连一个完整的家，一份来自一家三口的其乐融融的温暖，都不能给予她。郝嘉捋捋被夜风吹散了的头发，加快了步伐。
北风中，路灯将郝嘉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是有意渲染一位孤单女人的凄凉。紧了紧身上的风衣，郝嘉大踏步往家中走去。
“姥爷讲的故事不好听……我不要听……不要听……”一进门，郝嘉就听见朋朋在卧室里哭闹，“不不要听土财主认字的故事，我要听妈妈讲故事，我要找妈妈……”
郝嘉着急地换上鞋，急匆匆往卧室走去。
“姥爷不讲土财主认字了，姥爷给朋朋讲个平型关大捷的故事好不好？”郝嘉的父亲郝国兴仍然耐着性子对朋朋笑着。
“行啦，行啦，才多大点个孩子，尽讲那些打土豪、打土匪什么的故事，我们朋朋也得愿意听啊……乖，朋朋，姥姥给你讲故事，姥姥讲个小兔子乖乖……”
“我要妈妈讲故事，我要妈妈讲故事……”朋朋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朋朋，又捣乱了吧？”郝嘉喊起来。
“妈妈！妈妈！”朋朋的语调里明显有了欢快的色彩，“妈妈回来啦！”
郝嘉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卧室。屋内，自己的父亲正拿着奶瓶从左手倒到右手，“这么烫，你让孩子怎么喝？”
“这不是让你拿着凉着呢吗？”郝嘉的母亲尚新梅其实是个慢性子，但在脾气暴躁的郝国兴身边生活多年，不知不觉地性子也急了起来。对于父母二人时不时的抬杠，郝嘉已经习惯了，多少年了，他们两个人一直这样。
尚新梅手脚麻利地给朋朋系上围嘴。她是个爱干净的人，总是把朋朋打扮的像个小公主。对于郝嘉婚姻的不幸，尚新梅固执地认为是自己没有为女儿把好关，她怀着这样的愧疚心理，一心一意地溺爱着朋朋，似乎疼爱朋朋多一些，就能为郝嘉的幸福多增加一点砝码。
郝嘉的成长过程，就是一个公主的成长史。只不过，老天并没有特别眷顾郝家的这位公主，于别人相比，过于多了的拥有，最终都会被渐渐收走。从小被父母宠溺的郝嘉，在长大成人后，不得不被上天收走了一部分幸福。
“妈妈！妈妈！”朋朋在姥爷怀里一点也不安分，看到郝嘉进来了，欢喜地张开了胳膊，就像一只渴望温暖的小鸟想要飞到妈妈的怀抱里。
郝嘉顺势把朋朋抱过来。朋朋穿着一身浅粉色睡衣，高兴地抱住了郝嘉的脖子。
“你看看，你看看这孩子……”尚新梅没来得及把围嘴系好。朋朋的不配合，让她功亏一篑。
“朋朋今天听姥姥、姥爷话了没有？”朋朋趴在郝嘉肩膀上，用力地搂着她的脖子，并不回答妈妈的话。
“哎，嘉嘉啊，你回来得正好。要我说啊，你得说说你妈，你瞧瞧她把朋朋惯的，讲个故事还不能讲打仗的，老听《白雪公主》那一套骗人的玩意儿，往后遇着谁都能给拐跑喽……”郝嘉的父亲郝国兴把奶瓶塞到郝嘉手里，瞪着眼睛背着双手走了出去。
父亲的话就像钉子钉在郝嘉心上。
对于自己和张晓彬的婚姻，父亲从一开始就持反对态度，他从来没有用正眼瞧过张晓彬一眼。这桩婚姻失败了，他满腔的怒气不知道撒到哪里，每每开口，有意无意地总能露出不满情绪。
对于自己的女儿，郝国兴是又爱又恨，爱的是这孩子性格像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有主意，不听劝，一个歪理儿认到底，不撞南墙不死心，恨的是她怎么就那么倔，小姐的身子偏偏往丫头命上赶……当年她要听了自己的，嫁给自己的同事老王的儿子，也不会闹成现在这个样子……老王比自己小几岁，仍然在市委主要岗位上工作，他儿子是南开大学毕业的，因为不愿意进机关单位，自己应聘进了一家国企，现在也是一个中层主管了……郝国兴就喜欢这种有思想、敢闯的后生。可是，他看好的这个小伙子，郝嘉压根儿就连面儿都没去见……是，这年头主张自由恋爱，可自由恋爱也得分和谁恋不是？你说就张家那样的家庭，靠坑蒙拐骗起家，开个小工厂，又尽干些偷税漏税的勾当……只要想起自己的女儿曾经在那样的家庭生活过，郝国兴的心就会像被刀剜一样地疼起来。
不过，现在还想这些，毕竟是没用了。前几天上门的那个小伙子，郝国兴看着还不错，那个周毅是个上进的孩子，又说是郝嘉的同学，听起来是很好……可是，小伙子的父母……郝国兴摇了摇头，一脸的不高兴，他走到客厅里，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卧室里，郝嘉的母亲尚新梅仍然围着朋朋打转儿，她给朋朋围上了围嘴儿，不停地摇着手里的奶瓶，“朋朋，咱们不听姥爷的，你姥爷就会讲打啊、杀啊的故事，咱们朋朋可是一位小淑女……”
“妈……”郝嘉示意她别再说了，刚才父亲的话，她已经听出了端倪。
“哎……”郝嘉的母亲叹息一声。
“姥姥，我喝完了。”朋朋把奶瓶一推，郝嘉接住了，递到了自己的母亲手里。
“朋朋，你看，还有一点，你看啊，来，再喝一点，再喝一点……”尚新梅晃了晃自己手里的奶瓶，“朋朋乖，再喝两口……”
朋朋闭紧了嘴巴，扭头趴在了郝嘉肩膀上。
“好……好……不喝，不喝，走，咱们睡觉觉去喽……”说着，尚新梅就扳过了朋朋的身子，却遭到了朋朋强烈的反抗。
“我要跟妈妈睡！”朋朋搂着郝嘉的脖子死活不肯撒手。
“乖，朋朋，妈妈累了……今天还跟姥姥睡，姥姥给朋朋讲故事……”尚新梅转到郝嘉身后，对着趴在郝嘉肩膀上的孩子哄着。
“我不要！我要跟妈妈睡！”朋朋被姥姥一碰，立刻哭了起来。
“妈，朋朋今天跟我睡吧。”郝嘉拍着朋朋的背。
“嘉嘉，这孩子不能总这么粘你……这往后你和周毅结了婚……”尚新梅顿了顿，“朋朋就留在我这儿。”
“妈，”郝嘉说，“八字还没一撇呢，结什么婚啊……”
“你……”尚新梅看着自己的女儿，竟说不出话来。她自己的女儿心里想些什么，她再清楚不过了，她这是怕周毅的父母嫌弃啊……
“嘉嘉，你不要想太多……哪天妈妈去趟周毅家……”听到母亲这样说，郝嘉一下子急了。
“妈，你去周毅家干什么？！”郝嘉的声音大了起来，“我又没说要和周毅结婚！”
“你！你想气死我和你爸？！”尚新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朋朋趴在郝嘉肩膀上几乎睡着了，此时，被她们一吵，又睁开了眼睛。
“妈妈……抱抱……”郝嘉只得转过身子，轻轻地拍着朋朋的后背。
“嘉嘉，你怎么了？”尚新梅的语调柔软了起来。
“妈，我抱着朋朋睡去了，你也早点睡吧。”郝嘉避开母亲探寻的目光，抱着朋朋转身往门外走去。
尚新梅手中拿着朋朋的奶瓶，在原地站着，一直目送郝嘉抱着女儿进到对面卧室里。
“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和周毅吵架了？”尚新梅喃喃自语着，“不行，我得问问，她这是又动哪门子心思了？”
客厅里，郝国兴正看晚间新闻。
“老头子，你瞧着嘉嘉有点不对劲没？”
“啥？”郝国兴并没把老伴儿的话听进心里去。
“我是说，这孩子不会是跟周毅吵架了吧？看着心事重重的样子。”尚新梅小声说道。
“吵架？吵什么架？”郝国兴这才扭过头来。
“我看着她不高兴啊……”尚新梅满是担心。
“不高兴？”她高兴的时候也不多，”郝国兴朝着郝嘉的卧室瞪了一眼，“还不都是你惯出来的毛病！”
“哎，你这话怎么说的？我跟你说正事呢……”看着郝嘉的卧室门关得死死的，尚新梅说，“不行，我得问问去……”
“问！你问！”郝国兴的视线从老花镜镜片上方穿过来，看着尚新梅推门走进了女儿的卧室，他顺手从茶几上拿起一张报纸，将报纸抖得“哗哗”直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