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所有的工棚都亮起了灯,工人们一边穿衣一边往外走。刘益也出了门,向岸站在窗前看着工地上深更半夜起来忙碌的民工。货车停稳后,只见刘益和那些民工一起从货车上把水泥钢筋往下卸,码放在工地右侧。卸完后却又把左侧的水泥钢筋装上车。
等那些民工忙完,货车开走后,刘益重新冲了凉,走进房间,见向岸已横在床上睡着了,几只大蚊子正扒在向岸额上吸吮着。刘益挥手把蚊子赶跑,点燃一盘蚊香放在床边,熄了灯,挨着向岸躺下。工地上又沉静在黑夜中,只有工地门口守夜的一个老头在默默地吸着烟,昏暗中,烟头一闪闪的。
第二日,天刚亮,向岸就被工地上搅拌机,起重机的声音吵醒。向岸见桌上放着几个馒头和一盒牛奶,刘益正在窗外伸展筋骨。向岸起床在房里找到洗刷用具,就在门口洗刷起来,见刘益正在门口打拳,向岸便仔细地瞧了片刻。向岸家乡的村里就有一个老拳师,向岸很想跟他学,但老拳师说向岸没耐心没毅力,不适合习武。老拳师倒是很喜欢向岸的弟弟向岩,并收了向岩做徒弟。向岸见刘益来来去去就是那几个动作,一下想起了,那是一套军体拳,电视上武警表演时就是那几个动作。
待向岸用完餐,工地上已开始开工了。向岸现已身无分文,便跟刘益说想在工地上先干,刘益看了一眼向岸,便把向岸带到工头那里。工头满口答应,并笑道:“大个,你三弟可别像你二弟那样,两天就累得下不了床。这样,我先照顾他一下,就让你三弟装砖吧。”
装砖确实是工地上较轻松的活,向岸却觉得别扭,和他一起干这活的是两个年纪大的妇女和一个腿脚不方便的老头。四人只要把砖往小推车上放好,再把装满砖的小车推到建筑楼下,楼上有人用葫芦吊再把砖和小车一起吊上楼顶上,然后再把空车吊下来,向岸再推着小车把砖满,然后再推到楼下。一个上午向岸就这样来来去去地不知走了多少趟,刚开始向岸觉得真是******轻松,到了中午吃过饭,下午再上工时,向岸就觉得两条腿像注了铅似的,小腿肚子抽着痛。向岸见二个妇女好像没事似的仍在干活,他只好咬着牙关,拖着两条笨重的腿继续干。
到了下午五点多,工地上的水泥、钢筋都用完了,工地上就休工,开始做饭。还没等饭好,工地上就来了几辆大卡车,装着满满的水泥、钢筋。工头一声招呼,坐在工棚门口的工友们便都起身去卸车。向岸跟在刘益后面,被工头叫上一起去后面一辆车卸水泥。
刘益把一块破帆布搭在向岸肩背上,然后把一包水泥轻轻地放在向岸背上,向岸顿时觉得呼吸困难,心脏好似要从嗓子里崩出来,刘益在一旁道:“慢一点,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向岸吸了一口气,背上水泥慢慢往前走,却不敢张嘴,担心一开口便泄了气,水泥便会压倒自己似的。
向岸背着水泥跟着工友走到工地左侧,看见别人把水泥轻轻地放下,整齐地码放在一起。向岸放下时,却一下没站稳,背上的水泥“卟”地一声滑在地上,地上一块碎砖把水泥袋划了一个口子,里面深灰绿色的水泥撒了一地,扬起一层灰。在一旁的监工大骂起来,说要扣向岸的工钱。向岸自知是自己的错,不敢吭声。这时见刘益肩上扛了四包水泥过来,向岸看得目瞪口呆,旁边工友却见怪不怪的。见向岸挨骂,刘益瞪了一眼那监工,对向岸道:“没事,俺帮你。”
等向岸再背起一包水泥时,刘益仍是扛起四包水泥,两人走在一起时,刘益伸出一只手,帮向岸托住快要从背上滑下的水泥袋。向岸立刻感到轻松无比,如此背了三转水泥,刘益又道:“岸子,边上歇着,剩下的干脆俺帮你背了。”
当刘益一下扛起五包水泥时,工友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一起看着刘益,坐在驾驶室的一个卡车司机跳下车来,大声说:“好力气!大个子,你再多背一包我输你一百块。”
刘益笑了一下,没吭声,继续五包五包地搬着水泥。那卡车司机有些不甘,对大家说道:“我一百块钱赌他扛不起六包水泥,有人敢跟我赌的吗?”
工友们顿时起哄,都说看刘益抬五包的样子,六包应没问题,不如大家赌刘益能否扛起七包水泥。有两个司机不相信,说:“要是这个大个子扛起七包水泥,我们一人输一百块给他。同时和大伙下注赌他扛不起。”
工地上的人都知道刘益力大,在工地上干四个人的活,领四个人的工资。但他力气到底有多大,谁都不知道,以前刘益也只是扛四包水泥,今天为了他弟,大家才见他扛起五包水泥,都不知刘益真的能否扛起七包水泥。所以工友有赌他扛得起的,也有赌他扛不起的。看见工友们高兴,刘益不愿扫大伙的兴,便答应让大伙赌一把。待大伙都下好注后,刘益伸手把那两个司机手上的两百块钱接了过来,揣进兜里,并让大伙闪开。只见刘益走到车旁,拎出七包水泥垒码在一起,见众人发出嘘嘘声,刘益又把一包水泥放在上面,然后弯腰双手用劲,愣是把八包水泥端了起来,慢慢地移到右肩扛起,脚步很稳地把八包水泥扛到工地左侧。众人情不至禁地狂呼起来。只看得向岸在一旁目瞪口呆,心里琢磨楚霸王举鼎的那鼎不知有多重?与八包水泥比哪个重?
待刘益放下八包水泥,输了钱的人有些不甘心,嚷嚷要赌刘益能否扛起九包或十包水泥。刘益拒绝了大伙的要求,说适可而止。
等大家把车上的钢筋水泥卸完,卡车开走后,农民工们在工地上吃完饭,工友们就在各自的工棚门口的露天水龙头前冲凉洗刷一遍。然后,有小孩在工地的就侍候小孩;爱打牌的就集在工地门口的工棚里炸金花、斗地主;更有荷尔蒙分泌旺盛者,全身上下打扮一番,乘着夜色将近,去街头巷尾的发廊里找小姐放松一下;也有闲情逸致的工人,在工棚旁摆上象棋互相厮杀的。刘益塞给向岸两百元钱,让他也出去散散步,向岸道:“算了吧!我老人家骨头都快散架了,还出去?你背我?”刘益看着疲惫的向岸,笑了笑,没说话,在房门口伸了伸双手,又踢了踢腿,不知不觉中他又耍起他那套军体拳。见刘益打来打去就是那套军体拳,向岸说:“刘大哥,你就只会这一套拳吗?”
刘益说:“俺只学过这套拳,不会别的。”
向岸说:“这军体拳有点像太祖长拳。”
刘益一听,喜道:“你会武术,那太好了,教俺!”
向岸说:“没吃过猪肉,总看过猪走路吧。金庸的小说看过没?那里面的武术招式描述得象真的似的,特别是《天龙八部》,看完后,我总是情不自禁扣自己的手指,看能不能使上六脉神剑。”
向岸忽然笑道:“刘大哥,我倒会一套拳,你学不?”
刘益道:“学!”
见向岸装腔作势地走到空地上,朝两侧伸平双手,刘益半信半疑地跟着伸平双手。只听向岸说道:“伸展运动,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刘益一脚踢在向岸屁股上,笑道:“你这不是广播体操吗?”
向岸抱拳笑道:“刘大侠果然是行家!在下的独门绝技你都认得!”
刘益盯着向岸半晌,道:“俺以前很少看到俺弟安子像你这样开心过,他也没你那样贫。”可能刘益又想他弟刘安了,刘益问向岸:“今晚再同我去卖烧烤好吗?”
向岸扫兴地说道:“干了一天活,没劲,我洗澡去!”说完脱了衣服,只穿个短裤,打开水龙头就洗了起来。刘益无奈地又打起他那套军体拳来。一个女孩从外面走进工地,朝刘益住的工棚走过来,见到正在洗澡的向岸,顿时呆在那里。向岸“啊”的一声跳起来,穿着湿漉漉的短裤飞快地躲进工棚里,向岸赶忙在里面把一套刘安的干净衣服换上。半晌,向岸听见外面那女孩说:“大哥,他,他,是安子哥吗?”刘益道:“不是,妹子下班了!”只听那女孩又道:“那,那,我明明看到是安子哥。”片刻,女孩的脚步声已到门口,向岸只好走出房门,只见那女孩长得挑高的个儿,长长的头发挽了个结,瓜子脸,嘴角两边微微露着两个浅浅的酒窝,一脸惊疑之色望着向岸,双眼潮湿欲泪,喃喃道:“安子哥!”
向岸尴尬地说:“我不是。我叫向岸,四川人。”那女孩缓缓看向刘益,刘益无言地点头。女孩便不再说话,默默地进屋,把刘益换下的衣服放在桶里,迟疑了一下,又把向岸换的衣服也拿了去,在门口水龙头旁洗了起来。洗完后,女孩把衣服晾在工棚旁的一根用铁水管焊的架子上,然后看了一眼向岸,对刘益道:“大哥,我回去了。”刘益说:“谢谢你!妹子,回去路上小心点。岸子,你替俺送妹子回厂里。”向岸不便推却,就和那女孩一起出了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