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岭见没有杨立武的消息,就告别了杨二伯,说改天再来看他。临走时留下两百元钱,杨二伯也没跟他客气,在他心中,陈家这三小子就是他的亲侄子,陈家老大老二也不错,经常救济他。陈家是外来户,和伍家、程家一样都是逃荒来的,都住在村尾小杨公。在解放前,只有姓杨的本地人才可以住大杨公,大杨公的土地全是姓杨家的,外来户只能住进小杨公自己开荒种地。陈家几年前也是穷得要命,后来陈家三个孩子长大了,老大去了县城帮人打家俱,老二和别人一起开了个砖窑厂,老三也去了广东打工。老三就是小时候常常和武儿一起玩的陈岭。杨二伯很喜欢陈家的这个三小子,人长得精神也懂事。看着陈岭离去,杨二伯不禁落泪,自家那小子到底在哪儿,听人说外面很乱,本来想问问陈家的三小子,但见陈家三小子刚回来,还没回陈家就先来看他,也就不好多问,打发他早点回去,陈家人也等着他回去呢。今天中秋节,杨二伯家里却连一粒米都没了,本来杨老八答应借米给他,可老八的婆娘不同意,只好向别人借,结果个个都躲瘟神般躲着他不借。跑了一天,饿了一天,一粒米都没借到,只好回来。哪知回到屋里刚坐下,老八的婆娘就骂上门来。还好自己并没偷,是清白的。现在陈家三小子给了两百元钱,正好可以买点米,好久没吃肉了,今天过节也就奢侈一回,再割一斤肉吧。
杨二伯一边心里盘算着买一斤肉后还能买多少米,一边拄着棍子走向杨大头的店铺。
当杨二伯走到杨大头店铺时,杨大头刚好上厕所去了,他媳妇在店门口卖猪肉的案板边忙着给买肉的村民割肉、找钱,不时还进店里照顾店里的生意。众人见杨二伯来了,就笑道:“杨二瘸子,你也买肉吗,今天杨大头不赊账。”
杨二伯知道他们嘲笑他,也不跟他们计较,只对杨大头媳妇说:“大头媳妇,帮我割一斤肉,要肥点的,剩下的全买米。”说着把陈岭给的两百元递了过去。见杨二伯手里拿着两张百元大钞,众人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连杨大头媳妇也奇怪,一边割着肉一边问道:“二伯,你哪来的钱?”
在这十几年来,全村只有陈家三个儿子和杨大头媳妇叫他二伯,其他人都叫他杨二瘸子。杨大头媳妇是出了名的好人,而杨大头的刻薄、粗暴与他媳妇的贤惠一样出名。十里八乡的人都认为她嫁给杨大头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杨公村的人却说是插在****上了。杨二伯见杨大头媳妇问,就说是陈家三小子给的。
“难怪,我刚才也看见陈家三小子和伍家妹子了。陈家三兄弟都是善人,听说陈家老三和你家立武很要好是吗?”杨大头媳妇一边说一边替二伯选肉。杨大头媳妇本跟陈家老二很好,当初陈家穷,她妈哭天喊地不同意她与陈家老二来往,逼着她嫁给了有杀猪手艺的杨大头。
一个村民说:“杨二瘸子,你家杨立武当初和陈家三小子经常在一起,你儿子出去那么多年了都没音信,多怕出事不在了,外面乱的很,听从外面回来的人说,外面抢劫杀人的事家常便饭,要是还活着,早就回来了。你看陈家三小子,出去才几年,就回来几次了。”
杨大头媳妇递过猪肉给杨二伯说:“二伯,你先拿肉回去,你腿脚不方便,米我等下称好,让我家大头给你送过去。你别听三哥瞎说,立武肯定没事的,过几年就回来了。三哥,你就不能说点好话。”
杨二伯接过肉,慢慢地往回走,背后一人大声说:“杨二瘸子,肉小心被黄老鼠吃了。”接着后面传来一阵哄笑。杨二伯只当没听见。
当杨二伯回到家中,天已晚了。杨二伯点亮油灯,把锅和肉洗了,把肉整块丢进锅里煮,准备煮熟后放着不易坏,可以多吃几天。杨二伯想了一下,又往锅里多加了一瓢水。杨二伯一边烧着火一边等着杨大头送米来。十来分钟,锅里就飘出肉香,闻着肉香,二伯不禁连连吞了几口口水。刚要揭开盖看看,门外传来脚步声,二伯大喜,果然是杨大头来了。不过杨大头两手空空,并没带米来。二伯刚要开口问,杨大头就说:“杨二瘸子,你有钱不还旧债,还想买米买肉,我不在,你就糊弄我媳妇吗?”
杨二伯急忙说:“大头兄弟,欠你的钱以后会还你的,今天过节,我一天都还没吃饭,你就先卖点米给我吧,要不一斤米也行,剩下的钱就算先还你的了。”
杨大头大声说道:“不行,以后还?你拿什么还,你在我店里赊的账,还有你儿子去广东时向我借的路费,都几年了?你现在都还没还,你儿子是死是活不知道,你要是哪天死了,我找谁要账去?啥时还完钱了再卖东西给你。肉我拿走,那二百块就当你还我的,还欠三百多,早点还。”说完揭开锅,伸手把肉提了出来,就要出门。
二伯老泪不禁流了出来,看着锅里的汤无奈地说:“别人有鱼有肉有月饼过节,我只能喝汤过节。”
杨大头一听,回过身来,从灶下抓了一把灶灰往锅里一撒说:“汤也是我的肉煮的。”然后扬长而去。
二伯看着锅里变得黑乎乎的汤,流着眼泪呆了半天。只好关了门,饿着肚子上床睡觉。肚子饿得咕咕响,在床上半天也没睡着,实在饿得受不了,二伯起身从锅里舀起一勺黑乎乎的汤,一入嘴就吐了出来,实在无法喝下去。二伯无奈地走回床边,重新躺下。
刚迷糊着要睡着了,一阵拍门声把二伯惊醒。外面狗叫声,远处村委会方向还有很多人的说话声,二伯只道是听错了,艰难地翻了个身想继续睡。这时拍门的声音又响起,还有人在门外轻声地说话。二伯一边起身一边问道:“谁呀?”
门外的人应道:“爸,是我,立武。”
二伯一听,鞋都忘了穿便走过去,双手颤动着开了门,在黑暗中,门口果然站着身材高大槐梧的儿子,身后还跟着两个女人。二伯顿时老泪纵横,一阵晕厥,倒在地上。
第二天早上,待二伯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村委会二楼专门用来招待乡干部的房间里。儿子杨立武一身西装革履,关切地坐在旁边,村主任和书记居然恭谨地站在儿子身后,门口挤满了杨公村的乡亲。见二伯醒来,村主任立刻献谄地说道:“二爷醒了!”
门口的乡亲也捡到钱似的说道:“二爷醒了!二爷醒了!”
二伯见自己睡在那些下乡的干部才能躺的床上,赶忙要起身,杨立武忙扶住他说:“爸,你就躺在在这里,刚才荷香看了,你是饿坏了,她给你做饭去了。”
村书记上前说道:“二爷,你就先住这里吧,我最近比较忙,没照顾好你,请别见怪。立武,我工作没做好,请你批评。”
杨立武没说话,二伯坚持要起来,杨立武只好小心地扶着老爷子。二伯起身后便在杨立武的扶持下出门下楼,门口的乡亲急忙闪开,让出一条通道。书记心事重重地跟在后面,村主任也紧紧地跟在二伯身边,双手伸着,以防二伯会摔倒,他好立刻扶住。
出了村委会的大门,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停在旁边,很多村民围着车指指点点地议论着。见杨立武扶着二伯出来,大家顿时围了过来,不停地叫着:“二爷,立武哥!”
二伯左右看了一下,确定他们是在叫自己时,才一边走一边点头应着。一个小孩子见二伯掉了扣子的裤裆口一张一合,里面的东西隐隐可见,便张口喊道:“杨二瘸子,黄老鼠要出……”,还没说完,他妈就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在他脸上骂道:“我叫你不懂事,我叫你不懂事。”然后又一巴掌一巴掌地落在小孩的屁股上。没人去听那小孩呼天喊地的哭声,都尾随着二伯父子往杨公祠堂方向走去,杨立武回头看了一眼车。村主任立即说道:“立武,我等下就组织村民把村委会到你家的路修一下,这样你的轿车就可以开到你家门口了。”书记也点头说是,杨立武不置可否地说了声谢谢。
当一行人到了二伯家,只见一个漂亮的女孩在那里收拾打扫。见杨立武回来,就说道:“杨总,这屋里太暗了,电灯又坏了。”
杨立武看了一下被烟熏得黑黑的灯泡,还没说话,村主任就抢话道:“前几天下雨打雷,把外面的电线杆打断了,所以没电,等下我让管电的杨春生把电接上。”
那漂亮女孩好奇地问杨立武:“杨总,你们这山区秋天也打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