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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追赶队伍的女兵们(1)

一九四七年。华东战场上,在一次战略转移中,有三个女兵掉队了……

周忆严给俞洁包扎磨烂了的双脚,完全忘了在庙门外放哨的高柿儿。听到争吵声,才想起高柿儿半天没动静了。天还没大亮,破庙四邻没人家,她跟谁拌嘴?她到门外去看,高柿儿象端枪似的端着用油布包着的小提琴,押着一个瘦男人和一头瘦驴走进山门。

高柿儿才剃了头,帽子显得旷,穿一身长过膝的军装。那外表,那神情,怎么也不象是个女孩子。

“你不老实,我拿电气炮崩了你!”小高虚张声势地拍了一下她的“电气炮”,那东西发出一阵又闷又哑的和声。

“长官,老总,”瘦男人又急又怕地说,“我实在是好庄户人!”

“庄户人看见我跑什么?”

“大五更天,你端着那家伙追谁谁不跑?”

小高指指瘦男人头上戴着的呢帽说:“洗脚盆似的,庄户人有戴这个的吗?”

那人赌咒发誓,说这帽子是他从联保主任的包袱里偷的。昨天保公所往滕县城逃跑,抓了他的官差,连人带驴送了他们几十里地,挨打受骂连顿饭也不管。半夜车误住,他借机跑出来,心里觉着太憋屈,随手从车上的包袱里抓了个物件揣进怀里,跑出老远才敢掏出来看,原来是个这!

“你说的我不信!”小高说,“跟我们上司令部去,查清楚再放你!”

“管,管。你查访去吧,谁不知咱二刘是老实庄户主!你们司令部在哪庄呢?”

“这是军事秘密,你跟着走吧。”小高说着就往大殿里走,“这驴反正闲着,顺便带上我们的病号。”

周忆严转身跟进了大殿,悄声说:“看样是个庄家人,不是反动派。”

小高说:“我知道。”

周忆严说:“那你抓他干什么?”

“要使那条驴!”

“那也不能硬抓呀!”

“我不抓他早跑了。”

“群众纪律!”

“这敌占区的老百姓一点觉悟没有……”

“就更得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只能说服动员,不能强迫。”

“我先强迫,你后动员,不一样吗?要不俞洁怎么行军?”说着她就去收拾俞洁的背包,把被子拿出来往驴背上一垫。周忆严端了一茶缸煮熟的南瓜到院里,对二刘说:“老乡,你跑了一夜,大概也饿了,先吃碗南瓜吧。咱新四军有政策,决不冤枉好人。你别害怕。”

二刘看看这个女兵挺和善,肚子也真饿了,一边道谢一边就接过茶缸,用手捏着吃起来。周忆严趁这机会跟他讲新四军出山来打国民党的意义,讲减租减息政策,然后说到要雇他的驴。只要把病号送到地方,照价给脚钱。二刘虽说心里塌实些了,也还不敢说不字。小高不管这些,已经把驴备好了。

俞洁把鞋子、换洗衣服塞进挎包,由小高扶着上了驴。小高在前牵着缰绳,忆严和二刘殿后,就顺着大路向南走。

这三个人掉队,象是命运和她们恶作剧。

总部的文工团,参加一个纵队的庆功大会,到各师轮流演《血泪仇》。前天才搭好台子,突然通知演出撤销了,要宣传队当晚跟随该师一同转移。在借的服装中,有一件褂子是从十里外一个村带来的。分队长周忆严就命令高柿儿和俞洁去送还,以为这时刚开午饭,相隔只十里地,决不会影响晚上行动。俞洁、高柿儿才走了半个时辰,又来了道紧急命令,叫部队立即出发,目的地是四十里外的燕子崖。周忆严把行军路线和通知,交给房东军属大爷就随队出发了。俞洁和高柿儿送衣服回来,一见通知马上追赶。天黑到了燕子崖,只见周忆严一个人在村外等候。队伍在这里打了个尖,又继续前进了。团长告诉周忆严前进方向是滕县城东一带,要她带领俞洁、高柿儿随后赶到。临出发前,师首长在队前作了攻打滕县的战斗动员。既然要攻坚,当然一两天内不会离开滕县周围,滕县距燕子崖不过九十里地,加加劲一天就能赶到。所以团长还说,一方面要加紧追赶,另一方面也要适当照顾体力。都是女同志,俞洁新参军不久,小高还是个孩子,只要能安全到达就算完成任务,时间倒并不一定非卡在一天之内不可。

在燕子崖老乡家吃完饭刚交初更时分,俞洁二人已走了六十余里,忆严不好动员她们再接着走,决定宿营一夜。第二天一早下起雨来。上午精力足,路也还没湿透,速度还可以。到中午左右已走了三十余里,到了沂蒙山南麓。这时就听见了滕县方向闷雷似的炮声。三个人又是兴奋,又是着急,随便从干粮袋里抓点煎饼渣吃,就着山泉舀了缸子水喝,又继续赶路。

进入鲁南平原,路上的石头少了,脚下困难可多了。先是不断地滑倒,随着就鞋上的泥越粘越重,走几步就粘上一大团,足有四五斤重,不甩掉迈不动腿,总甩就累得浑身酸疼。小河也多,蹚过一道又一道,刚穿上鞋又要脱。忆严和小高是有过锻炼的,索性把鞋洗净别在皮带上,赤着脚前进;俞洁试了试,不行,每走一步都被硌得一咧嘴,便用纱布条把鞋紧紧地绑在脚上。反正已经湿透了,过河也就不再脱呀穿的找麻烦。三个人连跌带滚走了足有两三个钟头,回头一望,都泄了气,他们喝水的山泉旁有棵小槐树,这时还枝枝权权看得很清楚。

又走了一个时辰,看看天黑了,雨还不停,再望身后的山还是那么近。忆严想天黑之后更不好走,都精疲力尽了,不如早些休息,明天一鼓作气赶上去。这一带是敌占区,贸然进村不安全,就投到路边这座破庙里来。

大殿地上燃着的木柴还没烧尽,不用说前边的部队在这烧饭来着。她们跪在地上吹了几口,借着火苗的光亮看看四面,见神案两边还扔着些烂谷草、断秫秸。周忆严就催着那两人续上柴禾烤衣服,自己点了个草把,把整个大殿又巡视一遍。从神案上找到用日本钢盔盛着的煮南瓜,窗台上捡起个用碗片作的小油灯。她把油灯点着,钢盔放在火上又煮了一阵。三人靠着火堆用手抓着吃。个个吃得咂嘴舔唇,都说从没吃过这么好的南瓜宴。吃完饭,身上也暖过来了,忆严派定放哨的班次,就叫她俩先睡。俞洁起身去睡觉,刚迈了一步,就叫了声“哎呀”,象被钉子钉在了原地,咧着嘴吸起凉气来。

忆严问:“你怎么啦?”

“我脚不知叫什么扎破了,痛得钻心。”

忆严赶紧扶她坐下,小高端过灯来照着给她脱鞋。等把鞋脱下来一看,哪里是什么扎的!脚被雨水泡软了,她过河不脱鞋,灌进去的砂子把脚掌磨掉一层皮,露着粉红色的嫩肉,经过刚才这一休息,肿胀得象熟透的桃子。俞洁头一次看见自己的脚变成这样,吓得嘴唇哆嗦起来。

忆严说:“别害怕,干一干就会好的。”

她拿出自己的茶缸子,走到外边雨地里,找积水深的地方舀来半茶缸水。用自己的毛巾沾着,给她轻轻擦洗干净。扶她睡下去,又催着小高也躺下,自己便到门洞外放哨去了。

屋里的两个人小声吵起嘴来。

“你哭什么?人家战斗部队讲究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哭,你这连轻伤都算不上!”

“谁哭了,别冤枉人好吧?”

“你肩膀直翮扇,干草都响了,还不承认!”

“我怕明天赶不上队伍,心里着急。”

“俺俩抬也把你抬了去,你急的哪门子?”

“我怕咱仨都赶不上!”

“现在急了,早可不听人劝呢!谁的服装不是在哪儿演从哪儿借?偏你这件就非带着走!”

“我不是为了演出质量吗!”

“是看内容哩还是看衣裳哩?这又不是你那上海的剧团,专靠行头装门面。”

俞洁内心里厌恶透了她在上海小剧团的生活,可又反对别人用鄙视的口气谈论那个团体。她认为说那样话的人看不起她的艺术资历,否认她在艺术上的才能。可是跟小高有什么理好讲呢?这个当交通员出身的小姑娘,连内心世界也男孩子化了,而且是那种满身野性的山村男孩。她背过身去不再跟这小野孩争辩。

小高听听没有反响,也就没了吵嘴的兴致,翻个身打起呼来。俞洁一会儿也睡去,而且睡得很死,小高半夜起来去换岗她一点也不知道。

小高换岗时把她和俞洁争论的事汇报了,忆严批评了她几句,说俞洁在这种情况下能跟着走下来就很不错,对一个大城市来的新同志,能象战斗部队的战士那样要求吗?我们要尽量关心她照顾她,不是急着批评。她命令小高,在追赶部队的这一段时间,必须主动跟俞洁团结好,不要再老三老四地瞎放炮。

忆严觉着刚打个盹,天就亮了。她睁开眼,看见俞洁正冲着一双烂脚发愁,那脚肿得发亮了。忆严打开自己的背包,那里有一套团里演戏用的便衣,是她替服装组背的。还有一件旧衬衣,是她自己的。她把衬衣撕开,小心地把俞洁的脚包起来。俞洁想拦阻已经来不及了,就说:“可惜了。包的再仔细,在烂泥地里一走不也白费了?”忆严没吭声,暗自发愁,不知怎样让俞洁走完下一段路。冒险到村里找牲口去吗?几里之内看不见有村庄;背着她吗?几十里路程何时能赶到?从昨天半夜起炮声又停了,谁知道情况又有什么变化?

小高抓了这匹驴,虽说应当批评,却把三个人心中的愁云全吹散了。

雨停了,大片大片云块你争我赶地向西飞驰,太阳不时地露出脸来,把田野照得金光闪亮。庄稼叶子上挂满沉重的水珠,田里道上横淌竖流的都是水,那声音听起来很欢快。

骑上驴,赶队伍有了把握,也免除了步行之苦,俞洁从心里到脸上都开朗了。小高见俞洁脸上没了愁云,想到很快就要归队,也觉着浑身轻快。这时周忆严为了弥补可能造成的坏影响,又进一步对二刘作宣传工作。二刘看出这三个女兵只不过是要骑他的驴,并无恶意,换了国民党军队,打着骂着不也得送吗?何况人家善说善讲的呢。心里也舒展开了。

小高拉着缰绳问俞洁:“你看咱俩象干啥的?”

“干啥的?”

“走娘家。俺那儿小媳妇走娘家都骑驴,她男人给她拉着缰绳。”

“要死,叫你哄了!你把缰绳给我自己拉着好不好?”

“干什么?”

“那多有趣,象骑在马上的将军似的。”

“驴一调皮,怕不把你这个将军摔成泥胎!”

“这驴的样子满老实,给我自己拉一会儿。”

小高把缰绳给了俞洁,驴当真老老实实一步一摇头地往前走。

天上一阵轰响,来了几架飞机。忆严喊了声:“注意!”可是飞机并没降高度,在西边盘旋一圈又拐向东飞去了。

俞洁见小高找来牲口,自己却辛辛苦苦背着背包在泥地里奔走,既感激又歉疚。平日那些嫌隙,显得没意思了。一半认真,一半也是表示友好地问:

“听说当交通员,每天出生入死,你是怎样习惯的?”

“我们家是交通站,打记事就看我爹、我嫂子跑交通,看惯了。”

“那生活一定很有趣吧?”

“赶不上文工团热闹,干什么都大家在一块儿,当交通执行任务一个人的时候多。”

“你几岁开始干的?”

“九岁!”

“我的天,你不害怕?”

“净急着完成任务,腾不出工夫来害怕。”

“满危险啊!”

“赶上扫荡,当老百姓一样危险。”

俞洁想问高柿儿参加工作的经过,想起曾经为此惹起过不愉快,把话又咽下去了。

天朗气清,被雨水冲洗过的庄稼绿油油、光闪闪。哗哗的流水声,嗒嗒的驴蹄声,云雀叫,蝈蝈鸣,一片和平景象。俞洁随着毛驴的脚步,有节奏地摇晃着,不由地哼起一支早已忘记了的歌儿来:

柳叶青又青,

妹在马上哥步行,

……

唱了两句,觉得在革命环境中唱这种歌曲不甚妥当,改成了只哼曲调。

几十米开外,是个交叉路口,一个披着被单的妇女,也骑着一条驴,匆匆地由东向西走了过去。后边紧跟着一个穿长衫和一个短打扮的男人,也走了过去。可那条驴走出几十步后一回头,发现这边有它一个同类,四个蹄子一撑,扭起脖子啊呀啊的打起招呼来。那条驴还没叫完,俞洁胯下这一条也把脖子一伸,高声回答。

二刘这时落在驴后几十步远,急喊:“快拽紧了缰绳!”俞洁还没听明白,那驴一个蹽高,蹿到了路边庄稼地里,四个蹄子趴开,箭也似地朝横道上那条驴奔去了。俞洁吓得脸煞白,尖着嗓子叫:“拦住它呀,拦住它!”那边跟驴的两个男人听到喊声,朝这边一望,短打扮的男人急忙来拦阻俞洁骑的驴,穿长衫的却转身往南跑去。

对面那条驴发现两个监视它的人各奔东西,就连叫带跳在原地绕开了圈子。一圈没绕完,它背上那个妇女就跌倒在路旁水沟里了,那驴也迎着它的同类跑来。短打扮的人还没抓住俞洁的驴,听到背后驴蹄踏地的响声,知道是自己的驴来抄了后路,扔下俞洁的驴又去抓自己的驴。那驴岂容他随便抓?转身尥子一蹶子,又朝西跑。这边俞洁的驴看到那驴的手段,得到启发,也仿照同样的姿势尥了一蹶子,把俞洁掀到棉花地里,胜利地鸣叫着追随它的同伴而去。二刘也不顾俞洁在泥中挣扎,紧追着驴屁股向西跑。两条驴和两个赶驴的人喊着、骂着,转眼拐到青纱帐后边去看不见了。

小高过来扶俞洁,忆严就去照看摔在水沟里的妇女。那个女人蒙着个被单,既不叫喊,也不呻吟,只是两脚蹬着要往起爬,却又爬不起来,忆严赶紧过去搀扶。那女人回过脸来,忆严吓了一跳。怪不得这人一声不哼,原来嘴上塞着块脏手帕!满脸连泥带水,看不出模样来。忆严赶紧把她嘴里的手帕掏出来。那女人急促地问:“你们是新四军吗?”忆严说:“是。”女人说:“我是烈属,你们救救我,快抓那两个人贩子!”忆严忙问:“哪一个是?”女人说:“两个都是。噢,你先解开我的手。”忆严掀起被单来,才看见这女的双手被反绑在背后。忆严一面冲小高她们喊:“快去抓那两个男人!”一面急忙给女人解绳扣。

小高听到忆严喊,赶紧往西追;俞洁跟着跑了几步,脚疼蹲在地下。忆严把绳扣解开,就和那女人掉头往南追。穿长衫的人原先躲在一座大坟后边看动静,听到忆严喊抓人,又听见脚步声,这才拔腿逃跑。忆严和那女人看见穿长衫的背影,就一口气的追了下去。忆严边追边喊:“站住,不站住我开枪了。”那人脚下更加快了。忆严掏出手枪朝那人打了一枪,没有打着,再打,卡壳了。两个女人哪里追得上个壮汉?终于那人钻进一片高粱地不见了踪影。两个追的人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忆严和那女人回到路边,小高也回来了。她追了半天连个鬼影子也没看见。两个脚伕都骑着驴跑了,倒是把俞洁的军用被叠成一叠,放在了地头上。

那女人蹲到沟沿上洗了个脸,这才看出是个健美的小媳妇。头上扎着白头绳,黝黑的脸上泛着红晕;头发、眉毛又黑又亮,腰板挺直,胸前高高地凸起。虽是满脸气恨,嘴角却向上翘着,仿佛在笑。

三个人都询问她的来历。

她叫二嫚,原是枣庄街上人。三岁上爹爹死在矿坑里,随娘改嫁到东边一个小村。后爹以赶脚为名,作黑路买卖。在二嫚六岁时,他把二嫚卖给了津浦路边姓宋的当童养媳。宋家只一个孩子,比二嫚小两岁,老夫妻是厚道人,把二嫚当自己的女儿看待。小夫妻从小象姐弟一般相处,上头之后也感情很好。

宋家地亩不多。离铁路线近,农闲时候二嫚的男人常去车站找点零活补助家用。一来二去,结识了铁道游击队的人,作了秘密队员。

铁道队神出鬼没,打鬼子杀汉奸,在铁路沿线威名很盛。宋老伯是有血性的人,当年在铁路上做过工。知道了儿子的秘密,并不阻拦,反倒常劝二嫚不要扯儿子后腿。日本投降后,铁道队进了山,合并到主力部队去了。人们这才知道二嫚的男人当了八路。保甲长们就接二连三的来宋家敲诈勒索。

去年冬天,大部队从山里开出来,男人回来一次,膀大腰圆,完全是个老兵的派头了。在家住了一夜,给她讲了半夜的革命道理。她趴在他胸口上听着,一声不吭,心里想:“这是俺那个人吗?他咋懂这么些事哩!”他劝她安心等他,把照顾老人、支撑家务的担子担起来,她推了他一把:

“这两年你不回来,俺都让老人冻着饿着啦?”

他走后的几天,连日价炮响,枣庄打破了,济宁攻开了,国民党的快速纵队消灭了。一个消息接一个消息传来。她心里说:“这都有俺那人一份功劳呢。”整天笑嘻嘻的,家里地里忙个不停。保长甲长见了她象猫避鼠似的,老远就赔笑脸,打鞠躬,她把头扬得高高的,不拿正眼瞧他们。

突然,一夜之间部队全往北撤了。她想队伍来时从这儿过,回去也该打这儿走。就倚在门边槐树下,跷着脚往路上看。等了大半天,来了几位首长和同志,他们眼睛低垂着,托着男人的遗物和烈属证……

婆婆倒在炕上了,公公象呆了似地成天一言不发。她煎汤熬药,忙饭打食,倒把悲痛挤到一边去了。只是到了夜里,她把首长送回来的一件小布衫紧搂在怀里,用鼻子搜寻那散失了的汗味儿,让眼泪一次又一次渗湿那空着半截的枕头。

婆婆去世后,公公对她说:“你还年轻,守着没意思,走一步吧。”她说:“他说了,叫我支撑这个家,照顾你老。”

半月前她下地回来,家门口拴着条驴,多少年都没亲戚走动,哪儿来的客呀?

她一进院子,闻到一股酒味,又多了层疑惑。这时老公公就迎了出来,说:“嫚呀,你爹来看你了。”

“爹?我哪又来个爹?”

“你爹呢,咋哪儿来的?”

这时一个瘦老头子,一身赶脚的短打扮,从堂屋走了出来,喷着满口酒气说:“唉,这些年家境不好,总想来看你,总来不了。最近才听说你男人没了。你娘不放心,急得病在炕上,管什么也叫我接你回去住几天。”

“回家?自小我的家就在这儿,往哪儿回?我不认得你是谁!”

“唉,孩子,我一万个对不起你,你娘总是亲娘啊!我知道这里一家人对你好,可这个家还不是我替你百里挑一挑来的?”

二嫚扭身走进自己屋,老公公隔着窗户劝她去看看病在炕上的娘,也趁便散散心。她动摇了,十几年来,不止一回想起那个受苦的娘啊!

她随那个脚伕来到这边,她娘果然不行了。娘俩哭了一场又一场,直到把她娘伺候入了土,她这才打点回婆家。可是脚伕拉住她说:“没你男人了,你还回那儿干什么?我再给你掂对个合适的主儿,重新成家立业吧。年轻轻守什么寡?”

二嫚说:“你管不着!”

“我管不着谁管得着?说实话吧,那头的亲事我已经给你退了!”

“你少胡唚吧!”

脚伕冷笑着,从箱子里拿出个包袱来扔在她面前。那正是她的包袱,脚伕从里边掏出张旧纸来,那上边写着字,盖着指纹。

“你看看,婚书我都赎回来了。”

她这才想起脚伕有几天不在家,鬼鬼祟祟地说是给她娘去抓药,却又没抓回药来。

她跳着脚说:“没跟我商量,这不算!”

“好,不算不算!”脚伕顺着她说,“明天我送你回去,退这份婚书。我花了身价,我得要回来呀!”

脚伕一边说一边往外退,退到外边反锁了门。她哭,她喊,没人理她。半夜,房门突然打开,脚伕带来人贩子,把她按在床上反捆了双手,嘴上堵了手帕,用被单一蒙,架上了驴。说是她想娘想出了魔症,送她进城就医去。

走了小半夜,来到沂河边上一个树林里,他们就把二嫚拉下驴,拿鞭子朝她的胸前和后背狠抽了一通,说是杀杀她的野性。他们告诉她,碰上什么人掏出她嘴上的手帕也不许她说话,要是张嘴求救,还有厉害办法等着她。

天明后,大路上过来几队新四军。脚伕就拉着驴转到小路上,碰上有人问,他们说是送病人找大夫的,一路混了过来。这次碰上女兵们,趁着毛驴绕圈子,她不顾死活从驴上滚了下来,为的让人看见她的嘴是被堵住的,她的男人是新四军,相信他的同志们不会不救她。

女兵们听她讲完,小高气得骂脚伕和人贩子。俞洁一边擦泪,一边叹气,连说:“女人两个字,总是和不幸联结在一起。”忆严顾不上反驳她,问二嫚:“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先回婆家去再说。”二嫚说,“脚伕一定是说我自己要退婚的,老人家不定多伤心呢,我得去说明白。”

忆严说:“那也好。万一你婆家还呆不住,你就打听着去找新四军,革命部队会帮助你。”

二嫚说:“我知道,我一路碰上不少往东去的新四军,要不是嘴堵住,我早喊救命了。”

忆严听说部队都往东去了,决定往南再走几里,找不到部队就往东追。二嫚回婆家要先往南后往西,就一同上了路。

人贩子并没走远,隐藏在一片青纱帐里躲着。远远看见二嫚跟女兵一道走了,这才恨恨地去找脚伕和驴。

走出七八里地,要分手了。忆严把干粮袋解下来给二嫚。二嫚说:“救了我一命,感恩不尽,哪能再要东西?”忆严说:“我们这也是老百姓给的。马上就追上队伍了,我们还能补充上。你带上吃吧!”俞洁硬把粮袋套在了二嫚脖子上。二嫚问:“当女兵都得是有学问的人吧?我去了能要吗?”忆严说:“想革命的妇女都要,我和她都没上过几天学。”她指了一下小高。二嫚说:“我问女兵。小子家我知道,俺那个人也不识字。”俞洁说:“她这个小子是装的。”二嫚把眼睁得溜圆看着小高,小高被看得不好意思,笑起来:“这回露了馅啦!”二嫚把小高搂在怀里说,“我让你蒙了,一路上也没敢跟你说句话。”

分手之后,一片轰响,九架敌机分成三组,越过忆严她们的头顶,由西向东飞去。小高奇怪地问:“部队下山不是为了打滕县吗?怎么二嫚碰见部队往东开呢?你听听,飞机也一个劲儿往东窜,是不是情况又有了变化?”

忆严也有点疑惑。她说:“按二嫚所说,东边肯定有咱们部队。一和部队联系上,天塌下来也不怕了,咱们就往东赶吧!”

三个女兵过了一村又一村。逢人就打听:“见到新四军部队了吗?”回答都是:“才过去没多远,往东去了。”直到黄昏,才看到村头的第一个哨兵。

忆严叫小高跑步去打听情况。小高去了一会儿,笑嘻嘻跑回来说:“忆严,到了你要去的地方了。”

“别耍贫嘴,哪个部队?”

“泰山部队!”小高一字一顿地说,说完撇了下嘴,“怎么?不是你正要去的啊?”

“泰山部队”并不是文工团跟随行动的那支部队。可是周忆严一听,两只眼格外地闪亮了。

忆严初到文工团来,还是个小姑娘。那时是游击环境。过封锁线,穿敌占区,得有个大同志领着;分散活动,隐蔽埋伏,须有个大人带着。团里把照管忆严的工作交给了老团员孙震。说是老团员,他也不过二十一二岁,比忆严大个六七岁。可是对一个十三四的孩子来说,他当然是个大人,何况他天生来就长了一脸络腮胡子,半个月不刮脸就看不清嘴唇眉毛,而那时候刮脸机会又很少。

他们在一起,形影不离。先是叔叔带个小侄女;随后大哥哥带个小妹妹;再随后可就成了一个男青年陪着个女青年。不过他们这种亲密关系是历史形成的,由来已久的,无论别人和他们自己,谁也没感到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孙震力大气粗,搭舞台搬幕布是好手,可演起戏来实在没一点灵气。台词向来是记不住的,胳膊腿一上台就不听使唤。他要求调换工作,领导也赞成放他走,以便更能发挥他的力量。他去战斗部队当了文化教员,不到两年,成了个能征善战的连长。

他离开文工团后,开始一个星期来一封信,信上几乎写上全班人的名字,自然也有忆严;过了一阵,变成一个月一封,只写几个和他关系密切的人的名字,里边也有忆严;不知怎么闹的,后来固定了每两个来月一封,却只写周忆严一个人的名字了。这件事变化的挺自然,谁也没有吃惊,也没有成为新闻,只是随着年龄的增加,忆严自己不大在嘴里念叨孙震了,人们一提孙大胡子,忆严则脸上泛红,极力把视线转向脚下,以掩藏眸子里跳动的火花。

现在小高揶揄她,她就故意板起了脸:“那咱们的部队呢?”

“不知道,”小高说,“哨兵讲,要打听情况请上连部。你看是大伙一块去,还是又派我一个人去?”

“鬼!”忆严捅了她一拳,“就你废话多!”

她们三个兴冲冲地进了村子,找到了连部。孙大胡子当真从屋里出来迎她们的时候,不光她们感到意外——没想到恰好是孙震这个连,孙大胡子更意外。

“哈哈,你们象突然从地下冒出来三棵蘑菇!”他张着大手拍完忆严拍小高,单单和俞洁握握手,“怎么连电话也不先打一个。”

小高说:“要能打电话,就到不了你这儿了。我们掉队了!在追赶队伍。”

忆严说:“我们团正跟着黄河部队行动。”

“不管在哪儿,你们到了我这儿,我就要把你们收容下。”孙胡子粗声粗气地说,“我是后卫连,我后边再没有咱们的部队了。”

他把三个人身上背的东西连抢带夺弄到手,领她们进了屋内。叫卫生员给俞洁上药,叫通信员上伙房弄饭,他自己往锅里加上半桶水,拉着风箱给她们烧洗脚水。三个人就你一言我一语地叙述她们的掉队经过。

“你们就感谢马克思暗中保佑吧!”孙震听她们说完,作了个鬼脸,“天知道你们怎么会没当俘虏!”

他告诉她们,当她们从那庙里出发时,敌人的先头部队正在沂蒙山南麓,距他们不到十里地。而且居高临下,肯定能把她们看清楚!

孙大胡子又说,这次部队转移,是一次战略行动。文工团下部队演戏的那几天,国民党正有一百个旅,从南北两面急速进逼我山中的部队。陈毅老总特意下令,叫各部队杀猪宰羊,庆功演戏,作出副兵骄将傲、毫无戒备的姿态,可暗地里修好工事,埋伏下人马,要打他个半路伏击。不料******那个秃头里装的也不全是浆子。一听情报说陈毅在看戏作诗,毫无戒备,连喊:“且住,且住!”他说陈毅这个人,年轻时求功心切,冒险疾进的毛病是有的,可麻痹懈怠的过失从没犯过。眼下这个排场,一定又耍花样。马上叫一百个旅放慢速度,改为步步为营,合围稳打。他们爱演戏演吧,沂蒙弹丸之地,资源有限,****决支持不住长期消耗。陈老总一看******的招数变了,马上就拿出预备好的第二手,趁敌人改变战略,尚未定局,命令全军偃旗息鼓,从不同方向穿过敌人空隙,一夜之间,全部钻出了沂蒙山。这正是她们三个送还服装那天下午的状况,不过当时谁也不知道这内情。

南线我军到了敌后,就猛攻滕县。向北部山区进逼的敌军,正奇怪找不到我军所在,忽然屁股后边着了火,这才知道孙悟空已钻进了肝脏深处,马上把三十个旅掉过头来,直扑滕县。等他们赶到沂蒙山南麓,距滕县不到三十里处,滕县的炮声却停了,我军又不知道去向。直到天亮之后,才得到徐州指挥所电报,说“根据飞机冒雨侦察,****已转头往东,直奔沂河而去,看样子想东渡沂河再往北绕回沂蒙山。”******命令南线三十个旅:“立即改向东方疾进,务求先一步占领有利阵地,将****歼灭于沂河两岸。”国民党来不及下山就拐弯往东,便宜了三个女兵,没被抓作俘虏。

忆严问:“黄河部队现在哪儿?”

孙胡子说:“当然在东边,我西边没有部队。”

忆严说:“你看我们怎么办?”

“最妥善的办法是先跟着我们。”孙震说,“指导员领受任务去了。详细情况他回来才能知道,你们今天不能再瞎闯了。在我这儿休息一夜吧。”

忆严决定当晚住在这里。就叫孙震介绍近些天来连里的先进事情,准备晚点名时开个鼓动晚会。孙震说:“你们赶路已经很累了,今天就算了吧。”

忆严说:“你可真是立场变了。你在文工团当分队长时,我们要嫌累,要求停一次鼓动工作,你那话多着呢!传统啊,作风啊职责呀,把人批得有个地缝都想钻。今天说这个了,不行!”

那时的文工团,有一套鼓动形式,是几个现成的歌唱表演节目。曲调、动作都固定。到了一个连队,收集来新鲜材料,编上几句有现实内容的词儿,拉上去就演,准备起来并不费事。比方说这两天炊事员老张表现好,两个说快板的就一递一句说:

炊事员大老张,

做的饭菜格外香,

一天行军八十里,

摊了煎饼又做汤,

同志们吃了打胜仗,

人人学习大老张!

说完,大伙再扭着秧歌把这几句唱一遍。要是想表扬饲养员老李呢,词儿又改成:

大老李是饲养员,

样样工作抢在前,

骡马喂得肥又壮,

赛垮了敌人的汽车连。

完了也是扭着秧歌唱一遍。

这些词儿都很简单,那调儿战士们也大都会唱,可演出来大家还是打心里欢迎。受表扬的大老张、大老李,红着脸听完,总还要向班长表示个决心,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担不起这光荣,以后要更加努力。从他们以后的表现看,这鼓动力量确是巨大而又持久。

这晚上周忆严三个人就迅速地准备了这么一套节目。没带油彩,脸上不能化妆,衣服总要换一换。于是小高穿上了她那套便衣,成了儿童团的男孩;忆严从背包拿出那套服装,成了识字班大姐;俞洁拉提琴,穿军装也就可以了。数快板是忆严和小高,合唱三人一块儿张嘴,俞洁来个小提琴独奏。再由忆严拉琴,俞洁和小高表演立功对口唱,一台戏准备得很红火。

这几天忆严她们够苦够累的了,可连队比她们更辛苦得多。她们走了这几天的路,连队是一天一夜赶来的,其余的时间在滕县还打了一仗。所以晚点名时,连长一宣布文工团同志表演几个节目,那巴掌足足拍了有三分钟。随后演一个节目就嗷嗷叫着要再来一遍,等到表演小提琴独奏和对唱,就要起来没完了。幸好连长是文工团员出身,知道团里有制度,这样的小晚会一定要满足战士要求,只要有人要求就唱。他就出来打个圆场,指挥全连唱个歌散会,才算给她们解了围。这一带是敌占区,老乡们还不大敢太往军队跟前凑,可孩子们和年青人在外圈也围上了一群。散会之后,大街小巷满是说笑声,这三个人使整个村庄活跃起来了。

演出之后,通信员把女兵领到连部西厢房去,已经给她们铺好了铺草。解被包的时候,小高推推忆严说:“你的背包我管,去吧!”

“什么呀!”忆严扭了下身子,磨蹭了一会儿,终于笑着上堂屋去了。

孙胡子早已在桌上倒下了两碗开水。忆严来到,两人面对面坐下,互相看着笑起来。

“作梦也没想到你来!”孙震摸着胡子说,“知道你来我刮刮胡子!”

“别刮!刮了就不象你了。”

“完全大了,大姑娘了。”

“再背着我行军背不动啦!”

两人又哈哈地笑一阵。于是东一句西一句谈起来。她跟他谈文工团的熟人、趣事,他对她讲连队的战斗、友情,一句也没说两个人之间的事,可又都觉得很愉快、很满足。仿佛他们平日盼着的也就是见面这么谈谈,不在乎谈什么,能两人坐在一起谈就是感情上的享受。到了查哨的时间,孙震这才站起来说:“你挺瘦,注意点身体吧,叫我少挂念点,嗯?”

“嗯,你也一样,那军装穿一阵也得洗洗,满是白碱,不杀得慌呀?”

“我给你写了封信,还没寄你就来了。”

“给我吧。”

“人都见了还要它?”

“有什么特别内容吗?”

“没有。有特别内容也不往里写,跟以前那些信一样。”

“那也给我。”

孙震从皮挎包里翻了半天,拿出个自己糊的信封给了忆严。

忆严说:“我回去了。”说完却又不动地方,两只亮得异常的眼睛渴望地瞧着孙震。孙震看看院子,确信通信员不在,上前一步,迅速地抱住忆严,在她头发上吻了一下。忆严想把脸贴在他胸膛上,可他已经用更快的速度退了回去。脸红着,象个偷糖吃的孩子,咂着嘴,被甜蜜蜜的犯罪感困恼着。

忆严红着脸笑道:“我小时候,一过河你就抱着我……”

“那,那时候我不担心你生气!”

“傻!白长这么长胡子。”

他俩一块儿走出院子。孙震指指西厢房问:“你来找我,她们不会有反映吧?”

“你总单独给我写信。团里同志们好像不声不响地批准咱们了。”

忆严回到屋内,小高和俞洁早睡熟了。她合衣躺下,好久睡不着,虽然只是印证了一下早已存在着的情感,心里仍然不能平静。

她把信放进贴身的衬衣口袋里,手按在上边,睡熟不久,通信员进来又推醒了她。

外边又在下雨,屋里还很黑,通信员打着电筒轻轻说:“周分队长,连长请你去一下。”

忆严赶紧穿上鞋,摸着军帽,一边往头上戴,一边就往外走。孙大胡子光着头,站在雨地里瞧着西厢房,见忆严一出来,招了下手就走进堂屋去了。通信员留在房檐下。

忆严跟进了堂屋,桌上的灯还亮着,灯芯已剩下不多。

孙大胡子用手挠着头,不吭声。

忆严很熟悉他这个手势,就说:“有什么为难事了?你说呀!”

“你们必须赶快走!”孙大胡子说,“现在就动身,有什么困难吗?”

“你不是想说这个吧?”忆严猜测着说,“要走就走,当兵的谈什么困难不困难呢!”

孙大胡子吞吞吐吐地说,他检查哨位之后,打电话把她们三个人的情况告诉了指导员。指导员说叫她们安心睡觉,开完会后,他向上级打听黄河部队的位置。可是过了一个钟头,指导员又来了个电话,叫她们不要睡了,马上追队伍去。

“这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呀!”忆严说。

孙震又挠挠头,这才说:“他们的位置变了,现在在西边了。”

忆严以为听错了,又问一句:“哪边?”

“西边,就是昨天你们来的那一边。”

“不是你连西边没有我们的部队了吗?”

“是的,是的,那是昨晚上!可是现在,我连以东又没有我们的部队了。他们昨天天黑以后,来了个向后转:从南边小道悄悄绕回西边去了,目标是越过津浦路,渡过运河,与鲁西南的刘邓大军会师。”

“你怎么不早说?”

“我一听说就马上派通信员去喊你的。”

“那你们呢?”忆严问,“你们还不行动?”

“我们马上也出发。”

“反正一个方向,那就一块走吧,总比我们单独行动强。”

“不是一个方向,我们往东!”

周忆严又以为听错了,半晌没言语。

“这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呀!”孙大胡子故作轻松地说,“当兵的嘛……”

忆严说:“你刚才讲,东边没有我们的部队了。”

“是啊,可这只能对咱们自己人说。”孙大胡子口气庄重起来,“对敌人,仍然要叫他相信我军主力在东边,并且还继续向东进!所以,天亮之后我们就要在敌人的视线之内,大摇大摆向东走!”

“你们都指谁?”

“一个团!”孙大胡子又笑起来,“你记得吧,在文工团里时,一唱平戏就叫我跑龙套。团长总说,老孙,你别看不起龙套,四个人代表千军万马!这回我又跑龙套了,我们一个团代表整个南线的野战军!”

“既然我们已经来了,”忆严说,“为什么不叫跟你们一起行动?”

“这,这跟演戏到底不一样。唱戏这边是四个,那边也是四个。现在咱们是一个团,敌人可是三十个旅。他们一发觉上了当,马上就会有一场一百对一的恶战……”

忆严生气地说:“怪不得催我快走,是把我们送往安全地带呀!”

“这是上级首长的命令!”孙大胡子说,“上级命令,非本建制人员,一律动员走!而且你们这一路也并不安全。津浦路两侧的敌人地方武装、土顽势力、交通警察纵队,也有好几万。东边的敌人,一发觉上了当,马上也要追赶。连日大雨,道路全翻浆了,后边你们追,前边大部队也在走,要把那两个女兵安全带回部队,你得好好费点心思呢!我把你叫出来,就是叫你先有个思想准备,过一会儿帮我做工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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