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来见你，不是想翻以前的旧账……”
水叔把视线重新投向面前的顾八代，一边活动着有些酸胀的脖子，一边接着说道：“只是这回，我怕是真的要‘死’了……”
“……您……”顾八代也从躺椅上支起上半身，正要开口说话，却被水叔止住了。
“我今天来见你，就想当面问你几个问题，毕竟……你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说着，水叔苦笑了一下，接着道，“就像你说的那样，这么多年了，别人或许觉得我是个懒怠做门面样子的人，可是你该知道，只要他活着一天，我就装一天的门面，如见，咱们都扯了那门面去，还望你能跟我说几句真心实意的话。”
“……”顾八代看了水叔许久才开始动作，他费劲的撑起自个儿的身子，穿着粗气一点点的站直身子，待气息稳定，昏暗的双眸间闪过一丝光彩，然后掸开自己的马蹄袖，扑通一下跪在了水叔的面前……
……
……
相交的两个圆，有它们不相交的部分，可是除了那个圆本身，你又如何知道它其余的部分，有没有与别的圆相交，而另一个与它相交的圆，是否与你也有相交的部分呢？
比如说，眼下养心殿燕禧堂里面的两人，刚好就提到了那个正在御花园揪着九阿哥脸的止夏。
“为了那么个小丫头，你居然再一次回到紫禁城里来了……”
被叫作顾问行的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太监似乎正在用很阴沉的语气说道。
可惜他那泉水叮咚般的嗓音，实在表达不出阴沉的意味，正如早先他装出来的那副沙哑的嗓音不配他精致的小白脸一样。被称作“顾问行”的这个太监，竟赫然就是顾八代家中的下人——顾佳。
这般再细看上去，他的发辫中，果然夹杂着不少灰白色。
“我不能回来？”黑暗中的人说着话，似乎还在轻轻的走出黑暗。
“不是不能，而是不该。”顾佳，又或者是顾问行，顿了一下后接着说道，“我以为当年在悯忠寺，就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熊猫……”
熊猫走出黑暗，随着之前顾问行的视线，也瞥了眼窗外仍在打扫个不停的小太监，然后才说道：“我不认为那该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哼。”顾问行轻哼一声，然后一边活动自己的手腕，一边说：“那你总该知道，你不能和小姐见面罢？”
“……”
顾问行话一出口，熊猫就低下了头，似乎那简单的一句话，就已经让眼前这个高大的汉子变得矮小了，就连最初躲在黑暗中散发出的那股气息，也在一瞬间泯灭了踪迹。
“为什么把她从曹寅的手里掳了去？你知道这么一来你打乱了多少安排？而且你千不该，万不该让曹寅那帮人知道你的存在。”
“……他们早就知道的，只是……”
熊猫本就不善言语，气势落了下乘，就更加张不开口，吱唔了半天，才又接着说道：“我不想让小姐就那样被他们送到京城来。”
“是‘回’京……”顾问行的声音终于开始显现出阴沉的气味，只是这样一来，却叫人不免怀疑眼下的他到底有多么愤怒，“就算她知道了又如何？你敢把所有的事都告诉她？告诉她你究竟是个什么货色，告诉她那隐匿村中的人都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你敢么？”
熊猫听着顾问行的话，身子抖动的愈发厉害，那几句问话，似乎成了无形的辫子，随着顾问行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正在重重地鞭打着熊猫。
然而就在熊猫害怕的出神的时候，顾问行却猛然闪出燕禧堂，身形在那扫地的小太监身后悄然停止。
如他来时一般，在没有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仅仅在熊猫几个喘息间，顾问行已经将那个小太监带进了燕禧堂。
熊猫猛的回过神来，看着正满脸痛苦，不住流着口水的样子，他似乎想起来多年前的师傅。
小太监没有出声，那是因为顾问行已经卸了他的下巴。
“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若答的实在，我便给你个利落的死法。”
小太监的眼中满是恐惧，一如方才失神的熊猫……
……
……
如同止夏并不知道自己这个圆其实已经同顾问行、熊猫一并相交在一起一样，四阿哥也同样不知道自己放在宫中的那个眼线，已经通过他在黑暗中绝望地笔出的一个手势，把自己和顾问行以及熊猫这两个人交织在了一起。
他还坐在简朴但舒适的马车里，同十三阿哥一起。十三阿哥依旧在讲着昨天的那场花酒，他也才刚刚陷入多年前的回忆。
那时他多大？胤禛记不起，也许如今他的回忆，已是那个年纪仅剩的一个。
那时的二哥——太子，还没有赢取太子妃，那个女人，也还在毓庆宫。
“……顾，顾菁……怎么办……”
那时的二哥多大？胤禛当然也记不起，他只记得那年的二哥还是皇阿玛最宠爱的太子，还是一个文武双全，开朗活泼的少年，像现在的十二弟，双眼中满是阳光，就像那个女子说的……什么“阳光少年”，恰如“告别单身”一样的词汇。
“什么怎么办？你把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那啥了，就准备吃干抹净一走了之？”
那时的女子皱着一边的眉头，双手叉腰，对着比自己矮上半透的太子大咧咧地说着，毫无规矩，但是那对水亮的大眼睛，却怎么都叫人生不起斩杀她的念头。
“什么话？我可从没那么想过！我是真心喜欢惠儿的！”
瘦小的太子气鼓鼓的反驳着女子的话。
“那你为什么喜欢她？”女子却不给年幼的太子过多思考的时间，紧紧地追问道。
“我，我……”太子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可是“我”了半天，脸都憋红了，才吐出一句，“不为什么，我就是喜欢她！”
话音刚落，太子还在喘着粗气，那女子已经放声笑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