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建刚随之摊开一大摞资料，认真而又谦逊地说，好的。下面我详细汇报方案的具体情况。不尽之处，请刘县长和高书记另行补充。
按照预先准备好的材料，方建刚对东莱河水库建设工程的水文地理、人口迁移、技术指标、施工方式、工程预算等主要情况进行了详尽的介绍，并且得到了江凌的初步认可。方案是否可行，尽管尚待上级水利部门进行进一步的考察论证后才能得出最终结论。但是，在短短几天内，便赶在“两会”召开之前规划出如此完整的东西来，毕竟给县委、县政府的工作决策提供了可靠依据。
然而，让人吃惊的是，工程预算一压再压，整体造价仍不低于一亿五千万元。如果市里确定的扶持基金如期到位的话，仍有五千万元缺口。
怎么办？就在江凌陷入苦苦的沉思时，她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欧阳文峰打过来的。
尽管情绪一时有些低落，但接过电话后，江凌还是热情地抢先说，我当谁呢，原来是欧阳主任。昨天市委梁书记给我来了电话，具体情况还没来得及跟你通报。关于……在我们最关键的时刻，最需要的时刻，也可以说是最困难的时刻，欧阳主任为河东县做了一件大好事，即便记入不了河东县的历史史册，也会让我们永远铭记在心。我代表河东县县委、县政府向你表示最衷心的感谢！你何时过来？说什么也得让我们表示一下心意啊！
欧阳文峰说，江书记，那件事看来已成为定局。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困难？不知怎么弄的，自上次从河东县回来，特别是与你见面之后，我正常的思维定式便被彻底打乱了，似突然患了相思病，只要是睁着眼睛，就不停地思考两个问题，一个是你，另一个则是河东县。恋你是假，看来真正吸引着我的是河东县。今天电话联系的另一个目的，则是落实昨天你说过的那句话。
江凌便不好意思地问道，我说过什么话呢？还真的一时想不起来了呢！
欧阳文峰说，看来江书记没有诚意！
江凌慌忙解释道，这些天事情太多，脑子被搞浑了，你能不能提醒一下？
欧阳文峰说，按说不该提醒你。看在河东人民的面上，我就说了吧。你认真回忆，你是想如何报复我的？
江凌这才如梦初醒，就说我要挖你们报社的墙脚，将你弄到河东县来。因为办不到，所以才没有记到心上。
欧阳文峰说，你办不到，但是我能办得到。
江凌便吃惊地问道，我不想猜谜，你照实说，你有何意？
欧阳文峰说，我执行你的意志，过几天，或许就在“两会”之前，可能要去你的办公室报到。已不是可能的问题，应该说是肯定。真的过去后，不知江书记是否欢迎？
江凌已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欧阳文峰连说了三遍，才听清是怎么回事儿。
欧阳文峰接着说，不瞒你说，在报社的确干腻了，我早就想去基层接受一下锻炼。因为羡慕你，所以我才向省委于书记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就在我给你打电话之前，省委组织部的调令已经送到了报社。我说的都是实情，半句瞎话也没有。我过去之后，这支娘子军就更壮大了，江书记可要多多提供帮助啊！
江凌默然无语。过了很久才说，求之不得，热烈欢迎，但要让我好好想想，如何面对你才好。你何时过来，能否给我一个具体的时间？
欧阳文峰说，没特殊情况，大概是后天吧。
江凌说，后天我什么工作也不安排了，专候你的到来。
欧阳文峰说，那样的话，我可不敢去了。我跟总编说好了，编辑部不搞送行仪式，如果咱们再……说到这里，欧阳文峰突然转过话题说，马上就要离开报社了，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们千万不要客气，机不可失啊！
江凌说，马上就要过来了，还将自己当作外人，让我怎么说啊！
欧阳文峰这才意识到失言了，便忙不迭更正说，咱们那儿还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办的，千万不要客气啊！
江凌愣了一愣说，河东县是省内的特困县，要说困难的话，成堆成片，抬头是困难，低头是困难，睡着了，梦里也都是困难事。来河东县任职，没有一点儿硬骨头精神，不出几天就会被吓跑。所以，我才不忍心让你……既然过来了，那么就要面对现实，想尽办法去克服困难。比方说，正在酝酿中的东莱河水库建设问题，既是百年大计，也是眼前摆脱贫困状态的一项“脱帽”工程，可是资金严重不足，初步核算，还有五千万元的缺口无法填补，仅此一项，还不得被扒一层皮啊！我想……
呵呵……欧阳文峰笑着说，我的书记大姐，你们河东县的情况……不对，应该是咱们河东县的情况，我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你的困难就是我的困难，大家的困难就是咱们的困难。咱们是捆到一辆战车上的两姐妹，你亡我则亡，你荣我也荣。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保准让你高兴得一蹦三尺高。昨天我去采访正在召开的全省财政工作会议，在与分管财经工作的蒋副省长个别交谈时探听到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便是，中央为了加快农业基础设施建设步伐，不久将向各省下拨一大笔农业扶持基金，这笔基金当然由省里统筹安排使用。那天去河东县时，记得你提到过要建设什么大型水库事宜，我便有意向蒋副省长提起了此事。蒋副省长大权在握，号称全省的“财神爷”，又因兼任省人大的副主任，人们在习惯上还称呼他为蒋委员长。“蒋委员长”办事慷慨，为人侠义，我这么一提，又加之平时关系密切，他便初步答应了我提出的要求。快事快办，特事特办，咱们能否以县政府的名义抓紧写一个报告，于近日内直接呈送到省财政厅。然后我再进一步疏通关系，这点小小的缺口，“蒋委员长”用他的大铁锨掘几锨泥巴，还不就堵死了？
江凌说，这样办好吗？处处凭关系，那成了什么呀？难为情哩！
欧阳文峰说，这怎算关系？这叫为一方百姓谋利益。连一方百姓都不关心，怎谈得上胸怀天下？何况，河东县还是省内有名的贫困县？就是因为河东县贫困，我提出要求之后，蒋副省长才初步表了态。其实，这也是公事公办。就是走正常的渠道，省里也应该扶持咱河东县，只不过手续复杂一点而已。
江凌说，你有心计，大姐听你的了。
欧阳文峰说，大姐就听好消息吧！
江凌似呆似痴，愣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最后还是欧阳文峰说了声再见，两人才挂了电话。
江凌放下电话之后，或许从刚才的电话里听出了门道，在座的各位，脸上皆绽开了笑容。事到此处，还有什么可探讨的呢？江凌无话，大家更是无话可说。其实，多说一句都是废话。
时近中午，无需请示，也没有征得江凌表态，高长水便自作主张，让伙房准备了一桌极具特色的山乡野味。一个个兴高采烈，本该开怀畅饮，一醉方休，岂知刚刚开始，一个令人不愉快的电话却突然搅乱了这个酒局。
开场酒还没有喝完，江凌的手机便急促地叫了起来。凭着感觉，她意识到又有了紧急情况。果然不出所料，显示的正是纪委书记王建国的手机号码。江凌不敢懈怠，随之便摁下了接听键。
王建国在电话里汇报了两件事。一件是关于县财政局局长周发起的问题。通过公安干警周密的侦查，周发起昨天便携巨款畏罪潜逃，数量不详。据机场方面提供的信息得知，周发起所乘航班飞往的是南方某市，正在潜逃之中。目前，上级公安机关已经下达了A级通缉令，凭周发起那点儿本事，他就是长了翅膀，也逃不出布下的这张大网。另一件事，其性质更加恶劣。有人向县公安局报案，县委宿舍发生了跳楼事件。公安民警即刻赶到现场，通过验证，跳楼者不是一般的人物，恰恰是李学明。据初步分析，李学明突然自杀，极有可能与夜里发生的县公安局爆炸未遂事件有关。当然，县招待所“4·15”命案，他更是难脱干系。现在，李学明的尸体已运往县医院太平间里，并且已置于公安机关的严密控制之下。目前的情况，在电话里只能汇报到这里。
眼下再也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项了，所以在接到电话之后，江凌扔下酒杯，叫上杨波就驱车赶回了县城。
回县城的路上，天色骤变。从羊步岭启程时，天还好好的，没想到汽车走到半路，老天就闭上了眼睛。先是狂风骤起，继而便飘起了雪花。雪片在车前的视线里纷纷扬扬，雪花儿大得惊人，在江凌的眼里，已不是普普通通的鹅毛大雪了。瑞雪兆丰年，在这个时候突降暴雪，象征着吉祥如意，还是路途多舛，她一时还真的说不清楚。反正汽车是在艰难的行驶中赶回了县城。
江凌赶回县城时，正好是下午上班的时间。
下午两点整，县委常委会按照通知的时间如期召开。
这次常委会，是江凌走在路上临时决定的。县里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件，她绝不能自作主张，独断专行，必须让常委们知道，并且形成共识，共同应对眼下出现的困难局面。
其实是一次常委扩大会议。从提高工作效率出发，参加人员扩大到了人大主任、政协主席、法院院长、检察院检察长、公安局局长，以及有关的县直部门负责人。会议气氛不同于往常，紧张而又严肃。因为是一次紧急会议，内容也是江凌在路上与县里的几家领导在电话里确定下来的。考虑到当前的形势，不仅重点研究了如何应对今天发生的李学明自杀和周发起潜逃事件，还讨论了“两会”的主要议题及相关事宜。针对前段时间争论不休的全县工作重点问题，也进一步统一了思想，达成了共识。虽然是一次临时性会议，又是短会，都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但与会人员却步调一致，情绪高昂，可以说是近年来召开的一次最成功的常委会议。
可让江凌意想不到的是，散会后刚回到办公室里，她还接到张子虎打来的一个电话。张子虎带着哭腔，恳求江凌让他过来一趟。他要诚恳地向江书记汇报工作，特别是近来的思想表现情况。江凌的答复是，可以过来谈谈，不过现在不行，她没有时间，改到明天再说吧。尽管从内心里厌烦，可她还是给了张子虎足够大的面子。
见时间允许，江凌又作出一个临时性决定，下午说什么也得赶到市里去。县里出现了这么大的问题，她必须立即向市委梁书记汇报情况。不过，她对这次汇报充满了信心，并且相信，包括梁书记在内的所有上级领导们，肯定会给以她全力帮助与支持。
而另一个动机呢，那便是顺便回家看望自己的丈夫和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