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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背叛

吴天寅刚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电话铃就响了。他拿起了电话,是总裁助理魏亚打来的,说请他立即到总裁办公室来,斯威特先生找他。吴天寅说立即就来,放下电话,便起身走向电梯。

总裁办公室在这座高楼的十八层。这里是爱克斯跨国公司中国总部的南方分部。吴天寅作为南方分部研究发展部的部长,属于分部的高级人员,总裁找他是经常的事,所以,此时他并没有去想斯威特总裁找他是何事。

吴天寅来到了斯威特的办公室门前,轻轻摁了一下门铃,魏亚好听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请进!”吴天寅推门而入,魏亚对他灿烂地一笑说:“斯威特先生在里面等你。”同时送给他—个含情脉脉的媚眼。

吴天寅得体地说:“谢谢!”然后直接推开了里间办公室的门。他知道魏亚对他情有独钟。但是,他一直采取一种客客气气的态度,既不过分刺伤魏亚的自尊,又保持一种适度的距离。平心而论,魏亚是个不错的女人,她身材高挑,有一张能体现东方女性秀美风姿的漂亮的脸,加上她毕业于一家名牌大学,受过高等教育,风度气质俱佳,是个令男人怦然心动的女性。她原是总裁秘书,两年以前,斯威特提升她为总裁助理,但办公室没有搬动,斯威特也没再另找秘书,她仍然还承担了属于总裁秘书的工作。因此,分部上下都在传言她同斯威特有说不清的关系。当然,吴天寅从不参与这种议论。他信奉一条,人最好干好自己的事,少去管别人什么,都是成年人,每个正常的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都能承担应有的责任。

斯威特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嘴里叼着根粗大的雪茄。见吴天寅进来,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斯威特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见吴天寅坐下,便说:“吴,总部已批准了我们参与K城A工程的招标计划。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分析,我们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是S城的华光集团。华光集团就是原来的华光公司。前几年它兼并了几家同行业企业,改称为华光集团。你最早在华光公司干过,这是你熟悉的公司。考虑再三,为了能够顺利地拿下A工程,决定你参加招标小组,协助魏亚小姐工作。”

K城A工程,吴天寅知道,这是一项总投资为上亿元人民币的大工程。几个月前,分部就开始了关于参与招标的紧张工作。令吴天寅奇怪的是,原来分部所有的重大的参与招标工作,他所主持的研究发展部都必须介入,有时直接就是由他负责方案的操作。但是,这次不知为何,斯威特没有通知研究发展部参与,也没有让他介入。整个方案直接由魏亚负责组织操作,由分部的商务开发部和业务信息部配合编标。吴天寅当时并没有多想,只是感到奇怪而已。在分部,斯威特有权做出一切决定,这种外资机构,你不能多问,也不能多言。吴天寅知道规矩。现在,他总算明白,原来是分部早已得知华光集团参与招标的情报,并把华光集团当成最重要的竞争对手。不让他参与,是考虑他在华光公司干过,是商务机密万无一失的保密防范需要,对分部和他个人,都有莫大的好处。

吴天寅想了想说:“斯威特先生,我是从华光公司出来,我希望还是不要安排我参加招标小组为好。我已离开华光公司十多年了,一切都在变化,我对华光集团的了解,可能完全帮不上什么忙的,是否请考虑一下我个人的请求?”

吴天寅说这些话有几个考虑:第一,K城A工程对分部来说,是今年重大的项目,他事先没有参与整个计划和方案操作,并不了解有关情况,后期仅是协助魏亚工作,进入不了核心,如果参与招标成功,功劳也不是他的,这种事做之对自己无益;第二,如果对手真是华光集团,他真还不愿意参与此事,毕竟自己在华光工作过几年时间,何苦为了别人在商场上与华光争个你死我活?能避就避,这是最好的办法;第三,商场如战场,风云变幻莫测。华光集团在本行业中,是国内南方最有名和最有实力的集团公司,在A工程上也有明显的优势,自己何苦去趟这池浑水;第四,从整个安排上来看,斯威特事先就对自己采取了防范性措施,这虽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不如就此置于事外为好。

斯威特夹着雪茄的手挥了挥,摇着头说:“No,no!吴,这既是魏亚小姐的请求,也是我的决定。我们没有不信任你的理由,同时这也是对你的考验,如果此事成功,我会向总部报告你的表现。就这么定了,明天你就同小组一起出发到K城。”

斯威特说得如此明白了,吴天寅知道他只能服从。去就去,反正没在核心圈里,去一下也无妨。至少,斯威特说这也是对他的考验。确实,也可证实一下,自己对分部的规矩是遵守的,对公司也是忠诚的。想到这里,吴天寅说:“好吧,斯威特先生,我谢谢你的信任。”

走出斯威特办公室,吴天寅看到了魏亚略含深意的笑脸,心里就来气,想到了斯威特说这也是魏亚的建议,心里暗骂了一声:“去你妈的!”但还是在嘴角上挂着笑脸说:“很高兴配合你的工作!”这就是生活需要。

魏亚似乎明白吴天寅的心思,并没有感到什么生气,仍然柔柔地说:“你心里未必是真的高兴,不过,请相信我并没有恶意。”

吴天寅见魏亚这么说,似乎真有什么含意,也不好说什么了。想想也对,魏亚真对他没有什么恶意,不然如人们传说她与斯威特有那么特殊的关系,在分部他吴天寅的日子会好过?

吴天富随魏亚一行来到了K城,住在K城最豪华的宾馆——神龙大酒店。晚饭后不久,魏亚电话就打到他的房间说:“天寅,能陪我出去一下吗?”既然整个小组是魏亚负责,吴天寅不好问什么事,也不知是否与业务有关,只好说:“听从差遣。”魏亚说;“等会我在楼下等你。”吴天寅整装了一下,就下了楼,魏亚已在楼下等他了。

在分部,魏亚都是早到迟归,吴天寅也没有特别去注意她,见到她着装都是分部的制服。今晚,魏亚刻意打扮,把浓密的黑发盘起,略施淡妆,描了细眉,施了薄粉,涂上了口红,睫毛也用夹子夹过,向上略卷,顾盼生辉。她着银色的无袖低胸紧身长裙,洁白胸脯闪耀着迷人的光亮,如月下水仙。高挑的身材撑起长裙,全身曲线突出,却又含蓄不露,飘逸脱俗。见吴天寅到来,她淡淡一笑,风姿绰绝。

吴天寅目光不由一亮,心中不得不暗叹:真是个美人!过去他只感到魏亚漂亮,但从没认真去观察居然有如此丰姿。

两人到了门口,一辆的士立即迎上来。魏亚拉开车门自己先钻进车里。吴天寅进了车后,一股暗香扑面而来,他有点不自在。为了体现分部的实力和体面,他们到来之后在酒店包有两部专车,一部供魏亚专门使用,一部为工作用车。两部车都前往机场接过他们。现在出去却不坐包车,吴天寅不由问:“准备去哪里?”魏亚一笑说:“到了你就知道!”然后对司机说:“去红房子。”

吴天寅今天穿的是一件短袖的高级休闲T恤,坐在车上,他的手臂就感到了魏亚光洁臂膀的滑溜。魏亚故意坐得比较居中,让他根本就没有保持距离的余地。

车到达目的地之后,吴天寅才知道红房子是个豪华的娱乐城,他已猜到了魏亚的目的。既来之则安之,他也不说什么,都是很成熟的人了。两人进了舞厅,显得引入注目。吴天寅有一米八五的个头,仪表俊美,风度翩翩。在分部工作,走南闯北,海外国内都是飞来跑去,迎来送往,谈判应酬,所以风度气质也是人之龙凤。

两人要了个包厢,魏亚点了一瓶拿破仑XO。包厢里没打开灯光,只点蜡烛。端起酒杯,魏亚说:“来,先敬你一杯,与你共事五年多了,一直没机会和你单独在一起。这次机会难得,你不会在意我今晚约你出来吧?”

吴天寅端起杯子,轻轻一碰说:“我只感到奇怪,你是第一次独挑大任,却有这等闲情逸致,真是大将风度,似乎有必胜把握。”

魏亚喝了一口酒,听出了吴天寅话里的那么一点意思,还是不愠不恼,仍是柔柔地说:“你是我见过的最有自制力的男人,此情此景,仍然不忘刺我一刺。”然后长叹一声说,“我不知是我自己太没有吸引力了,还是你有什么毛病!”说完,将一大杯酒一饮而尽,眼睛幽幽地盯着吴天寅,透出黯然神伤的表情。

吴天寅知道魏亚说的是真话。在商场上,像魏亚如此风度气质和心智的女人,不说男士围着打转,至少从未遇到过如此的冷淡。他心里突然有一种感动,自己有什么了不起让这么一个女人心仪如此之久,且还不断地对她置之不理?如果这个女人不是真爱他,那么她图的是他什么呢?他当然不是有病,而是经过了唯一一次的伤心欲绝之后,他不知为何就一直被那个影子所困着,有想也是想着那个挥之不去的影子,以致他一直独善其身,对众多的追求者无动于衷,对许多可以放纵的机会视而不见,连圈内的一些朋友心里都非常相信他真有生理方面的毛病。

吴天寅点燃一支香烟,很快平静了自己,说:“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是好心提醒你,假如这次我们失标,有人将我们今晚之事报上去,斯威特先生定会说我们没有尽力,总部也会怪罪我们的。”

魏亚脸露嘲讽:“你真那么在意个人的发展?我们不过是个勤奋的打工仔而已。好,我告诉你,总部很快就要提升你为分部的副总裁了,这次我建议让你来,是因为斯威特先生对你的忠诚有所犹豫,因为你在处理每件事上都太理智和周密了,让人感到确实把握不准你。”

长处即为短处,优点有时就是致命的弱点。吴天寅当然清楚。但是魏亚说他要提升为副总栽,却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感,这可是个好消息。提升为副总裁,不仅在待遇上有重大变化,而且他将进入总部的视野,有更大的发挥自己才干的天地,更重要的是爱克斯跨国集团公司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各分部副总裁以上的人员,都必须是他们自己本国人员或拿到该国绿卡的职员。他一提升上去,就自然会为他办理绿卡。有了绿卡,他就有机会到爱克斯公司在世界的任何一处分部任职,可以说今后前途远大。

“是真的?”吴天寅问。但问后就万分后悔了,他还是有沉不住气的时候。

魏亚举起酒杯说:“当然,不然我今晚怎么请你呢?先祝贺你,其次请你今后高抬贵手!”声音冷得如硬硬的冰凌。

吴天寅举起杯说:“不,我要谢谢你,这次是真心的!”

魏亚摇了摇头说:“我还以为天寅先生真已到了心如止水之境,没想到终究还是难以免俗之人。”

吴天寅无奈地苦笑一下说:“魏亚,我自罚一杯如何?赔个罪?”

魏亚语气放软下来,说:“我不要你赔罪,我要你今晚必须认认真真地陪我,不许嘴上一套心里一套!”

吴天寅心情陡然很好,心里一百个同意。他喝干了杯中酒,就主动请魏亚跳舞。

两人先走到包厢外的舞池。这时正好是慢四步,舞池里一片黑暗。吴天寅搂着魏亚的腰肢,迈出舞步。曲子很动人心弦,才走几步,吴天寅就感到魏亚向他贴进,丰满的胸脯抵住他,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脸贴上他的脸,暗香溢出,令他心动神迷。吴天寅这时没有表示拒绝,两人自然而然有一种奇妙的亲昵感。

两人没再出包厢,或在包厢里休息饮酒,或跳两步,一直玩到十二点多钟。

回来的路上,吴天寅已有了很好的感觉,心中也涌动着一种久违的欲求。在车里,他不知不觉地同魏亚贴得很近,魏亚也将整个人偎在他的身上,让他有一种对方似乎真心将一切都愿交给他的感觉。

到了酒店,两人进了电梯。此时已晚,电梯没有其他客人。魏亚秋波盈盈,对吴天寅说:“一起到我房间好吗?”

吴天寅有点慌乱,但点点头说了一句傻话:“还有事?”

魏亚笑了起来,说:“是,我现在发现,你并不真正成熟,有些地方你真是幼稚得可爱。”

吴天寅脸有些热起来,没再说什么。两人走出电梯,就进了魏亚的房间。

魏亚住的是套间,因为这次是她负责整个工作。一进房间,魏亚就紧紧抱住吴天寅,吴天寅感到无法再拒绝,也抱住魏亚。都是成熟的人,两人都很自然去演绎必然会发生的故事。

吴天寅终于挥去了那个一直缠着他多年的影子,他此时突然在魏亚身上找到了一种解脱感。原来事情就这么简单,只要你不在意了,事实上就可以挥之即去。吴天寅感到了重新燃起的激情。

魏亚紧依着吴天寅说:“你并没有病!”

吴天寅笑起来:“我并不在乎人家怎么看我。”然后接着又说,“你这次要我来,就是为了想弄清楚这个?”

魏亚轻轻拍了一下吴天寅:“我想为了百分百的成功。人家一直以为我是靠着斯威特爬上去的,我想证实一下,我是靠自己的能力和运气。当然,在业务上我服你,知道你有真本事,所以要你来相助,我想这次应该没有问题。”

吴天寅心里一下有点失落,魏亚对他还是有情感之外的考虑。但人终究是人,特别是这种年纪的过来人,要没有一点人间烟火的超凡脱俗之心,完全无此可能。所以,他心情没有受很大的破坏。他问:“你真对这次参加招标有必胜的把握?华光集团的实力,据我所知与我们应该是旗鼓相当,谁胜谁负,我真还没把握。”

魏亚显得很自信:“我们有他们没有的两个优势:一是这次负责招标的K城副市长是我大学时的同学,这是总部决定由我负责的原因;二是K城很希望我们总部在该城投资,我这个副市长同学找我并通过我曾同斯威特先生和总部有关人员进行过接触。正因为此,总部才知道我同他的关系,他们还有求于我。”

原来如此。当时,吴天寅得知分部参与投标工作由魏亚负责,还以为是魏亚利用V与斯威特的关系弄到手的。看来,人都有自己的误区。以误区再去看问题,就更成为误区。如果没有机会真正弄明白,那么就会一直误下去。世上有多少事可能就是如此,人与人有多少事也是如此。他不由地低下头轻吻了一下魏亚,以示自己的愧意,同时,心里不知觉地涌上了一种强烈的对魏亚的温柔感。

吴天寅是在第二天清晨很早的时候,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的。与魏亚一夜的缠绵,他并没有感到疲倦,反倒觉得精神更加振奋。他对魏亚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因此,早餐时间一至,他就给魏亚去电话,叫她来餐厅用餐。然后,自己先往餐厅里去。

吴天寅在属于他们的订餐桌前先入座。魏亚还没来,他的眼睛便随便向餐厅里瞄了瞄。突然,他被定格了,那个他才刚刚挥之而去的影子,就坐在离他三张餐桌的地方,目光正好与他相遇,慌乱,惊喜,想回避又无法回避,复杂之极。

吴天寅整个感觉是沉水樟般的僵硬和沉重,愣在那里,以致魏亚来到他的身边坐下,他都没有发现。

魏亚走进餐厅时,心情是愉快的。从大学开始,她就很习惯男人围着她转,很习惯男人的目光在她身上溜来滑去。这些年在商界里周旋,她更是男人注视的焦点,尽情享受男人目光在她身上来回的过电。当然,这不是说她很放纵,而仅是一种现代女性的虚荣。但是,在分部里,她却发现有一个人对她的存在似乎一点感觉都没有,这个人就是吴天寅。一开始,她以为吴天寅不过是故做姿态而已,这种男人她也遇上过。所以,她故意对吴天寅表示了一点儿意思,想试试他。然而,不久她就发现,吴天寅是真的不为她所动。这个有点儿特殊的男人,引起了她真正的注意。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她发现吴天寅确实不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他真的在对女人的问题上,是很认真和严谨的。在当今的商界,她是第一次遇上了一个不好色的圈内男人。于是,她以一种强烈好奇心更加注意吴天寅,并侧面了解吴天寅。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好奇心变成了好感,好感又变成了一种说不清的感觉,直至她发现自己,似乎爱上了这个很特别的男人,她有了一种想得到他并被他完全占有的强烈的欲望。如今,她终于得到了吴天寅。所以,一进餐厅,她的目光就急切地搜索着吴天寅。

吴天寅此时的目光正看着一个打扮十分朴素的女人。那个女人剪着一个短头,头发略做了一点儿发型,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短袖衬衫,下着一条蓝黑色长裙,整个模样是一个拿工薪的普通机关女干部。但是,她那张脸却有十分风韵,如深秋夜空中的明月,妩媚里透出些许清凄,明净中含着一点儿冷傲。魏亚一眼就认出她是谁,她看过这个女人的照片,也知道她的简历。这个女人叫杜丁秋,毕业于国内一家名牌大学的经济系,是该大学20世纪80年代初期的经济管理专业硕士。毕业后,她先分配到某省经委研究室工作,后调到华光公司任技术部主任、副总经理、总经理。华光公司就是在她任总经理其间,一跃而成为中国南方的知名国营大企业,一度在本行业系统中十分辉煌。近些年来,华光公司因各种原因,也跌入困境,经过调整,兼并部分中小企业,组建华光集团,想重振雄风,杜丁秋成为集团的董事长兼总经理。这些材料是分部的业务信息部提供的。魏亚在接手分部的K城投标任务时,就牢牢记住了这个一号竞争对手的大名和模样,这次K城之行,魏亚早已做好与这个美丽女人一较高低的准备。

魏亚坐到了吴天寅身边,见吴天寅居然没有感觉到她的来到,刚才的好心情一下就被破坏了。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吴天寅一定认识这个女人,第二个直觉就是吴天寅肯定曾与这个女人有着那么一层微妙的关系。她用手捅了一下吴天寅说:“你应该认识她!”

吴天寅回过神来,显得有些慌乱:“是,我当然认识她!”

吴天寅这时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这次的K城之行,他有一个太大的疏忽了,就是应事先考虑到,他会遇到杜丁秋,丁秋作为华光集团的董事长,她一定会来参加投标的。那么这样他和杜丁秋将会成为各为其主的对手。

吴天寅十分后悔,当时应该坚决地向斯威特表示不参加分部的这次投标。

这个原来将是很怡人的早餐,因为有杜丁秋的突然出现,让吴天寅陡然一点也没有胃口。连刚刚在魏亚身上找到的那种不错的感觉,一下就荡然无存了。吴天寅很想不再去看杜丁秋一眼,但是他把握不住自己,眼睛不时地瞟向杜丁秋。

杜丁秋很快就离开了餐厅。在起身离座时,她那明亮的眼睛,向吴天寅这边投来了惊鸿般的一瞥。

她离去的背影依然很美,像一支古老的萨克斯管奏出的忧伤歌谣。

吴天寅心中突然有着无限的伤感,人生确实是很戏剧的,不是说每天都是如此,而是说总有着那么戏剧的时候。他胡乱吃了点东西,就想离开餐厅。他站起来时,魏亚眉头紧皱说:“我感到很奇怪很奇怪。”

吴天寅被魏亚这么一说,有些警觉起来,问:“什么奇怪?”

魏亚叹口气说:“我是说杜丁秋。”

“杜丁秋?”吴天寅不解地望着魏亚,见魏亚还没吃完,又坐下了。

“你这么精明的人难道没有发现,杜丁秋那一桌连她在内只有三个人,那个男的肯定是她的司机,还有那个年轻的女的,像她的助手。杜丁秋亲自来,说明这次投标对华光集团来说是十分十分的重要。这么重要的事,杜丁秋怎么只带这么两个来?难道她也有出人意料的一手?”魏亚毕竟是第一次全权负责投标事宜,她把对手估计得很高,对手的一点点的反常都能引起她的思考。

吴天寅把目光投向杜丁秋刚才坐过的餐桌上,果然只有三副用过的碗筷。这种细节魏亚都能考虑在内,他心中不由有些佩服。但吴天寅此时没有多少心情去理会这些,他顺口说:“也许,她只是先来。”魏亚摇摇头说:“业务信息部提供的材料上说,这次华光集团来了一个非常精悍班子,带队是杜丁秋,投标洽谈是业务副总经理李为刚,成员有总经理助理毛小林,总工程师陈道友,总会计师林少思,技术部主任王贵明,业务拓展部主任张大雄,另有五位技术专家和三位工作人员。几乎是精锐全出了,大有志在必得之势。从今天上午开始,投标就进入了启动阶段,不可能人马会没到。”

如果是业务信息部提供的材料,吴天寅知道这将是非常精确的。他参与并主持过多次投标,非常清楚分部业务信息部那批人的能耐。这些不能算最重要但又不能不说也是宝贵的情报,业务信息部每次都能弄到手。魏亚所说的华光的人员中,有一半以上,吴天寅是熟悉的。这个时候,吴天寅也同时明白,魏亚请求斯威特派他一同前来,还有一个隐藏着的想法,那就是她想通过他更了解和熟悉对手。看来,魏亚此次可谓费尽心机,想为分部争下这一单大宗业务。她有能力有本事,也是非同寻常的人物。商界无凡女,果不其然。

吴天寅不再说什么了。他想到了昨天晚上魏亚告诉他的“两个优势”,凭着这些年的经验,他此时心中非常清楚,如果没有意外的情况,华光集团此次可能必败无疑,魏亚其实可以不必顾虑重重。

想到杜丁秋将面对失败,吴天寅更加黯然,她能经受得了吗?吴天寅又想到了他当时与杜丁秋分手时,杜丁秋那张苍白、美丽的脸。他不去理会魏亚了。魏亚看了吴天寅一眼,欲言又止,也没吃的心思,推开碗筷。

出了餐厅,上了电梯,吴天寅没去理睬魏亚。他的方寸全乱了。他急于回到自己的房间。

吴天寅进了房间,魏亚紧随其后,跟了进来。她掩上门,有了昨晚的一夜,她很自然地用双手搂住了吴天寅,什么也不说。

魏亚不说,等于什么都说了。女人的心是很敏感的,特别是爱情中的女人。

吴天寅推开了魏亚,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望着魏亚说:“魏亚,我想马上离开K城。”

魏亚脸色迅速苍白下来:“是因为杜丁秋?”

吴天寅点燃了一支烟:“不仅是因为她,还有那几个我过去的同事。你已经稳操胜券了,何必要让我看着华光失败呢?”

魏亚眼中蓄满了泪水:“那你不怕我意外失手?如果是我失败呢?”

吴天寅吐出了一口浓烟说:“你不会失败,我过去是小看你了,今天我才知道你能独自承担下这件事,而且绰绰有余。真心地说,我感到你比我还行。”

魏亚含着泪花苦笑一下:“我很高兴,你总算相信我还有一点能力。”

“那么,请你马上同意我离开K城,我感到我必须走。”吴天寅焦躁地说。

“斯威特先生那边如何交代?”魏亚显然不想让吴天寅走。

“只要你帮忙,我会给斯威特先生发一份传真,说我家里有重要事情请予准假。”

“你不走不行?”魏亚泪水流了下来。

吴天寅停了一会,坚决地点点了头说:“魏亚,请原谅,我是非走不可!”

魏亚用手背抹去了泪水说:“你自己去给斯威特先生说,我不可能去帮你这个忙的。”说完,转身拉开了房门,冲了出去。

吴天寅站起来关上了房门,然后躺在床上。魏亚不帮忙,他还真不知怎么办好。

不一会儿,电话铃响了,吴天寅真不愿接电话,他心想肯定是叫他去参加今天上午市里举行的有关投标事宜的会议。他很无奈地拿起了电话。

“天寅,是我,刚才对不起。”居然是魏亚,她在电话里的声音已变得平静了,“我希望你留下来。要么这样,你不出席有关的会议,就呆在宾馆里,对外就说重感冒了,这样行吗?我没有别的意思,你留在我身边,我才会感到踏实。”

吴天寅拎着电话想了一会,也许这还真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他长叹了一口气说:“先这样吧。”

魏亚在电话里的声音变得温柔和高兴起来:“好,那么我去参加会议了,今天安排得很紧张,晚上我那位副市长同学请我吃饭。我一回来就打电话给你。”

吴天寅放下了电话,他又被魏亚感动了,这是个目空一切,同时一直被男人宠坏了的女人,居然会对他如此让步、体谅和理解。魏亚是真心爱他的,只有真心爱他的女人,才能这么做。

吴天寅在房里躲了一整天,吃饭都是要餐送到房间里来。魏亚这个主意让他心情相对稳定了一点。但是,到了晚上七点多,他在房里呆得实在闷,就决定出来走走。刚出电梯门,他又看到了杜丁秋。杜丁秋正走出大堂,向酒店外面走去。

吴天寅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情不自禁地追了出去。他看到杜丁秋上了一辆皇冠车,忙招呼一辆的士,紧跟上去。

坐在车上,吴天寅又后悔了。这是干什么?跟踪吗?但是,已在车上,他不好意思再叫的士停下。

杜丁秋的车不一会儿就开到了一家单位的小招待所里。吴天寅让的士停下,他在付钱时看到了华光集团的总经理助理毛小林出来接杜丁秋。过去在华光公司,毛小林同他住在一个宿舍。还一度是他项目研究的重要助手。

毛小林将杜丁秋迎进了招待所的二号楼。吴天寅恍然大悟,原来华光集团另外的人马是驻扎在这简陋的小旅社里。不过,他纳闷不已,杜丁秋为何这么安排呢?是保密措施?看来只能这样解释了。

吴天寅独自在招待所外徘徊。一直到了近十点,吴天寅才看到了杜丁秋走出二号楼,她的身边有好几个华兴集团的人,吴天寅不敢上前去,只好看着杜丁秋的皇冠车驶出大门。

这个小招待所门土得掉渣,吴天寅无法再叫车跟上杜丁秋。他站着愣了一会儿,走向了二号楼。从服务员那里,他问清了毛小林住在几号房,房间电话号码是多少。然后,他拿出了手机,拨通了毛小林的电话。

“你好,小林。”吴天寅对着送话筒说。

“你好。请问是哪位?”电话那边的毛小林显然十分意外,在这个陌生城市,谁会在这个关键的时间将电话准确无误地打进他的房间。

“你已听不出我的声音了吗?”吴天寅说,他感到几许悲哀。时间是残忍的,这个残忍表现在人所有认为重要无比的东西,在时间的流逝中都是可以不屑一顾和完全忽略不计的。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我听出这声音很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毛小林那边仍是充满戒意。

吴天寅虽然能够理解,商界活动凡涉及重大商业机密的活动,都是防范森严的。在这种重大招标期间,所有介入机密的人员,一般都是不愿同外界发生联系的。但是,他心里仍然很难过。友谊是会随时间褪色的,只不过人们不愿承认这个事实而已。世间的人情都如此。他自己也是如此。从离开华光之后,他也再没同华光的人有过什么联系,也不愿再去想过去的事情。如果不是来到K城,如果不是有今晚,他会想起过去的同室好友毛小林吗?

“你已感到声音很熟,就说明我肯定是你过去的朋友或熟人,我现在不想在电话里告诉你我是谁,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想约你出来,我很想也必须马上同你一谈,半个小时后,我在红房子门口等你,的士司机知道红房子,到时你会见到我。”吴天寅说完就关掉了电话。在商务谈判中,竞争对手之间按说再熟悉大家都避免个别接触,更不允许私下接触。所以,吴天寅不想让毛小林知道是他,他相信华光集团这边也一定会在不同程度上掌握对手的人员情况。

吴天寅挂了电话后没有走,他站在招待所门外的一处暗处,眼睛盯着二号楼的出入口。过了十五分钟,他终于看到毛小林独自一人从二号楼出来。

毛小林走到门口,四处张望想找的士。吴天寅从暗处走了出来,从后边叫了一声:“小林”。

毛小林回过头,几乎是叫起来:“好你个吴天寅,我放下电话就想起来了,像是你这个家伙的声音。”毛小林上前紧握吴天寅的手。

“这一带没车,可能得走上一段。”吴天寅说着,和毛小林向前走。走了一段路,终于有了一辆的士,两人上了车。

吴天寅在车上告诉司机:“请把我们拉到一个能够谈天的酒吧。”

司机可能是为了多赚点,七拐八弯的,把他们送到了一个叫“猎人酒吧”的地方停了下来。

吴天寅付了车款,两人下车后进了酒吧。可能时间已迟了,酒吧里的生意并不算好,一位小姐热情地过来问:“请问要包厢还是坐大厅?”

吴天寅回答:“给我们找个包厢。”

进了包厢,小姐进来问需要什么酒水,吴天寅点了酒水,并要了一盘水果拼盘。

喝了一会酒,说了一些叙旧的话后,毛小林先开口:“天寅,怎么今天一天的活动都没见到你?你不是也来参加投标吗?”

华光集团果然也不是吃素的,确实掌握了竞争对手的人员情况。如今的商场就是战场,不过看不见刀光剑影和硝烟而已。

吴天寅黯然长叹一声:“虽然我们肯定是对手,但你难道希望我们面对面来场决斗?”

毛小林十分惊讶地看着吴天寅,他们掌握的情况可是把吴天寅当做是个高手,特别因为吴天寅是从原华光公司出去的,在事前准备时,集团把他列为第一重点对手。因此,在今天的全天活动中见不到吴天寅,他们是非常纳闷的。刚才接到电话后,毛小林终于想起那声音是吴天寅的,为此还专门紧急挂通杜丁秋的手机,向杜丁秋请示,经杜丁秋批准才敢出来与吴天寅相见的。他们是做了吴天寅想摸一下对手情况乃至收买对手的准备的。没想到吴天寅说的却是这么出人意料的话。高手对垒,绝不可以夹带着个人情感,这明显是先输一筹。吴天寅久历商场,在关键时候说出这种话,毛小林不能不吃惊和奇怪。

“我们事实上是对手,这次也避免不了面对面决斗!”毛小林说。

吴天寅苦笑一下:“你们的想法是你们的想法,我已请求离开K城,只是种种原因没获得批准而已。我知道你如果猜出我是谁了,一定已做了请示,才出来赴约。不过,我真只是想会会朋友,所以请你无论如何放下警戒心。”

毛小林更加警觉:“什么意思?”

吴天寅淡淡地说:“我不会参加这次投标活动,对我来说,这次我高挂免战牌。就是这意思。”

毛小林并不相信:“那么,你怎么能发现我住的地方和我房间的电话?并在这个时候约我出来?”

“这完全是个人无意间碰上的,请不要误会。”吴天寅说:“不过,我很奇怪,你们怎么住在那里?”

毛小林坦然地说:“为了省钱,企业现在很困难。”

“困难到这点钱都要省?”吴天寅并不相信。

“你是真的不知?”毛小林盯着吴天寅。

“我不知道,这次参加投标,我只是唱配角,跑龙套而已,最后才通知我的。我当时拒绝过,但没有用。”吴天寅说。

“正是最后补上了你的名单,我们更加重视。”毛小林说。

“把我作为秘密武器来对待?”斯威特的最后安排,可能也有这么层心理战上的考虑。吴天寅淡然一笑,“这是误区,不从这个误区走出来,你们会弄错的。事实上,有我没我,你们这次都竞争不过我们,我本来不应该说,但还是说了,给你们一点心理准备。”

“这么自信?”毛小林开始认真对待吴天寅的话了。

“是。凭我的经验。你们如果把我当做高手,不妨听我这一次。如果我真想胜过你们,我就不会同你说这些,也不会不参加今天的有关会议和活动,至少对你们来说,我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压力。”吴天寅希望毛小林清楚,今晚约他出来,是没有对华光不利的想法。

毛小林沉默了一会,想了想,吴天寅说的是真的。然而,如果吴天寅说的是真的,那么华光这次必败。想到这里,毛小林心里不由地非常痛苦,他实在想不出来,吴天寅会有什么理由这么说,但没有理由他又不会这么说。

“你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些?”毛小林问。

“不,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说这些。我本来只想向你了解了解过去同事和朋友的情况,同你聊聊。”吴天寅说。

毛小林眼睛一亮:“你是想知道杜总?”

吴天寅点点头说:“我是早上吃饭时见到她的,我同她过去的事,你也知道,所以我也不想瞒你,刚才也是跟着她的车,我才知道了你们住的地方。我不知为什么,很想知道她现在好不好?”

毛小林脑中闪过一道灵光:“你还爱着她?”

吴天寅无奈地摇着头:“从昨晚开始,我只能说还挂记着她。”

毛小林看出吴天寅是真诚的,就说:“她个人还好,一直到五年多前,她才结了婚,丈夫是后来调进华光的一位工程师,对她非常好,他们现在有个小男孩。不过,她丈夫现在下岗了,在家待业。”

吴天寅抬头不解地望了毛小林一眼:“下岗?”

毛小林点点头说:“她丈夫其实很出色,但是可能怕别人说闲话,所以,杜总一直让他在检测中心工作。近几年来,华光不景气,不得不做大的调整,职工下岗了三分之一,杜总让他第一个下岗,后来下岗的人就没话说了。”

“她还是这样,不能牺牲自己,就牺牲丈夫!”吴天寅说,“我想,她一定对丈夫也非常之好。”

毛小林笑起来;“你依然很了解她。”

吴天寅把头扭向一边,过一会才说:“华光怎么会落到这么艰难的地步?”

毛小林说:“我们欠别人,别人也欠我们,反正一切一言难尽。账户没有一分钱,我也不瞒你,这次我们参加投标,银行是借不到钱了,所有的费用是杜总卖车的钱。现在的车主是杜总的一个好关系,个体老板,他实在很感动,觉得有这样的共产党干部实在难得,又把车送了回来,说就算无息借款,有钱再还吧。正因这样,我们能省则省。杜总住在大酒店,是我们一再要求的,说不能让别人小看我们。她心里一直很难受。感到对不起我们,今天中午她过来与我们一起吃工作餐。”

吴天寅怕自己流下眼泪,急忙点燃了一支烟,深吸了一口:“这么说,你们这次是破釜沉舟?”

毛小林说:“也可以这么说,如果我们这次投标成功,对华光来说将是一个太重要的转机,我们就有机会走出困境,并有一定的资金开始重头再来。所以,我们只能全力以赴,尽最大努力争取。”

吴天寅沉默许久,抽完了整支烟后才说:“你们的胜算非常小,我只能提醒你们,对你们不利的有两大因素,一个是在实力相当、条件相同的情况下,决策者感情因素会起很大作用,这是商务竞争中不能不考虑的因素;二是K城很希望得到外商的投资,对引进外资,现在的领导都看得很重,也喜欢同外商打交道,在同等情况下,有此优势的一方仅需利用一下这个条件,就能左右最后结果。”

毛小林神情显得沉重起来,这些是他们在编标过程中根本就没有想到的问题,却是绝对致命的。现在知道了,至少他想不出对策和措施来。

“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吴天寅举起酒杯说:“来,小林,我们干了这一杯,我衷心希望你们能成功!只是,我无能为力。”

毛小林举起酒杯说:“不,真心感谢你的提醒,这太重要了!”

吴天寅心里明白,这种提醒很重要,但是却不是华光马上就能解决的问题,甚至可能是根本解决不了的。所以,他这时还有些心安理得,这不能算是泄露商业机密。

吴天寅把毛小林送到招待所,然后才转回酒店的路上。坐在的士里,望着一闪而过的城市灯火,他头脑中一片空白。

回到酒店,一进房间,电话就响起来了。他看了一下手表,此时已近凌晨两点。一定是魏亚打来的。他拿起了电话,是魏亚焦急的声音:“天寅,你没事吧?我至少给你打了不下五十个电话,你房里没有人接,手机也关了。”

吴天寅不知如何答,拿着电话没做声。

“你能不能到我房里来?”魏亚说得很温柔。

“我很累,有事能否明天谈?”吴天寅此时并不想见魏亚。

“你真很累?那好吧!你就休息吧!”魏亚显得失望,放下了电话。

吴天寅在放下电话的同时,又有些后悔不应该拒绝魏亚。她居然是个柔情似水的女人,让他真有点儿意外。

随便冲了个澡,吴天寅躺在床上。他确实感到疲劳,不是身体上的疲劳,而是说不出的一种心力疲惫。这时,他听到了敲门声。他起床打开了门,是魏亚,一下扑进了他的怀里。

吴天寅急忙关上了门,说:“你不怕别人看见?”

魏亚搂住他说:“我不怕,我现在希望让别人知道,只要你也爱我。”

如此炽热,又如此温柔,吴天寅实在奇怪,他过去怎没发现魏亚是这么一个女人。

魏亚将吴天寅推倒床上,然后脱去了衣服,也钻进了被窝里,紧紧地拥着吴天寅。

“我九点钟就回来了,整整等了你五个小时,你去哪啦?是不是同杜丁秋一起出去了?”魏亚柔顺得像只绵羊,手抚着吴天寅的胸。

“我是想找她,但没有机会。”吴天寅不忍欺骗她。

魏亚贴着吴天寅更紧,“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多年看不起其他的女人,其实见到她的照片时,我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过去你会不会同她有一层关系。但是,我一直不愿相信。”

吴天寅双手搂住魏亚说:“我想了许久,你还是让我离开K城吧。我真不愿意呆下去,呆下去我怕难以控制自己。”

“你是否爱我?”魏亚突然问。

“是。”吴天寅没有理由说不爱。

“那好,你能否告诉我真话,你真很怕看到杜丁秋失败?”魏亚问。

“我不仅是怕看到杜丁秋失败,我更怕看到华光失败。”吴天寅说着,看到魏亚眼中有一个大大的“?”号,接着说,“华光目前十分困难,我今晚去见了我一个过去的朋友,我知道他们这次是背水一战,但我同时知道他们肯定争不过你,只要你想拿到这个工程。”

魏亚从床上坐起来,低头想了一会又问:“华光的困境我也知道的,你离开了这么久,你已不是华光的人,他们失败并不是你的错,也不关你的事。”

吴天寅也坐了起来:“问题是我做过一件对不起华光的事。如果不是我,也许今天将是南方分部不是华光的对手。”

魏亚把手伸向吴天寅的脖子,搂住他,“我有感觉,你心中像是欠了华光什么,欠了杜丁秋什么。你说说,我也许会帮你。”

说出也许更好。吴天寅决定向魏亚说出他多年来心中的愧疚——十多年前,吴天寅大学毕业后分进了华光公司技术部工作。那时华光是国营大企业,技术部老资格的人员很多。刚毕业的吴天寅只能从打杂开始,整天没有太多的工作可做。

吴天寅不是个甘于寂寞的人,他根据华光公司的情况,自立课题,自行研究,很快就搞出了几个很有开发价值的中小项目。他先是交给部里,但并没有受到肯定,一个毛头小子,技术部的几位元老不予重视。他见没有回音,就直接交到公司,那时华光是严格按指令生产,公司上层只把他的研究成果,作为上报职工合理化建设的典型材料。不能说不重视,也不能说重视。吴天寅满腔的热情遇到了冷冰。

后来,对大型国有企业进行技术改造被摆上重要议事日程。就是在这个时候,杜丁秋从省经委调到华光公司技术部任主任。杜丁秋来后不久,就发现了才华横溢的吴天寅,她要来了吴天寅的几项研究成果,在有省经委领导在的公司高层会议上,她力荐上马吴天寅的研究成果。据说她曾一语惊人地说,如果在吴天寅研究成果一出来时就用于企业,那么企业的产值将可立即翻上两番。公司最终接受了吴天寅的研究成果,情况果然大为改观。杜丁秋从此非常器重吴天寅,因为省经委分管华光公司的副主任是她的亲叔叔,杜丁秋在公司里说话有一定分量,她几经努力,让吴天寅主持整个持术部的技术开发工作。吴天寅也爱上了比他大三岁的杜丁秋。吴天寅的创造力被激发出来了,他开始着手研究一个代号为“PSD”的重大技术开发项目。这个项目的投资需要150多万元,当时150多万元是个大数目,若研究成功企业需要投入1500多万元,内部分歧非常大。杜丁秋则全力支持,她认为这是个国内十分先进的技术项目,对华光今后发展会产生重大影响。杜丁秋说服了华光公司的高层领导,并说服了主管部门同意,最后批准同意研究。

吴天寅开始进入研究初期,华光公司接待了一位外国客人,他是爱克斯跨国集团公司驻中国办事处筹建处的负责人摩尔,来华光公司洽谈有关合作业务。接待工作是由已升任副总经理的杜丁秋负责。杜丁秋考虑再三,抽调了忙于研究的吴天寅作为摩尔先生的翻译。主要是因为吴天寅通晓英语,同时还会法语和日语,并非常了解国际行业技术情况。摩尔同吴天寅接触几天,就非常赏识吴天寅的才气。在一次闲聊时,公司的一位负责人,无意中说出了吴天寅正在研究的“PSD”项目,摩尔非常兴趣。在临走前,他密约了吴天寅,以立即支付安置费五万美金、每月二千美金的待遇,希望聘用吴天寅。那时,吴天寅每月仅有二百多元的工资,五万美金相当于50多万元人民币,是吴天寅干一辈子都拿不到的钱。这种待遇,吴天寅动心了。他知道摩尔看重他的重要因素之一是“PSD”项目研究,而该项目华光公司最后仅同意研究,并没有同意研究成功后立即投入开发。吴天寅感到要挣这口气,也实在经不住丰厚待遇的诱惑,最后他提出了一个条件,就是他人可以到摩尔手下工作,但“PSD”项目的所有资料他不能提供。摩尔很爽快地同意了,当场支付给他五万美金。在摩尔离去的几天后,吴天寅留下了一份辞职报告给企业人事部,他同时留下一封信给杜丁秋。华光公司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是重大人才外流,那时也没有任何商业机密的观念。所以,吴天寅不告而辞,没有引起太大的重视。只有杜丁秋意识到了,她立即飞到北京,找到了吴天寅,希望吴天寅回到华光公司。摩尔知道杜丁秋来了,他也非常赏识杜丁秋,以支付五万美金和月薪三千美金的待遇聘请杜丁秋出任他办事处的副主任,但杜丁秋拒绝了。吴天寅与杜丁秋只好各奔前程。

吴天寅忘不掉的是他去机场送杜丁秋时,杜丁秋流着泪对他说的话:“你这一走,可能将带走华光公司五至十年的发展。你对不起华光,也对不起你是中国人!”

吴天寅当时并没有想得那么严重。摩尔并没要他的“PSD”项目,而仅是立即上报成立中国总部,同时设立中国南方分部,让吴天寅到南方分部出任研究开发部主任。南方分部于是开始了与华光公司的业务竞争。一直到五年之后,吴天寅才明白,摩尔实在太有远见了,华光公司没有了“PSD”项目,就处于弱势状态,“PSD”对南方分部来说并不算什么尖端技术,但它却可以确保南方分部在创办五年之后,超过华光公司,夺得了华光公司原来垄断的南方行业经营,并显示出了越来越强大的技术优势。只有杜丁秋有与摩尔一样的远见,她说中了。可惜的是,等华光公司明白这点,已太迟了,弄清这个厉害关节,华光公司果然失去了五年时间,要追上南方分部,百般努力可能也还要五年,合起来真的是十年时间。

魏亚眼睛瞪得老大,她实在没有想到,吴天寅与华光有着这么难解的一层关系。她从大学毕业就直接应聘到南方分部工作,哪里待遇丰厚,有利于个人发展,就到那里去干,这是她这一代人最简单最实际的想法,也是现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流行的工作愿望。她过去还暗自非常佩服吴天寅的远见,在那么早的情况下,敢于打掉铁饭碗,到外企工作。如今,她突然有点醒悟,这里面是不是有值得思索的东西。这个值得思索的东西似乎又很模糊和抽象,也不是她能去思索的。

“天寅,这其实也不是你的错,你敢保证你在华光,华光就不会有今天的困境吗?许多东西是历史形成的,也是时代造成的,中国现在承认比别人落后,这个落后又该由谁去承担呢?国有企业目前普遍存在困难,这又该谁去承担的呢?”魏亚想安慰吴天寅。

吴天寅无力回答这些问题,也不能回答这些问题,现在中国有太多的优秀人才在外商的机构里工作,这其中意味着太多值得思索的问题,他不会去思索这些问题,也达不到能够思索这些问题的水准。但是,他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人或者就是历史本身,要求认认真真地反思里面涉及到的许多大至国家和民族利益与世界发展的关系,小至个人的道德、思想、价值观等复杂无比的问题。

吴天寅惨然一笑:“正因如此,离开K城不就是我最好的选择吗?”

离开是为了逃避,逃避是没有办法时最妙的办法。但魏亚却想到了另一个办法,她下定了决心。

魏亚说:“天寅,太晚了,我们不去想这些,明天我也许就有办法,一定帮你解决这个难题,现在我们先睡觉。”说完,她关掉了灯,柔软的身子伏在吴天寅的身上。

这个晚上,因为似乎他们更为了解对方,两人更加缠绵。

第二天清早,魏亚把吴天寅推醒说:“我回房间洗漱一下,然后我们去散步好吗?我决定按我的方法来帮助你。”

魏亚深情地吻一下吴天寅,就回到自己房间了。吴天寅不知魏亚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他急于知道,很快就起来洗漱完毕,下楼等魏亚。

魏亚不一会儿也下来了,两人走出大堂,顺着酒店的小径漫步。

魏亚神情很平静说:“我决定了,帮你还掉这笔欠账,否则你永远不会安心的,与一个心怀不安的人相爱,我也很难受。”

吴天寅不解地望着魏亚。

魏亚说:“这样吧,早饭之后,你来我的房间,我将我们这次的投标计划交给你,你认真地看后就还我,然后,你自己去找华光那边,必须看到他们的投标方案,帮助他们修改编标,凭你的本事,加上对双方情况的了解,不难做到天衣无缝,让人感觉不到是我们泄漏了标底。我们不能全部拱手相让,八千多万的主体工程让他们,二千多万的附属配套归我们,让我空手而回难交差。”

这就是最好的办法?吴天寅走不动了,愣在一边望着魏亚。这是太大的冒险。他千思万想,也不敢想到这个办法上来。但是,他面前的这个女人想出来了,为了得到他的爱!

“魏亚,这?”吴天寅觉得此事太重大了。

“我是认真想过的。”魏亚依然平静,“对我们而言,少了这个工程,无非是少赚一些钱;对华光来说,却是举足轻重。这次投标,总部和分部并没有全胜的把握,在竞争中有胜有败,这是正常现象。商海沉浮,朝夕变化莫测,没有全胜将军。我们把华光作为最强劲的对手,实际是高估了华光的实力,这在心理上也会产生一种定势,让人觉得旗鼓相当,胜负各占一半。斯威特先生对我要求,也是只要能拿下主体工程,就算大功告成。在对待竞争中的胜负问题上,老外比我们头脑更清醒,也更开通。没关系到生死存亡,逼他们跳楼,他们比我们更能理解和更加豁达。我们南方分部不也有过几次的竞争失利吗?有站得住的对手和理由,他们不也就接受了吗?”

“可是,你不是有两个优势吗?”吴天寅仍举棋不定。

魏亚一笑说:“两个优势是因人而来的软优势。我同学那里,我自会处理得很好,这个非常容易解决,我可以说现在国内正在搞廉政建设,正在规范各种招标活动,老外们会接受这个理由,他们本身就比我们有更强烈的实力意识和公正意识;关于投资优势,这也是我想利用的,我只要不利用,它就成不了优势。对K城投资,总部只有一点儿意向,当时我那位副市长同学,只接触到总部的一位副总裁,总裁也许还不知道此事,并没有把投资K城问题摆上议事日程上,我这次原本只想大加利用而已。况且,投资重要的是看环境和效益,只要有钱赚,即便没有投标成功,也不会对最后的投资决策产生多少影响。K城也许还弄不懂,这你清楚。这不也就解决了。”

吴天寅不能不赞同魏亚的分析。不过,他仍下不了决心:“那么,你呢?你是第一次负责主持这么重要的投标工程。这对你不是太不公平,你的牺牲不就太大了吗?”

魏亚粲然一笑,毫不在乎,“我原来有我的目的,但情况变了,目的有时也就变了。最坏的打算我也有,只要你不说,他们没有证据说明我泄露商务机密,你当然不可能会说,因为你也参与,我们同是主犯!所以,至多只能解雇我,我现在还想自己去开公司呢,只是到时不知道你会不会同我一起干。”

吴天寅见魏亚说得如此干脆,心中十分感动。“你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你觉得值得吗?”

魏亚神情有些暗淡下来,“我就是这个问题没有把握,这个问题得由你自己解决。为我爱的人,我从来都是舍得付出一切,盼望付出一切。我吃过这个亏,是在大学时候,后来他出国了,并没有对我负责。”

吴天寅伸出手,紧握住魏亚的手,魏亚向他靠了过来,如果不是在外面,吴天寅会把魏亚紧紧地搂在怀里,向她说他爱她。

“魏亚,”吴天寅满怀柔情地叫了一声说,“你没有把握的问题,我相信从现在起,我能解决。”

魏亚脸蛋亮闪起来,说:“我们去吃饭。”

餐厅里,吴天寅又看到了杜丁秋。这时的杜丁秋,在他心中变成了一尊偶像。他不再慌乱,走了过去,叫了声“杜总”,同杜丁秋大方地握手。杜丁秋显然接到了毛小林的通报,轻声地说了声:“天寅,谢谢!”

吴天寅回到魏亚身边,坐了下来,眼睛与魏亚对视,彼此会心一笑,非常自然默契,魏亚笑容格外灿烂起来。

吃过早饭,吴天寅随魏亚来到房间,魏亚从密码箱中拿出了南方分部的投标方案,吴天寅认真地看了一遍,然后还给了魏亚。

魏亚接过后笑着说:“你可以给杜丁秋挂电话,我替你查好了她的房号,九○七。但是我可提醒你,你现在可是我的了,别在房间里处理与工作无关的事!”

吴天寅拉过了魏亚,深吻了一下,说:“我不会找她,我去找毛小林,这种事情,她也许会拒绝。她与你不同,她属于古典,你属于现代。我想,我能说服毛小林,并说服他不让杜丁秋知道。否则,我们的计划会落空的!”

魏亚佯做气恼地盯了吴天寅一眼:“她是古典,我是现代,你真是穿越世纪时空,成为最合算的人。”

吴天寅说:“你不了解她,她永远都是这样,谁也不能改变她。在她认为的原则问题上,她从不会让步的,也绝不肯变通。从这点来说,她真不适合在商界工作。”

K城的A工程招标最后揭晓:华光集团中标主体工程,南方分部中标附属工程。宣布中标单位时,魏亚没有出席会议。她在会前的当晚向斯威特打了个电话,说从她那位副市长同学那里获悉,南方分部只拿到附属工程,她想先行回去。斯威特同意了,并还安慰她说没关系,初次竞谈能有这个成果很不错。

魏亚同吴天寅一早就乘车到机场。在候机室里,毛小林手拿着一束鲜花忽忽赶来:“魏小姐,天寅,杜总是在会前才知道你们不参加会议,她委托我来送送你们,代表华光集团非常感谢你们。这是她买的鲜花,让我送给魏小姐,祝魏小姐幸福,并无比欢迎魏小姐有机会到华光做客。”

魏亚一脸幸福地看了一下吴天寅,收下了鲜花,说:“毛先生,替我转达对杜总的敬意,告诉她我非常喜欢她送的鲜花,也非常高兴接受她的祝福。”

吴天寅与魏亚在毛小林的目送下,登上了飞机。他在登机的那一刻,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途中,魏亚告诉吴天寅,斯威特实际上是她父亲的同父异母的弟弟,算是她的亲叔叔,这是她的祖父当年出洋留学时的结果,是她家的高度机密。

魏亚还非常得意,因为她认为这次虽然在工程投标上输给了杜丁秋,但是在吴天寅的心目中却战胜了杜丁秋。她开心地对吴天寅说:“我是用了别人的八千万换来了你!你不感觉自己太值钱了?”

回到分部不久后,任命吴天寅为分部副总裁的通知下来了,在收到通知的同一天,吴天寅和魏亚各自留下了一份辞职报告,回到魏亚的老家结婚去了。他们觉得不应该再留在分部了,毕竟对分部来说,他们做了一件绝对不能说好的事。

原载《海峡》2000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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