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赵梅溪接到********张增光的秘书打来的电话时，他感到非常的意外。他受贬在这小县的一个贫困乡任党委书记已经三年了，乡穷且僻远，很难有同上层领导接触的机会。在这三年里，他接触的最高领导是市扶贫办主任，唯一的一个市委正处级干部。所以，新书记上任不久突然召见他，他不能不受宠若惊。当然，他心里也捉摸不透是福是祸。但按时下干部的任免调整行情来看，********能亲自召见，自然是好处大大的。他有些冰冷的心一下又热了起来。他立即将正在召开的乡三级扩大大会交给了一位副书记负责，叫上了乡里唯一的一部破旧的吉普，动身前往。
路上，他不由想起关于新上任的这位********的种种传说。听说他最讨厌人家汇报时念稿子。上任伊始，市里召开了各县（市)委书记联席会，一些县（市)领导拿着文稿汇报，他不断地皱眉头，频频打断，要求汇报实一点的内容，并且说，做为一方的领导，要干什么，干了什么，准备干什么应是心中有数。弄得一些领导汗流浃背。如今，这么一个********召见他，想同他谈什么？他应该汇报什么？他心里整个没底，不由透出一丝的冷气来。弄得不好，福兮祸所伏，将影响他的很长的仕途，他觉得应该先到县里摸摸底。
此时，车已经开过了县城。他让司机又开回头，拐到县委来。
由于他是从外县受贬而来，在这一小县，他还没有什么特殊关系。他思量了一会，灵机一动，让车直接开到周书记的办公室。
县委周书记对他的到来反应很冷淡，以为他来谈工作。赵梅溪忙说明来意：“周书记，乡里正在召开三级扩大会，贯彻县委乡镇工作会议精神。市里张书记的秘书打电话来说，张书记要找我谈话，所以，我不能不去，顺便来向你请个假。”说完，他很认真地察看周书记的反应。
“什么？张书记要找你谈话……”周书记的脸上挂满了复杂的问号，但这仅仅一瞬，周书记很快又说，“你赶紧去，看看有什么重要指示，回来我们尽快落实。”
看来周书记也不知道底细，赵梅溪有点失望。
赵梅溪起身告辞。周书记也站起来，一改刚才的冷漠，亲热地拉着赵梅溪说：“小赵，张书记有什么指示，一回来就向我汇报，我们好抓紧落实，这些年，你在乡里工作得不错，乡里工作有起色。”说完，亲自送他到门口。这可是从未有过的礼遇。
赵梅溪钻进吉普，周书记又把他叫下来：“小赵，这车也太破了，如果路上出点毛病，不就影响了张书记的工作时间？你下来，让我的车送你去吧。”
“这……”赵梅溪明白周书记的用意，也不好反对。
很快，赵梅溪坐上了周书记的皇冠，透过车窗，他看到周书记站在后面，表情若有所思。
整六点，赵梅溪赶到市里，他在外胡乱找了个小店吃了点东西，准六点半就来到了市委办公室。领导约见，必须提前到达，这是机关工作需知，也是官场常识。
市委办只有一个值班人员。赵梅溪说明了来意，值班人员请他稍候，然后拿起电话，似乎是打给张书记的秘书。放下电话，值班人员很客气地将赵梅溪领进一个小会客室，说：“你先坐会，张书记很快就来。”给赵梅溪沏上一杯茶掩门走了。
赵梅溪一人坐在会客室里，从口袋拿出一支香烟点燃吸起来。
整七点，赵梅溪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随后门被推开，他看到了这个地级市的最高首脑走了过来：中等身材，穿一件皮茄克，剪一个短平头，乍看很普通、年轻，但细细看去，他面孔严肃，给人的整个感觉是这个人精明、威严，尤其是一双咄咄逼人的眼睛，很容易让人在这种眼光下垂下头来。赵梅溪感到，面前的这位顶头上司，更像一位公安处长。
张书记上前同赵梅溪握手，握得很热情，很有力，充满了信任，很让人感动和一下子就贴近。
“坐下，坐下。”张书记很随和地说，并在赵梅溪身旁坐下，形成一种很平等的谈心架式，“找你来，是想听听你对梅岭开发区的发展意见。我听说你是在那里长大的，又在那里主持过几年的工作，有些想法。”张书记开门见山。听他的话，就知道这个书记干脆、果决，没有一点含糊。
原来是为了这事。赵梅溪心中难免有点失望。提起梅岭开发区，他真还不知怎说才好。三年多前，梅岭被批准为省级风景区和自然保护区，为了充分发挥梅岭的自然优势和带动本地经济的发展，经报市委批准，县里成立了梅岭开发区，定编为副处级单位，他从梅岭乡党委书记任上调任梅岭开发区管委会任副主任，主持日常工作。按当时情形，谁都认为主任一职非他莫属，只是时间问题。但不久，一个港商前来洽谈。这是第一个来县里洽谈投资的外商，是市里某一部门千辛万苦牵来的线，县里是高度重视，如获至宝，全县上下也是好不沸腾，以为总算引来金凤凰筑巢建窝。赵梅溪刚开头也十分兴奋，这毕竟是本县发展外向型经济的一个历史性突破，也是开发区的第一宗对外的生意交流，所以，他全力以赴地投入进去。这一港商洽谈的主要意向是开发区土地的有偿使用，他看中一块面积1500亩的土地，这片土地赵梅溪认为是开发区的黄金宝地，但港商开价每亩仅8000元，这是太低廉的价值，赵梅溪坚持最低不能低于10000元，港商也不让步，而且讲话极难听，赵梅溪一怒之下，同他针锋相对，生意谈崩了，港商生气地走了。县里舆论哗然，觉得他赶跑一个神，使眼看到手的花花绿绿的钞票飞了，实在是昏官一个。地空着不是白空？为此，赵梅溪受到了县里和市里有关领导的批评，认为他改革开放意识不强，不懂得做外商工作。此事还被当做一个缺乏改革开放意识的典型，多次在县、市的有关会上被几位领导轮流提起。不久，赵梅溪被调到现在的位置上。如今，********找他重谈旧事，他心中有说不出的感受。该怎说呢？赵梅溪知道，新上任的********找他谈起此事，绝不可能没有用意。他内心紧张地思索着。
“过去的事，我听说过，现在来看，你还是有远见的。当然，谁是谁非也不要再说，大家的目的是一致的，我已要求今后不要再提这事了。”张书记似乎很了解赵梅溪的心情。
是的，如今那片土地的价格已上涨了多少？从这一角度来说，他赵梅溪当时是对的。听张书记的口气，对自己是赞许的。赵梅溪猛然想到，前一些日子听说张书记极重视梅岭开发区工作，从外地来上任的第三天，就率人赴梅岭考察，且不久就出台了加快梅岭开发区建设的文件，并多次在有关会议上强调要加快梅岭开发区经济发展步伐。想到这，赵梅溪心中不由猛地激动起来：一定是想让我重回梅岭。他终于摸清了这位新上任的********找他谈话的用意。
“张书记，我离开梅岭有些时间了。对梅岭现在的情况我心中也无数，所以还真不知说什么，既然您要我谈，我就谈些不成熟的看法。”赵梅溪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冷静地说，“梅岭的潜力很大，前景也很乐观。首先，它现已是省级风景区和自然保护区，享受许多优惠政策；其次，通过近年来的有效宣传，梅岭已在省内外和海内外具备一定知名度，加上它同自然保护区玉壁相辉，旅游开发前景很好；其三，它还是一片未开垦的处女地，旅游业的发展兴旺，对全县的经济发展有举足轻重的启动作用；第四，据说市里已将梅岭由县改市的报告送省，这极有利吸引外来投资。因此，梅岭在今后的发展中，将成为我市发展外向型经济的龙头和对外窗口。特别听说市里已拟在八五期间开通铁路和将原有的军用机场改扩为民用，这一交通条件的改革，将会进一步强化梅岭外来投资的吸引力，梅岭应抓住这一时机，尽快发展起来。”
“你的思路和市里的思路基本符合。”张增光书记赞许地点点头，接着口变气得郑重起来说，“小赵，我今天找你来谈，是有一项重要的工作要交给你。你还记得李婷婷吗？”
李婷婷，赵梅溪当然记的，甚至可以说无法忘怀。那是他大学时的同学和人生的第一个恋人。大学毕业时，李婷婷决定应她—一个在港的叔叔之邀，前往香港，并邀赵梅溪同行。但赵梅溪经过考虑，拒绝了。那时赵梅溪也年轻，火热的心中想的是如何以美丽的青春回报家乡的父老。李婷婷一走就是十多年，音信杳无。赵梅溪也将一切深埋心中，再也没有涉足爱河。他根本就没想到，这十多年前深藏在记忆中的往事，面前这位新上任的********会知道，会提起。找他来就是为了李婷婷？赵梅溪点点头，迷惑地看着张书记。
“梅溪同志，”张书记变得更认真和严肃了，“李婷婷现任香港强龙集团公司的副总经理。董事长兼总经理是她的叔叔，但据说他年老多病，公司大权实际已移交给了李婷婷。强龙集团公司是一个大企业集团公司，在国外许多国家和地方都拥有分公司，所涉足的行业极广，资产超过100亿元。李婷婷日前已来到我们省，并临时决定于后天前往梅岭。这是省里也没料到的，我们早上才接到省里电话通知。省里同志说她表示要看梅岭，并愿意同梅岭县合作。这是一个难得的机遇。当然，据省里同志说，她一到省里就要求有关部门帮助查寻你，是得知你的情况后，才要求来梅岭，并要求在梅岭见到你。我让人查看了你的档案，才知你们是同学，找了你过去的同学询问，才了解你们的关系。我打电话请你来，是希望你能说通她，为梅岭做点工作。下午，市里专门研究了接待的事情，在会上也讨论了你的工作，决定让你回梅岭，担任开发区主任。你明天就去报到上班，任命书因手续问题要过些天才下。”
赵梅溪终于明白，原来是因为李婷婷的作用，才使自己被这位管着500万人口、几十万干部的新********知道他、注意到他。他有些感慨，但他也清楚，僻远、落后的内陆山区，为了吸引外资，许多领导可谓费尽苦心，绞尽脑汁。
“既然是市委意见，我……会尽力的。”赵梅溪只能这么含糊地表态。
“小赵，市里很重视这件事，我也相信你能办好。”张增光书记期盼地说。
赵梅溪讲不清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离开市委的，也不知自己是如何上了车，他连夜赶回了县里。县里周书记居然还等着他。他只说了将去梅岭任职的事，其余都没说。
梅岭开发区管委会主任一职无疑是个肥缺，毕竟是风景区、开发区、工作虽然难做，但出去走走之类的事，却是万分便当，前景看好。有重要的人物来市里，都会到此参观、指导一番，容易给各级领导留下深刻的印象。再说，开发区挂是挂梅岭县，但实际许多工作都是由市委和市府直接控制、拍板，拉拉关系什么的，很便当。各种建设项目和其他项目上马也多也快，权大位子重要。所以，赵梅溪来县里报到时，受到了热烈欢迎。特别是因任命书还没下，张增光书记亲自挂了个电话来，好的位子，又是********挂电话来打破常规的人事安排，使不少人误以为赵梅溪准是哪条线通到上面。对他的到任，纷纷猜测。赵梅溪虽是在梅岭长大的，并任职多年，但县里似乎忘了这点，仍按常规把县里情况作了详细汇报，使赵梅溪听了差点睡去。他关心的接待李婷婷的方案，县里已准备了三套，周密得连临时停电、假如下雨之类的应变都考虑到了，他可不用操心。至于同李婷婷洽淡的合作项目，共有几十个，厚厚的一叠，包括了县里所有的行业。没花它几天是看不完的。他很想说把项目砍掉一大部分，留些对李婷婷有吸引力的就行了，但文件已经县委常委会研究过，又以县政府名义打印出来，他一来说这合适吗？差点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如反胃的酸水往肚里吞。
赵梅溪提出要到梅岭看看，他已有三年没上梅岭了。几个相关部门的头争相要求作陪，他说道：“我也许比你们更熟悉，不必了。”这时，这些人似乎才想起，赵梅溪原来******是从梅岭出去的，表情才有些醒悟和尴尬。
赵梅溪独自一人上了梅岭。
梅岭的妙在于满山遍野都是梅树，所拥有的梅花品种为全国之最，梅树的所占面积也为全国之最。岭中，还有一条清澈的梅溪，溪水发源于梅岭后面的自然保护区，绝无一点污染。梅溪婉蜓顺着岭势曲折而下，可由上而下乘坐竹筏逐浪玩水，观赏两岸梅景。此外还特产一种梅茶，梅茶独享梅花盛开时节的芬芳，喝入口中，梅香伴茶香溢满，令人神清智明，有如步入仙境。
此时正是初春，梅岭梅树枝遒花俏，暗香浮动，整个山岭色彩缤纷。而这色彩艳而不俗，香浓而纯清。赵梅溪爬上了并不峻峭的岭顶，站在岭顶上，他可以远眺到岭后的家乡，那片养他育他的山水，正掩映在一派春光之中，梅花的英华，美得令他着迷，纯朴、贫穷得令他心酸。他当时能那么决然地拒绝李婷婷的赴港邀请，不就是为这美丽而贫困的家乡吗？
赵梅溪把目光转向岭下的一片绿畴，那片土地在梅岭景区的入口，外连接着通往景区的公路，国际机场开航后，它将成为连接梅岭景区和机场的必经之路。这无疑将成为一块风水宝地，上次来谈的港商，要的也是这块宝地，而赵梅溪正因知道今后此地的宝贵，才不愿再降价格。他想，如果李婷婷有眼光的话，那么她若要投资梅岭景区，肯定也将看中这块宝地。
太阳下沉很快，这是山区黄昏的特点。远处连绵的群山披上了淡淡的暮色，山后的天空已迷蒙起来，而山前依然蓝天。如果辽阔的大海使人感到浩淼、博大，那么静默的大山则使人感到深沉、坚实。海是一种沸腾的、躁动的神秘，山是一种静止的、凝固的神秘。站在海边，你就可以感受到海的博大和神秘，可你只有走进山中，你才可以感知山的深沉和神秘。如今，海在喧动，山呢？赵梅溪坚信，随着人们走进山里，山的诱惑将同样大。人们下海，但也将进山。
赵梅溪在岭上站了许久……
李婷婷做为梅岭县接待的最大外商，县里是按照最高规格接待，这也是市里的意见。因此，赵梅溪和县里的所有头头脑脑此时都站在梅岭县和邻县的交界处迎接。他们到后不久，就看到李婷婷的车队从远处公路上开来，前面是邻县的交警开道车，紧接着是公安保卫车，第三部是市里陪同车，第四部是一辆奥迪车，这是车队中最好的车，无疑是李婷婷坐乘。后面还跟有随行车、当地新闻采访车，殿后的仍是一辆公安车。
车队停了下来，双方必须在这里握手，相互介绍什么的。邻县的交警车和公安车已完成了本辖区的护送任务，也在这与梅岭县交警车和公安车交接，接下去的护送任务是梅岭县的事了。
车一停后，赵梅溪就一直注视着那辆奥迪车。他看到车门打开，一个雍容华贵的少妇从车里钻了出来，昂着头，目光急促四射，像急着要找什么人。看到了赵梅溪后，她的目光钉住了，火热热的。赵梅溪的眼光同她相撞，如触电般避开。一刹那，双方都感受到了对方复杂、微妙的心情。李婷婷似乎想走过来，但当地的头头脑脑已围住了她，握手、介绍、问候，忙得市里陪同前来的外事办主任满头大汗。这使赵梅溪能在一旁打量着李婷婷。十多年了，李婷婷仍没什么大变化，身材依然苗条如初，穿着一套紧身衣裙，仍显得楚楚动人。只是场面见多了，过去那种低头浅笑的羞涩，已被一份精明、干练的成熟所替代了。面对众多簇拥着的人，她应付自如，并很快脱身出来，面带微笑地向赵梅溪走来。县里陪同人员忙跟上前来介绍道：“这位是梅岭开发区赵主任。”
“你好，梅溪。”李婷婷伸出了白润的手，直呼他的名字。
“你好，婷婷。”赵梅溪也伸出了手，但没有李婷婷那么爽快。
县里在场的所有干部都惊讶地看着他们，但李婷婷根本就不在乎，紧紧握住赵梅溪的手。赵梅溪感到李婷婷的手在微微颤抖着，但李婷婷的脸上却仍挂着合乎身份和礼仪的笑容。
赵梅溪觉得手握太久不好，便主动松开了紧握的手。这时，陪同人员安排上车，李婷婷说道：“梅溪，你上我的车吧。”赵梅溪很想回绝，但陪同前来的市府分管外经的副市长上前来说道：“小赵，你们是同学，既然李小姐邀请，就不必客气。”经他这么一说，赵梅溪也不好再推辞，而许多人才明白，原来他们是同学。
赵梅溪只好上了李婷婷的车。上车后才发现车上仅坐着李婷婷一人。李婷婷似乎看出了赵梅溪的心思，说道：“这是我的要求，我是想把座位留给你。”
留给我干吗呢？难道两人之间还有什么可说？赵梅溪无话。关上车门，车子开动了。赵梅溪感到李婷婷的身子挨了过来。不自然地挪了挪身。
“你还好吧？”李婷婷轻声问。
“我一切都很好。”赵梅溪说。
“你别骗我了，我了解过，你活得并不好。”李婷婷叹了口气，“至少，你还没成家，仍然一个人，为什么？”
“没为什么。”赵梅溪说：“这不是我们将要洽谈的内容吧？”赵梅溪回答得虽很平静，但实际心里翻腾得如一瓶泼洒在地的醋，讲不出是什么感受。确实，他二十八岁就担任了乡党委书记，可谓少年得志，追求他的姑娘不算少，但他一一回绝了。这一切，自然是因为李婷婷，他感到在他心目中已没人能超过她，能给他那份激动和激情，所以，他至今不谈婚事，也从不去考虑，人们怀疑他是不是有生理方面的问题。但他对这一切坦然处之，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把一切都深埋心里，希望能淡忘，希望能都死去，能都埋葬。
李婷婷轻叹了一声，两人都沉默了，赵梅溪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他根本就不会接受这一任务的，他以为李婷婷已不在乎一切，会坦然地对待一切。但是，他没料到，李婷婷终归是个女人，女人终究是女人。
“梅溪，我要直接去梅岭，我要直接去看看那个地方。”许久，李婷婷说。
“行程都已安排好了，先到县里安顿下，明天再去吧……”赵梅溪显得为难，这一改变，会打乱整个计划的。
“不，我一定要先去看看梅岭。”李婷婷固执地说。
赵梅溪无法，只好让司机停车，然后下车去请示陪同前来的副市长。副市长同意，拿起对讲机，叫通了前面的交警开道车，直奔梅岭。
车队继续行驶。
“对不起，这打乱了你们的安排。”
“没什么，主随客便。”
“我其实也不明白，我只是个生意人，你们的接待何苦搞得这么隆重和繁琐，像接待政府的高级来访官员。”李婷婷说。
为什么？赵梅溪也闹不明白。但有几点他清楚，一是人穷志短，山里人穷怕了，又急着要富，把吸引外资，看着如捡到了金银珠宝一般，以为人家会白送你，接待好一点，热情一点，搞点感情投资，人家会多扔点钱；二反正是公款，所有的费用都不是个人自己的，不花干嘛？三是以后自己出去考察什么的也方便，人家来你接待得这么好，你出去人家自然要破费一点。这些与己与公都有利，谈成一笔算政绩。何乐不为？但这敢说吗？
“我们是礼仪之邦。”赵梅溪只能这么说：“中国人自古就讲究尽地主之谊嘛。再说，我们梅岭衷心希望和欢迎你来投资合作。”
“别口是心非。”李婷婷听出了赵梅溪话中的不满，“我不过来走走看看，来谈点生意，其实自由一点，自在一点，会更好。”她嘴上这么说，心中还是满意的，在香港，这一礼待只有重要韵政府官员来访，才能享受的。而如今，她享受到了这一殊荣。
梅岭很快就到了。一下车，李婷婷就被县里的各位官员围住了。主要首脑争相为她介绍了梅岭有关景致和发展前景。赵梅溪插不上话，所以很知趣地退在后面。他也乐意退在一旁。
李婷婷默默地观赏着梅岭景色，没说一句话，也没兴奋的表现。这让人根本无法揣摩她心里究竟想什么。最后，李婷婷提出要坐竹筏游览梅溪，按计划这是明天的安排，一时让接待人员手忙脚乱，幸好天色已不早，游人也没几个，竹筏很快地就找来。李婷婷坐上了竹筏，她向赵梅溪招了招手，接待人员立即把赵梅溪安排上李婷婷的筏上。
黄昏乘筏游溪，别有一番风味。溪水澄碧，微波荡漾。两岸梅花怒放，梅香扑面袭来。连水面上都浮动着香雾。李婷婷终于幽幽开口赞道：“确实美。”这一感慨，旁人不知所云，但赵梅溪知道她是因何而发。
等回到县里，已是晚八点多了，县里举行了盛大的招待会，欢迎李婷婷的到来。因知道了赵梅溪和李婷婷是同学，原定的坐次略作了调整，赵梅溪被安排在李婷婷身边。席间李婷婷应酬多，无暇同赵梅溪谈些什么。
招待会后，县里安排了本地的歌舞表演，搞得热烈、生动、活泼，一直到十一点多才结束。
李婷婷显得很疲惫，所以那些领导将她送到宾馆后，纷纷告辞。赵梅溪也想走，但被李婷婷叫住，副市长便说：“你们老同学相见，是该好好聊聊。”他的用意赵梅溪能领会，也就不便走了。
“真累，这些应酬也真烦人。”李婷婷脱去了外套，里面的罩衫，使她曲线玲珑，相当迷人。
“我看你还是休息吧，我们明天再谈。”赵梅溪说道。
“怎么？你怕太晚人家说闲话？这可是副市长特批。”李婷婷露出了不满。
赵梅溪不置可否。
“我这次可是专程来看你，梅溪。”李婷婷深情地看了赵梅溪一眼。
“你不是来洽谈合作？”赵梅溪问。
“你希望吗？”
“是的。”
“我也知道，所以，我决定来。”李婷婷又看了赵梅溪一眼，“你过去告诉过我，你的家乡很贫穷。我还知道，这次是因为我来了，所以，你才会又回到你的梅岭。”
赵梅溪沉默。
“梅溪，你怎不问我，这些年过得如何？”李婷婷埋怨地道。
“你是堂堂的副总经理，一切还需要问吗。”赵梅溪说。
“是吗？你认为是这样吗？”李婷婷凄然一笑，“我可以告诉你，我至今也仍还是独身一人，原来人家介绍了一个，是英国人，但同他结婚的那天，我又变卦了，我觉得我什么都有了，就是我真爱的人没有，所以，我不愿意屈就、凑合，就溜了，许多人大惑不解，新闻界也大作文章，大加推测，只有我心中明白，完全是因为你。”
李婷婷的话让赵梅溪大吃一惊，这一切是他没有想到的。这一切太像一个故事了。但他不能不相信，他看到了李婷婷的泪水从眼中流出。她首先是个女人，她仍是一个活脱脱的女人。十几年的时间和经历，无法改变她一个女人的本性。他很想过去拥抱住她，但他克制住了，他说：“婷婷，过去的事就算了，已经太晚了，我不方便留下，我要走了，明天见吧。”
“过去的事能了吗？梅溪，我们都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李婷婷说道，走向前来。但赵梅溪起身逃也似的离开了李婷婷的房间。
外面是迷蒙的夜。
第二天，县里向李婷婷一行介绍了本县情况，并提出了一些投资项目。梅岭开发区的投资项目，由赵梅溪介绍。
果然，正如赵梅溪所料，李婷婷只感兴趣梅岭开发区的土地有偿使用项目。但她却出人意料地安排由她的助理刘先生同赵梅溪谈。自己要求去看医院和学校。
赵梅溪和刘先生的商谈是下午开始。刘先生个子矮小，四十多岁，戴着一副18K真金丝眼镜，领带扎得饱满坚挺且硕大，模样一看就让人知道是一个极为精明的商人。赵梅溪已看过他的简单材料，知道他毕业于英国牛津大学国际贸易学院，曾在新加坡、澳大利亚等国任过职，后被聘强龙集团，在强龙集团已干了十多年，一直任李婷婷的助理，是强龙集团的高级智囊人物。
同外商洽谈是件很繁琐和艰苦的事。赵梅溪并无这方面的经验，唯一的一次又是失败的记录，所以，他心里有些紧张。
开头，由赵梅溪介绍情况，县这次共划出三块土地供强龙集团公司选择：岭南一块共800亩，按县里评估和初定有偿使用地价为每亩1.9万元；岭西一片共2000亩，每亩价为2.1万元；岭东一片地里位置较好，开发潜力较大，就是上次外商看中但谈崩的那一片，计1500亩，定价为每亩2.3万元。谈前，县己研究过允许赵梅溪在商谈过程中，按上下浮动3%至5%报价，但赵梅溪全部就高报价，将岭南一片报为每亩2.1万元，岭西一片报为每亩2.3万元，岭东一片报为2.5万元。他说：“如果价格刘先生有不同意见，可提出商榷。”
刘先生看着图纸又问了几个问题，然后说道：“赵先生报价显然偏高，至于价格问题，本人也无权定价，包括李副总也无权定下如此高的定价，需请示香港董事会再做决定。”
第一轮商谈就此结束。
第二天，商谈继续。刘先生一开始就提出了意见：“赵先生，这次李副总亲率队前来，我方诚意显而易见。以赵先生的报价，我方认为偏高。虽然赵先生所描述的前景非常乐观，但我方认为贵地是山区，有许多不利条件，投资风险较大，所以，请赵先生考虑，将报价下压。”
商谈终于进入了实质性问题。
赵梅溪略一思索，说道：“刘先生所说不无道理，从目前来看，我县在许多方面确实不尽人意，但我县正在不断改善，包括向刘先生介绍过的国际机场开航、开通铁路等。从贵方投资看，投资建设所需时间还要两至三年，也就是说，等贵方投资建设就绪时，梅岭的整个条件将有重大改善。因此，这一因素也请刘先生考虑进去，而不要只看见当前一些不利条件。至于投资风险，刘先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所历经的狂涛巨浪比我们多得多，对这一问题的感受和认识也比我们深透。”
“赵先生，应该看到目前贵县的不利因素，对我方的投资建设是有许多妨碍的，这一因素不考虑进去是不现实的。”刘先生不愧是谈判老手，“我方认为，贵县目前急需资金投入开发区建设，贵县也有许多鼓励外资投入的优惠政策，另外我方在外有一定的影响力，对今后贵县的外资投入是有影响和帮助的。这些政治的、经济的因素、贵县都应考虑进去。”
看来刘先生对国内各方面情况都了解至深。
“我感谢刘先生的提醒。”赵梅溪接着地说：“刘先生应该知道，合作的基础是互惠互利。为各自的利益双方经过协商做一定的让步，有利于合作的密切与愉快，这是合情合理的。以刘先生认为，应是什么样的价格才合适并能接受？”
赵梅溪逼近对方，想摸清对方的底。
“我方目前看中的岭东那片1500亩的土地，我方认为最高可接受价为每亩1.9万元。如果赵先生同意，可以立即签约。”刘先生说道。
几乎是在谈收购废铜烂铁一般！赵梅溪又有些愤怒，真想拂袖而去。但能这样吗？谁叫你穷？山区经济建设太需要资金了。对人来说，有钱好办事；对一个地区来说也同样，你愈穷就愈无法发展，愈无法发展，你就愈穷。就是一个恶性循环的怪圈。从现有的情形看，你只能借助人家的钱来当做一个有力的启动杠杆！
赵梅溪强忍下了心中的不满：“刘先生，这怕是您多年商场经历从未开过的价吧？请刘先生能否重新考虑一下？”
“赵先生认为能接受的价是多少？”
“最多只能再优惠0.5%！”
“赵先生，这是难以接受的！”刘先生口气一变，硬梆梆地说，“如果这样，我们的合作就可能难以实现，而贵县失去了一个这么好的机会，所造成的各种影响，赵先生可以预测而难以承担的！”
这一着还真击中赵梅溪的要害。上次商谈，他敢做敢为，针锋相对，觉得是在为国家争得更多利益，所以无所畏惧。谁料结果出乎意料，他比人家谈亏了几百万、几千万的还倒霉。他心里不能不没有后怕。他想也硬梆梆地说几句话，但终究没有这一勇气。
“刘先生，这么低的报价，我也同样无法做主，所以需要请示上级才能定夺。不过，我想刘先生也应考虑到，随着沿海投资市场的日趋饱和，外资投向已开始向内陆扩展和延伸，贵公司若失掉一个捷足先登的良机，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赵梅溪只能这么说，他看到刘先生脸上浮起无所谓、又意味深长的笑。他这时根本就无法理解这种笑的深刻含意。
赵梅溪将商谈的整个情况，立即向梅岭县的领导和陪同李婷婷前来的市里的有关领导通报。县里立即就召开了紧急会议，进行专题研究。总的意见认为，强龙集团报价确实低，但赵梅溪的报价也偏高，不利于吸引外商投资。以梅岭县长为代表的政府官员认为：梅岭县由于发展缓慢，财政连年出现赤字，新近又上报由县改市，急需建设资金来加快经济发展，加之政府制定的八五规划其间须完成的城市建设的改造计划，也因财政吃紧，迟迟无法开始，再拖下去将难以兑现，不仅有负民望，也将使本届政府所订下的任务和目标难以完成和实现，因此，这一时机不应错过，哪怕价格低些，也还是可以考虑的。再说，计划对开发区土地的成片开发，本就是希望筹措到一个亿的钱，来用于县改市的建设。这一投资无论如何得谈下来。另一方是县委的意见，他们认为，强龙集团公司是第一个到本县投资的大外商集团公司，从发展本县的外向型经济来说，意义重大，影响深远，应站在一定的高度来认识这一问题，来对待这一洽谈，来谈成这一笔生意。常言道，万事开头难。他们算来开头的，我们适当退让一些，经济上似乎亏了一点，但政治上我们还是得到很多的。同意并支持县政府意见。最后，陪同前来的副市长表态了：“同志们的意见都很对，我都很赞同。我们搞经济或吸引外商投资，有时眼光要长远，不要局限在眼前的小小利益上，要看到这里面还有许多的东西，这是用钱无法衡量的。这么大的一笔投资，一旦谈成，大家想想看，它还有多少隐形效益呢。首先，外商今后投建开发什么的，要不要使用本地的劳力？这就为本地提供了一定的就业机会；其次，他要搞开发生产什么的，要不要利用当地的资源和解决一系列配套服务问题？这不就带动了本地其他产业的兴起和发展？再次，一旦他们的投资见效，就会以事实吸引更多的外商前来投资，这就形成了一个良性投资循环，对改变本地的经济发展状况、人们的观念意识、社会治安的稳定等等，都有极大的好处。所以，我说同志们看问题不要认死理，现在讲开放搞活，什么叫搞活？这是要花脑袋去想。我的意见，梅溪同志要有耐心，多做工作，争取谈下来。毕竟是我们求人家嘛，一定要沉得住气。我看价格问题，可以再考虑，人家—直不让，也千万不要弄僵，这次若又没谈成，影响就不好了，你成片土地空在那里，不也是白白浪费？”
副市长讲完这些话，下面立即鼓掌，气氛也一下变得好起来。只有赵梅溪心里总感到有些沮丧，总有点那个，但究竟什么，他也说不清楚，他只能边鼓掌心里却骂娘。反正是集体研究，是比他更大的领导定的，他执行下去，也不存在责任什么的。
会一开完，县里就搞了一个通报传真送市里。才过半个多小时，赵梅溪就在办公室里接到张增光书记的电话：“小赵，电传我看了，困难肯定是有的，但这次洽谈事关重大，市里的几位领导刚刚也碰了个头，大家都很重视和关注。所以，我想想还是决定给你挂个电话。市里最近也有个想法，******已做出决定要在几个地方试搞旅游经济开发区，市里决定做些工作，把梅岭报上去。从梅岭的自然条件来说，还是有希望的，就是经济条件弱了些。因此，这次洽谈成功，希望会大些，我的意见同你们的意见一致，无论如何争取谈下来。”
“张书记，既然这样，我一定尽力！”赵梅溪回答道。
“小赵，我们都是领导，看问题不能不站在领导角度来看，所以，我是真心希望听到你的捷报。张书记最后说得很交心和庄重。
“请张书记放心，我一定照办！”
通完话，放下电话，赵梅溪决定按县里的意见和刘先生继续谈。
赵梅溪又继续了和刘先生的商谈。
仍是赵梅溪先开头：“刘先生，我县非常欢迎强龙集团的来访和合作支持，所以我们对刘先生所提的意见高度重视，认真进行了研究，我县的意见是希望刘先生是否在价格上再考虑一下，因为我们今后的有关业务不仅局限于同贵公司的合作，若我们一开始定出过于低廉的价格，那么，以后的工作就将非常的不利，这一点，刘先生是能理解的。我们不能一直吃亏下去。刘先生以为如何呢？”
“赵先生，坦率地说，我们非常了解贵县的一切。”刘先生说到这里，略一停顿，显出了明显的暗示，“从贵县来说，这是一项极有效的合作。贵县不是正等着这一项的收入来缓解财政的困难吗？再说，贵县正面对着由县改市，也正急需外来的投资。从我方来说，我方选择的余地仍然很大，你们不是爱引用一句古话，叫鸟择木而栖吗？我方对赵先生的报价也进行了认真的研究和分析，并了解赵先生并没有按县指定的价格报价。所以，若赵先生依然坚持原有的报价，这事只能以后再谈。所以，我请赵先生也从长计议一下，这于人与己都不利。”刘先生显得胸有成竹，说得绵里藏针。
赵梅溪听懂了刘先生的话外之音，人家已知道了你的全部情况，所有的一切秘密人家全掌握了，这些本是谈判的绝密情报，但人家全部都一清二楚。难怪刘先生的言辞总那么的强硬，难怪从一开始他都显得这样的自信。这样的商谈，主动权从一开始就在人家手中，梅岭县是永远处于下风的。
见赵梅溪不语，刘先生抓住时机接着说道：“赵先生，有时为了权宜之计，不得不从长考虑，这在国际政治谈判中都时而有之。若我方不投资，贵县的土地一样荒废着。再说，据我们所知，贵县去年财政赤字达4000万元，今年要完成许多项目，困难重重。与其如此，不如做适当让步，这对赵先生来说，也是有利，赵先生不是才上任吗？这件事一旦谈成，赵先生也是实绩一件！”刘先生的目光咄咄逼人。
完了，一切都在人家的控制之中。但赵梅溪实在不愿服输：“刘先生，中国人自古就崇敬以大局为重的人，鄙人自小受到这种教育，所以也崇尚这一原则，刘先生也是一个中国人，我相信，如果我纯以个人利益为重，将也为刘先生所不齿。”
刘先生对赵梅溪投来了敬佩的目光，但这一目光转瞬即逝，他轻叹一口气说：“赵先生，我非常钦佩你的人品，你将是我这次大陆之行所认识的最有吸引力的和印象最深的官员之一。既然我们双方都难以接受对方的条件，我想再谈下去也不会有何结果。”说到这，刘先生直视赵梅溪。赵梅溪感到了对方的压力，他想抬头迎上，但想到又一失败的后果，他撑不住了，垂下了头，他败了。他感觉是这样的。
“赵先生。”刘先生又轻叹了一口气，“不过，经请示香港董事会，我方想提出一个新的方案。”
赵梅溪抬起了头，眼睛亮闪着。这么说还有希望，这么说强龙集团公司事实上极想谈成这一合作。
“刘先生请说。”
“我方提出的新方案是将三片土地全部接受下来，并将使用期限由五十年改为七十年，每片在我方提出的基价上每亩上浮一千元。不知赵先生对这一提案是否兴趣？”
三片全部吃进。强龙集团公司又猛地张开了虎口，情形一下变得有些捉摸不透，这使赵梅溪也犹疑起来，不明白怎么回事，头脑中念头急转。但有一点他很清楚，强龙集团公司这次是表面无所谓，而其实是铁定了要吃下这一块肥肉的。
“刘先生，我很感兴趣这一新提案，不过，由于时间延长二十年，每亩仅加价一千元，这值得商榷。”赵梅溪恢复了常态，他决定拼命也要讨价还价。
“赵先生，以你认为每亩应加多少合适呢？”刘先生问。
“价格问题因情况变化，我必须报请上级才能定下。以我个人意见，每亩至少要按年限延长了40%这一比例增加。”赵梅溪胆壮话硬了。
“赵先生，老实说，这一增加想法是我们无法接受的。香港董事会已定，我的权限范围仅在增加20%之内，这一点连李副总都无权改变。这是实话，按理我是不能向你透露这秘密的。但我不愿再和赵先生讨价还价了，请认真考虑。”刘先生说得很诚恳。
赵梅溪知道他此时说的是真话，便说：“此事我必须请示上级，才能答复。”
这次商谈，就此结束。
赵梅溪立即将情况上报县里有关领导。县里又召开紧急会议。这次的会议大家的情绪极佳，强龙集团公司想吃进三片土地，这是太鼓舞人心的事了，前景陡然光明灿烂起来。与会者都积极发表意见，一致认为，既然强龙集团公司已有明显让步，且一口气吃进了三片，这是梅岭县前所未有的成绩，因此，基价上浮20%虽然偏低，但人家也是来做生意，可以理解，应原则同意。
我们像是从未见过钱似的。赵梅溪心里感到深深的悲哀，他终于激动地站起来发言：“我个人认为，强龙集团公司实际上已铁定要吃进这三片土地，他们同样迫切并急于谈成这一生意。从他们不寻常的反应和决定看，他们必有深意，所以，我们应抓住这一时机，迫使他们改变报价，使我们获得更多的利益。”
会议一下沉默下来。赵梅溪的话给大家泼了一盆冷水。
“如果我们抬价后人家不干了呢？这一后果谁来承担？”终于有人发问。
赵梅溪无话。他无法承担。他怕承担，但他心中实在不服。他不能说。
这时，有工作人员进来请副市长出去接电话。副市长许久才进来。进来后，大家把目光都对着他。因为，此时此事唯有他来做出决定最合适。
“大家都谈了意见，都是为本地的经济建设着想，目的一样，用意相同，总的意见是一致的，我个人认为，这次由于情况特殊，所以，我们吃点小亏赚大便宜，这是一种变通。我同意大家意见，把协议签下来。当然，梅溪同志可视情同他们再谈，让他们明白，我们完全是为了今后更好的合作，才同意给他们这么优厚的待遇。”副市长说完，就宣布散会。
赵梅溪没有走，副市长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小赵，你还有事？”
“我不明白，这为什么？”
“这是市里的决定。市里也是根据省里的决定。省里一位领导打来了电话。强龙集团公司总经理从香港打来电话，他们愿意投资5000万元同省里合办一个新项目，条件是我们必须答应他们对梅岭土地有偿使用的报价。”
原来如此，赵梅溪恍然大悟。强龙集团公司果然神通。
赵梅溪同刘先生于当晚签署了有关协议和合同。
强龙集团举办了盛大的答谢宴会。
赵梅溪推托身体不适，没有参加。但晚上九点多，他接到了李婷婷的电话，请他无论如何前去一谈。李婷婷明天一早就要离去，赵梅溪只好前往。
在李婷婷的房里，赵梅溪和李婷婷相见。
“我以为你会来找我。”李婷婷说。
“我找你有用吗？”赵梅溪话中有明显的情绪。
“我知道这次你肯定会怨我，但我也无法，价是由董事会商定的，与你商谈的人选也是董事会指定的，我不能违抗董事会的决定。做生意总要考虑赚钱，我是个生意人，再说，你们所有的情况董事会全部掌握，我想做什么决定很难，我至少表面上必须维护公司的利益。”李婷婷说。
“我想弄明白，你们开头和后面为什么会做出不同的决策？”
“开头我们并没有考虑那么大的投入，后来，我们掌握了你们全部的情况，临时得知梅岭已报批为国家级旅游经济开发区，董事会分析认为，你们目前急需资金，经济形势不理想，这对我们商谈极为有利。另外，我们来后发现梅岭开发前景极为看好，投资后效益和前景极佳，所以临时决定加大投资，抢先占领地盘，同时通过加大投资促使梅岭由县改市尽快获批，你们能顺利被批为经济开发区，这对我们更加有利，我们受益也就更大。”李婷婷说到这，见赵梅溪激动得手脚微颤，又接着说：“这些是公司机密，按理我是不能透露，我对你说是希望你能理解，你也不要去深究，这不是你能力所及的，而且你也吃过亏了。”
确实棋高一筹。赵梅溪苦笑了一下：“仅此一项，你们至少已获利5000万元，而你们又巧妙地将这5000万改投在省城开办合作项目，这一合作项目，你们等于白得。”
“梅溪，你也不必太在意，这一切同你又无任何关系，倘若这次是同你个人公司商谈，我吃点亏也愿意接受。”李婷婷劝道。
“不，我觉得我有这个责任。”赵梅溪站了起来，“你也是从小在大陆长大的，对这片养你育你的王地，你难道会没一点点的感情？”
李婷婷睁大秀目望着赵梅溪：“我没感情就不会来。梅溪，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求去看医院和学校吗？那是因为你过去告诉过我，小时你上学很苦，要走很远的山路，每个星期只能回去一次。我去看了，校舍依旧破烂，还是你向我描述的样子。你还告诉我，你母亲死于医院的误诊，我也去看了，太落后了。我理解了你，也决定帮你，所以，今天我请你来，是想告诉你，我已决定从我个人的财产中拿出1000万作为捐款，捐给学校和医院。这些算是一点补偿。”
“不要！”赵梅溪真想大声地回绝，但他无力说出。1000万，对梅岭来说，并不是一个小数目，尤其对学校和医院来说，有这笔钱，能很快地改变面貌。它确实太有用了。
“我真不愿意接受你的捐款，”赵梅溪痛苦地说，“但我又无法拒绝，所以我只能代表家乡的乡亲感谢你！”
“梅溪，就把这一笔钱当做是你们自己的应得。也没必要感谢我。”李婷婷显得理解，并在赵梅溪身边坐下。“梅溪，我找你来，还有一更重要的事情。”李婷婷说到这，深情地注视着赵梅溪。“这些年，我愈来愈想念你。这次前来大陆，完全是想来看看你。来后，我听了你在商谈时的全部录音，并进一步了解了你的为人，我感到更加需要你。你的人品，你的才智，到香港将能更有作为和发展。所以，我还希望你能重新考虑我过去的邀请，跟我去香港。”说到这里，李婷婷不顾一切地伸手搂住了赵梅溪，嘴中喃道：“梅溪，我太爱你了，我很孤独，我真需要你。”
赵梅溪感受到了李婷婷的真诚与炽热的爱，双手不禁地也搂住了她。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李婷婷仍完好地保住着那份爱，那份情，那颗心，赵梅溪无法漠视，也无法拒绝，他不能不认真对待，不能不感动万分。
见赵梅溪有些动摇，李婷婷更热烈地紧搂住他：“梅溪，只要你愿意去，我愿意让出我的位置，我现在渴望做一个真正的女人。我在澳大利亚和英国还有公司，只要你愿意，你去干也行。”
李婷婷吻着赵梅溪。两人沉醉在旧日的恋情中。
“婷婷，我……”赵梅溪想说什么，但李婷婷用滚烫的嘴唇堵住了他。多年抑制着的情感如火山爆发，赵梅溪无力自制。
等狂风暴雨般的情感平静下来，赵梅溪的心又有些空落。
“梅溪，跟我去吧。我们到香港结婚，我要一辈子不让你再离开我。”李婷婷依偎在赵梅溪的怀中说。
“婷婷，我对梅岭有应尽的责任和义务。我……”赵梅溪中心极乱。
“这样吧，梅溪，只要你愿和我去香港，我再向梅岭捐赠3000万。”李婷婷痴情地说：“或者更多。你说吧。”
“不，婷婷，有些东西不是钱能补偿的……”赵梅溪说。
“梅溪，你的才智是超过我许多。但你在大陆又混得如何？而我现已是一个拥有许多公司的女富豪。你是一无所有。”
赵梅溪很想辩解，一个人拥有金钱并不等于拥有一切。人还有更重要的东西。但他不愿再说这些了，时间已很迟，他不能再呆下去了，他已为刚才自己的冲动而后怕。他是什么人？而李婷婷又是什么人？
“婷婷，这一切太突然了，容我认真考虑一下，好吗？”赵梅溪说道。
是的，一切是太突然了。李婷婷深情并理解地看着赵梅溪点了点头。
赵梅溪起身告辞。李婷婷扑上前来：“梅溪，别走，我明天就要离开，今晚你陪陪我好么？”
“婷婷，我不行……我已违反了外事纪律了。对不起……”赵梅溪说完急步冲出了房间。他怕自己经不住李婷婷的哀求。
这一夜，赵梅溪失眠到天亮。
第二天上午，县里为李婷婷的捐款，举行隆重的捐赠仪式。张增光书记专程从市里赶来参加了大会。他握住赵梅溪的手说：“小赵，这次你的功劳很大。市委决定出台重奖引进外资有贡献的人员的奖励政策，我已交代县里，立即将你上报。”
“张书记，这是大家的功劳，我只做了一点工作，所以，我请求不要表彰。”赵梅溪觉得这次真没什么可值得表彰的。
“这个不行，多作贡献就要大张旗鼓表彰，我还要为你颁奖。”张书记以为他谦虚，笑哈哈地拍拍他的肩膀。
赵梅溪心中不知是喜是忧。
下午，赵梅溪随同县里各位官员一道去送李婷婷。
一样是来时的规格和架式。
赵梅溪原想坐在县的车里，但李婷婷又让人来请他同乘。他只好又上了李婷婷的车。
“梅溪，去香港一事考虑得如何？”李婷婷问。
“我还没考虑清楚。”赵梅溪说。
“你真是的……”李婷婷长叹一口气，“还是老脾气。”
一路两人再也没说一句话。
到了梅岭与邻县交界处，车队停下来。由于有市里领导相陪，县里领导送到此处就可回头。
李婷婷同县里陪送人员一一握手道别，最后才同赵梅溪道别。她拿出一张名片递给赵梅溪，这是一张特制的名片，与她送给县里领导的名片不同。李婷婷道：“梅溪，这张名片上有直拨我随身话机的号码，你只要想和我通话，可随时打来，都可找到我。我会耐心地等你的决定……”说到这，李婷婷似乎控制不住，眼睛湿漉漉的，忙钻进了车内。
车队远去，赵梅溪拿着李婷婷的名片愣了许久。
过几天，省报刊出了强龙集团公司投资近一个亿开发梅岭和投资5000万元在省城开办独资公司的报道，称这是外资引进取得的又一个突破性成就。同时，又报道了李婷婷捐款1000万元的消息。许多报刊、电台、电视台也相继发了消息，连中央电视台也进行了报道。强龙集团公司登时在国内名声大振。
赵梅溪不久受到市里的表彰。但他同时也得知有人向市里写信告状，说他同女港商有不正当的关系。他听说张增光书记在告状信上批了两个字：无聊！他内心中有一种对不住张书记的感觉。
再过不久，梅岭县改市批下来了。梅岭旅游经济开发区报告省里也批了，并转报国家旅游局。市里任命赵梅溪为梅岭市副市长兼梅岭旅游经济开发区筹委会主任。赵梅溪接到任命后，心情更为沉重，因为他面对着更沉重的选择，是留在大陆，还是去香港。
原载《福建文学》1993年第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