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垠约了与无音来年跑塞外的茶马盐铁商路。但两人并非就此作别,而是筹划丝绣买卖的细部,比如用的绣工绣坊有何讲究,京畿与西北对图案的偏好要怎样对付,从平民的绢帕寿衣到权贵的小衣里子。此外,南运北输的想法也拿出来推敲讨论。他们都深知自己的底子和长处,所以很谨慎地安排着不同铺面的不同货品。
最妙的是,双方在大处看法一致,小处大多也能取长补短——可谓配合极佳的一对少年商人。
好几回,他们都是午饭吃完,茶水也喝到没了味道、外头的天色开始发黯时才道别。
无雍有时被逮来旁听,但都撑不了一刻光景,就借口看书备考走人。其实也不能怪他,这小子多数时间都花在念书科举、出门见客上了,加之无音与无垠讨论得太铜钱臭,还真没法说到一块儿,气得无音下定决心,他若是考不上,她就扣下他今后五年的零用买茶田,然后逼他去茶园种茶制茶去——当她把这个决心告诉无垠时,无垠笑得差点从凳子上滑到地上去。
“无音,无雍大概得学个三年才能自己去管一摊生计,否则你会赔本的。”
“吃一堑、长一智,所以扔他去茶园,当副手去。”
无垠继续笑,等无音有些恼了,他摇头,坐正了,“无音,他一个旗人,学业却是和一般汉人无二,哪怕是榜上最后一名,都有……嗯,再怎么样也会有一官半职的薪俸。”
“落榜也常见。”
“那就去考外班庶吉士。总之,他的出路比平江那里的西秦家多了一条。”
无音轻叹下,“旗人不得自己经商,如果他不读书,那么他除了种茶,就真没别的路了。”
“还能考武班。”
“他的骑射本事只能和汉家书生们比比。”
这倒是——“嗯,其实我也是武班,而且也不能正式经商,每年还是要有几个月依军令巡边的。”
无音张大嘴巴,“你……噢,反正马术和弓箭肯定比我强。”
无垠很努力地将自己的表情维持在颇严肃的状态,为此还咬紧牙关。这姑娘……算了,想想当年,如果没有比男子更努力更有魄力的大姑奶奶,哪有他们萧家今日的富裕?!所以……“要不晚上叫上无雍,一起去上月新开的馆子吃一顿,顺便改进、改进菜式?”
“哎,好!”
无音想的是,家里的日常菜自己吃还不错,要待客就有些寒酸了;而无雍则纯粹高兴能够处来放个风、吃顿好料的;至于无垠则是在算日子:无音快十六了,另外,他自己也到年纪了。
不过,在三个年轻人乐呵呵去馆子吃饭时,一家之主秦治平回家时,发现自己居然可以一个人享受整条糖醋红烧大鱼,不仅吃得有些撑,还差点被鱼刺卡了喉咙。
***
无音当然找无垠增加本钱。两人一合计,干脆由带一批花样图样的摹本回江南,边采买边找作坊绣娘制新的丝绣缂丝。
东秦家的丝绣生意不显,倒是西秦家有一批绣工,还有缂丝坊,但明显缺乏做生意的首脑,且各房只拿来当贴补家用的不入流小买卖,全然不若萧家将族人的力量联合起来、赚的汤头都比西秦家加起来都多。
“西秦有几家有作坊?”
“大概四房,还有庶出的一位族亲,他家没有做官的,但买卖颇不错。”
“或者我们自己养一批缂丝娘子?”
“也是个好法子,这样就不怕那些小作坊不讲信义。”
正商量着,那边,秦治平秦老爹在旬休日没事干,来旁听下生意经。
“三表舅。”
“爹。”
两个年轻主事放下簿本站起来。
秦治平笑着让他们继续,本来还想做个样子说几句,扫过女儿手里的册子,好吧,每个字儿都认得,可合在一块儿怎就不知其意了?!
“无音,这写的是什么?”
“哦,我们手上有二十几幅画作,想临摹了再做成绣品和缂丝。哦,这个是……牡丹花样的鱼形缂丝荷包,因为放在西城那边的夏记绣铺卖,所以叫夏乙字牡丹,可是加了蓝印,说明卖得不太好。”
秦治平认真地试图按照女儿说的看其他古怪的文字标记,还有数字……算了,不明白就是不明白。他抬头,再看看两个谈生意买卖时而争论时而大笑的孩子,咦,坐一块儿挺相配的呢!
然后,当爹的人也终于想起,女儿比儿子年纪大些,呃,十五及笄礼似乎……啊,过了时间?也就是说,无音十六了啊。他又看了眼表了好几代的表外甥,而对方还算恭敬地说道——
“表舅,无垠有点事想与您商议,不知表舅是否有空——”
秦治平似乎从无垠的眼里看到些不寻常的意思,歪头略一思索,立即就答应了,“到书房来吧。对了,无音,最近你有没有看过无雍正写的文章?”
“啊,没有……”那些晦涩又不知所云的东西,无音才不要看呢!
“嗯,我饭后会好好看看。无垠,等会儿一起用饭,嗯,无音,准备准备吧。”
“好!”唉,谁让家里不富裕,这要在平江还能各方互相帮忙,而到了又贵又陌生的京里,一旦请客就必须她亲自出马!不行,她得努力挣钱,再买个厨子,让灶头日夜热着,随时吃到热饭菜、擦得热水澡!
无音匆匆买菜去了。留下两个男子,一个上了年纪但只懂值事的那点东西,另一个虽然年轻却油滑得颇有道行。
按理,该由长一辈的那方先开口,可惜秦治平压根不小的如何起这个头。算了,无垠暗自好笑,果然,如果无音不在家就没有真正的一家之主了。
“表舅,无音表妹再三个月就满十六了。不知表舅是否已经为她定了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