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品祥
每天清晨，抽水马桶咕噜噜的一声响，把刚拉的粪便冲得无影无踪。我在庆幸清洁、便捷的同时，也隐隐萌发出一丝惋惜的心情。想起上世纪80年代前，这些粪便可是农家不可多得的肥料啊！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在计划经济时代，每个生产队既要完成国家下达的粮食征购任务，又要安排好人口快速增长的社员口粮，只能不断提高粮食复种指数。而复种指数的提高，更加速了土壤的贫瘠化程度，加上当时化肥供应又显得那么的杯水车薪，作为生产队的一队之长除了合理安排一些田块种植紫云英、苜蓿外，还要煞费苦心组织社员大搞积肥，以提高粮食的产量。
“河泥壅早稻，产量的确高”。寒冬腊月，每天清晨，生产队的水泥船，由两个劳动力装着两副河泥篰摇着到河道港湾捻河泥。他们手持两杆竹竿，张开双臂接连几个一张一合，河马大开口的河泥篰在河底夹满淤泥，操作者并拔双竿，两手上下交替，把河泥篰连水带泥拖入船舱。等河泥装到船舷离水面只有10厘米左右，才悠哉游哉地摇着细橹到河泥塘基，各自操起舀河泥的甩扇，把河泥往河泥塘基甩。甩完一船河泥，淤泥溅满了全身，更累得他们汗流满面，不断喘气，但想到明年青秆黄熟的早稻，心中便也有些许安慰。
早春，正是小麦拔节孕穗的季节。眼看着山坡、田野的大小麦茎秆因缺肥而参差不齐，孕不好穗，队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叫大家想办法。有人根据我们大榭有人每年从下山（舟山群岛）的黄龙、泗礁等地装来几千斤、几万斤的虾皮沫壅萝卜，使萝卜获得高产的道理，提议穿山水产码头有咸卤可装，或许能解燃眉之急。说干就干。木帆船装载着一担担便桶到穿山、沈家门装咸卤，装回来以后，又一担担挑到麦田，兑水后施在麦田上。说也奇怪，麦苗像吃了补药一样，一杆杆精神抖擞整齐地拔节孕穗。那时生产队是没有谁能分析得出咸卤的化学成分，大概是咸卤含碱，施在山坡酸性土壤中，中和了酸碱度；另外咸卤是鱼类盐渍后的废水，而鱼类体内含氮、磷比较丰富，或许正是咸卤中的氮、磷促进了麦苗茎秆粗壮。
北仑、大榭一带的农民都知道“夏至草头齐”的农谚，这句话说明夏至季节是植物的种子发芽后，生长最旺盛的时候，无论田边路边、屋前屋后、河塘还是山坡，杂草到处繁茂。此时也是微生物滋生之际，抓住这个时机，大榭各乡都大张旗鼓开展积肥运动，为种连作晚稻作准备。那时每块早稻田的田角都挖了一个深坑，社员们把从田边路边、房前屋后、河塘山坡割来的革命草（水花生）、艾海青、沿地极青等杂草，连泥带水都挑到田角“万斤坑”中，一层又一层地把它们踏结实，最后在上面用河泥盖顶，密封，犹如“铁丘坟”一般，使里面杂草发酵腐烂。人们还趁此疏通淤积的阴沟，甚至把灶间乌黑油滑的“脚底泥”用锄头刨起一层皮，最后把阴沟泥、脚底泥一起加到“万斤坑”中，更提高了肥料的质量。除此之外生产队还把牛舍的牛粪，社员每家每户鸡舍鸭舍中的鸡屙、鸭粪，猪栏中的猪屙也作价挑到“万斤坑”中与杂草混合踏结实，以使肥力更足。
说起养猪，因猪总要吃一些杂粮，在当时温饱还不能得到很好保障的情况下，社员们一般都不愿意养猪，但为了积肥各个乡镇出台了许多养猪积肥的优惠政策；人有自留地，猪有饲料地；人有口粮标准，猪有饲料粮标准。特别是猪屙，作价计工分，数量越多，工分越多。现在的养猪场猪粪及时清理，猪舍清清爽爽。那时社员养猪每天往猪栏投革命草、玉米秆、烂稻草等，与其说给猪吃个饱，不如说给猪踏一踏变成猪肥作价挣工分。
除了牛栏、猪栏中的牛屙、猪屙外，社员家中兔屙灰、羊屙灰是农家肥中最高级的颗粒肥料了。一般一箩兔屙灰或羊屙灰能抵男劳动力两个工作日的工分。生产队会把羊屙灰和兔屙灰挑到山上壅番薯，一段番薯藤扦下去，旁边挖一个“拳头穴”，穴中放上一撮兔屙灰或羊屙灰，这样番薯就能高产。
生产队对社员人粪尿的投售也有严格规定，有两个季节社员一家一户的人粪尿是不能随便在自留地上使用的。一个是育早稻秧的时候，秧田育秧必须用人粪尿。另一个是大榭人种萝卜的时候，浇萝卜穴，必须用人粪尿。尿素、碳铵替代的效果就差了。人粪尿投售时，用咸卤表在人粪尿中浮沉的高低度数来测量优劣。但队长事先明确规定，人粪尿中禁止加咸卤提高度数，否则早稻秧苗和萝卜幼苗遭殃，投售者要负全部责任。
焦泥灰是大榭人种萝卜时无可替代的农家肥。在早稻收获过的田地里种萝卜，用焦泥灰盖萝卜籽。细而疏松又富含磷钾肥的焦泥灰，即使遇上大暴雨，也不会板结，棵棵幼苗仍能茁壮出土。在早稻收获后，趁着盛夏酷暑，社员们千方百计寻找草源，田塍、路边的野草及田园的瓜蔓、残叶，连草带表土削来，晒干后，用引火之物把草土引燃，不断堆积成小丘，使其阴燃两三天，燃尽所堆之物。使用前用筛谷寨筛去粗大的泥块、石子等杂物，就成为细而疏松的焦泥灰。
为了广开肥源，有一年，学校的小学生也开展拾粪运动。山野、路边的牛粪成了小学生们追踪的“猎物”。这真叫“颗肥归地”了。
那时的农村，从学生到耄耋老人，对又臭又脏的农家肥不是避而远之，而是把它当作宝贝一般，用手捞、用肩挑、用料勺小心翼翼地浇在庄稼上，生怕有一点浪费。想想过去，看看今天，不能不说是沧桑巨变。但是如今有些靠施化肥种出来的农作物，其品质难以与农家肥培育出来的作物相媲美。而且农家肥对土壤团粒结构的形成起到了相当大的促进作用，相反化肥对土壤团粒结构却起破坏作用，这恐怕也是我们如今需要解决的一个难题吧。
（2011年11月14日4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