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发难之际,礼乐收尾,眼看着舞娘们也跟着慢慢缓下了动作,作姿势预备停舞,我急了。
若另有新曲还好,万一叫我们跳完了全都撤出去呢,帝君如今处境艰难,我可还不能走呀。
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在最后收腿独立时,假装身形不稳,大声一呼,一下子扑在旁侧的舞娘身上。
按队形,我此时正处于舞队中心位置,又因为停在飞天姿势的重要当口,我这样一倒,连累着那位舞娘单腿也再站立不稳了,摇摇晃晃艰难挣扎了片刻,也只是徒劳,跟着也是一声惊呼,又靠到另一位舞娘身上,这一位倒,位位倒,于是原本完美收尾的舞形顺势全都坍塌下来,在舞娘们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殿内诸位终于将注意力转移到我们这堆摔得惨不忍睹的舞娘身上。
倒地的舞娘们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惊恐万分下,立刻起身跪拜,一个个以头抢地,大殿里又是此起彼伏的一声声“皇上恕罪”,好不热闹。
我有些无奈,凡人就这点不好,总是一惊一乍,个个都跟西王母养的猫儿似的,看见片落叶也能将自己吓得一蹦三尺高。
我拍了拍舞裙上的尘土,走出跪拜的人群。
群臣皆抬头望着突然站出来的我,也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而那高位者眼中似有不愉,目光看得我很不舒服。
事已至此,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大声道:“皇帝,这位公子不知道要不要做官,我却是想要做的。”我指了指身侧一堆战战兢兢等候发落的舞娘,肯定地说,“她们都说内人好,我想做内人,假如你封我做个内人,我也可以给你备个大礼。”
我的话刚刚说完,方才那位打过照面的宦官就跳了出来,掐着尖细的嗓门指着我呵斥:“无知官人,技艺不精还口出狂言!”他说着,又颤颤巍巍地在大殿中央伏地哭嚎道,“是老奴管教不严,老奴有罪,老奴该死!”
皇帝的目光巡了一圈这群恨不得将脑袋磕到地底下去的人,终于锁定在唯一一个睁着眼睛等他回答的我身上,徐徐开头道,“封你为内人也无不可,就要看你的礼够不够大了。“一顿,”礼大,命大。”
他问道:“说说吧,你为朕备了个什么礼?”
我想了想,又说,“我为了引起你的注意,故意绊倒了她们,她们虽然舞跳得很不好,但这桩事错在我,我要是送了我的礼,你不要为难她们。”
皇帝嗤道,“礼若不重,你们一起死,也算朕成全了你的义气。”
真是个不好相与的。
我嘀咕了几句,这才缓缓开口道:“先帝在位时曾率大军攻打北象国,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你也参与了那一次战役,全军大败,自此无人复议征讨之事,你们是害怕了对不对?”
一位穿着紫袍的大成闻言跳了脚,大骂道,“我大周泱泱大国,何惧北象!你一个官人懂什么军政大事!还敢在圣上面前满口胡言!”
我耸了耸肩,表示事实如此。
当年先帝携十五万精兵攻伐北象,归者不足千,惊恐是常事。
譬如我,我的修为灵气皆比不上我阿姐,所以我很怕她哪一日不高兴了就将我吊起来打一顿,她强我弱,我害怕是应该的,害怕才能驱使人规避强敌呀。
凡人奇奇怪怪的自尊心真是不好伺候。
无视他人不满,我只抬头望着他的眼睛,只问他:“你为什么不替先帝完成遗愿呢?”
新帝登基后,大周虽国政安定,但外邦却没有承认新帝正统,他若此时能出兵北象,一可扬名竖威,得他国敬仰臣服,二则北象归入大周版图,美事一桩,最重要的是——全先帝遗愿,实乃正统所为。
这场仗迟早要打,即便我不提,他心里恐怕也是惦记久了,只看有哪个人能站出来替他把话说全,又是哪个人站出来替他把主意出尽。
我说着,那位紫袍的大臣双目圆瞪,恶狠狠地看着我,似有千言万语要同我辩驳,还没说出口,又被另一位出言相谏的大臣截了。
那位劝谏的大臣苦口婆心道:“北象国攻不得啊!如今陛下新登皇位,正是励精图治之时,切不可贸然兴兵,待我大周国力强胜,再徐徐图之亦无不可!”
这一番话引来许多人的赞同,底下连连附议。
我望了一眼底下炸开了锅的大臣们,这一个个,都是被当年的败仗给吓怕了,却忘记了皇帝的立场如何。
啧嘴感叹之际,正好对上帝君投来的探究眼神,我朝他友善一笑,他却转开了眼。
我顿时有些沮丧,这救人救得实在没有成就感。
正闷闷不乐,皇帝开了口,“当年兵败之耻,莫不敢忘,先帝遗愿,朕也日夜挂心,你若是真有方法助朕平定北象,教坊司的这堆人,朕全恕免了。”
起兵作乱得来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自然急于想教天下人承认自己称帝称得正统,却非要将话说得这样冠冕堂皇。
我没什么精神慷慨激昂,只想把自己摊的烂摊子迅速收拾全了,回道:“北象国善用象骑,看似坚不可摧,可若以火攻,便能使象群受惊,惊则退,敌军部署分明,群象后方多由步兵压阵,则他们自养的大象就会踏死他们自己的步兵,此以己之矛攻己之盾之际,辅以箭手追击,此战可成。”
言毕,大殿一片商榷之音。
皇帝的眼神一点一点亮起来,拍案唤宫人:“都把这些乱七八糟宫宴撤了,来人,快去将战略军事图给朕取来!”他再望向我的眼神变得很是温和,笑说,“此礼朕收下了,可惜你是个女子,否则,将军也当得。你向朕讨要的内人官衔,朕允了。“
我被他顷刻变脸的绝技搞得毛骨悚然。
其实这攻打北象国的主意,原是过些时候,皇帝身边的一位近臣为他出的,那位大臣叫做什么名字我都不记得,但依照司命命格簿的发展,此法可行。
现在我为了给帝君解困提前搬了过来,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愁思中,又忽听皇帝说,“你今后还是别教坊司当差了,留在朕身边伺候着吧。”
我瞪圆了眼睛看向皇帝,他一脸“朕给你的恩赐大不大?你就说大不大吧”的表情,心想完了......
给弦雨姑娘添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