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名骑兵都尽可能带足吃食和必要的药品,甚至钱。梓风有过经验,当全力追击的时候,往往是饿着肚子、强撑着打仗——被追击的则更加凄惨,经常连武器都没有勇气拿起,一见追兵就四散逃命。
“不用管队伍形制,一直前行。直到追上前面的人马为止!碰到敌人就打,数量不敌就回来找援兵。”她下了个罕见的、不负责任的命令。这次不需要探马,因为谁都看得出刚跑过大批骑兵的痕迹;也不需要排列整齐,因为不论是秦国公还是薛氏军队,必定打乱了来一个拼命逃、一个追。“全速前进,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少有的,梓风亲自带队连续追击。新任命的八名校尉中的六名紧跟着她,他们的第一要务其实是……保护……未来的嫡公主。
“前方三十里有一批残兵。肯定不是我们的军队。”
“拿武器,成行列?”
“是的!”
“大概多少人?”
“约莫三四百。他们一部分打算回秦地,一部分想散了。”
“王长仁,带上你的人收拾掉。扔了武器逃跑的就不用追,还有,不要带人头回来,我不喜欢那玩意。”
“是!姑娘仁慈。”
“……还有,”仁慈就仁慈吧,她懒得纠正。“别让自家弟兄伤亡过多,也别忌讳求援,大不了将战礼品分一点给同伴。”
等那一队走了,她转头找另一名校尉,“段安,你殿后,必要时帮帮王校尉。余下的,跟着我继续前进。”
擦净嘴角的肉末饼屑——她的部署从没抱怨过伙食、衣物和兵器——翻身上鞍,一夹马腹,九千骑兵飞也似的重新上路。
这回他们遇到了自家军队,是一批口吐白沫、运送军需粮草的步兵,以及受伤的军士们。梓风照例留下一名校尉和五百骑兵,继续前进。
等接近天水的地方,战场就在望了。秦国公昨天傍晚时刚大战一场,留下千具尸体、更多的俘虏和轻重伤员——然后他又再次一马当先地追杀而去。
“追过去的有多少人?”梓风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已经到极限,如果再奔驰个一天,恐怕很难投入作战,起码她现在拔剑、拉弓时明显不济。可是换个位置,被她弟弟追击的人……估计只剩半口气了。
“约两万……可能不到……”
“有三万多!”
“至多一万!”
余下的几名校尉每人一个说法。
“好,就当只有两万不到。”那她的这支兵力就显得重要了。“全速前进!”
当天晚上,梓风赶上了秦国公的队伍——他们已经一天半吃不上东西,又作战过两场,现在连赶回程的力量也无,毋论追击敌军了。
“被姓薛的跑了。”
“可他们到明年都没有力量进犯吧?”
梓风亲自给面无人色的弟弟送吃喝,给他右手上的好几道伤口敷药。
“但愿……我们能在河南、淮南、河北各地联手之前拿下王世充。”
“我们拿得下吗?”
“拿不下就得死。”
“父亲曾说要让东都与河南战出个胜负后再东进。”
“那时扬州可能也会有人站出来……总之,我坚持东进!”
看着弟弟黝黑、冷竣的面孔,梓风根本想不起来其实她弟要到年底才满二十。
“弟,我一个人可打不倒薛举。人不够、本事也不足。我们恐怕得先把西边平定了。”她就事论事。“还有,父亲明年会任命大哥为东征的统帅。”
“恐怕不少杨氏老臣不乐意我们去攻打越王吧。”世民冷冷道。
“反之,总之呢,弟,仗打不完的。”入秋后,今晚的夜最冷。他们围着火哆嗦了一会才缓过气。不管了,先吃饱、睡一场,回到头顶有遮盖的地方休息才是要紧的事。
看来,东都宫里的东西还得过段日子才能得到。
***
梓风还是没有回京。就在和弟弟合兵一处往东回的时候,她下了决定。“弟,我打算领兵扫荡西北。你得支持我。”
当弟弟的只看了姐姐一眼。“姐姐要多少士兵和将领,我都给。”
“我会收留各族的人,包括突厥。但如果打不过了,你得立刻发援兵。”
“只要我有多少兵将能派出来,一定会派的。”
“好,那我就不必和大哥府里的人来来回回了。”
世民有好一会儿盯住自家姐姐。
梓风继续吃好的喝热的。半个多月没有在屋檐下吃跟睡、全身脏臭得连老鼠都嫌弃,她一定要狠狠休养回本钱!
“姐姐对商道有兴趣?”
“对。如果战争结束还能活着,我就想支持商人来往于各国。”
世民略沉默片刻,“会的,姐姐。我们都会活着。”
向一大群神情默然中带着感激的大将们挥挥手,梓风心情愉快地翻身上马。
东?南?西?北?
算了,还是回到自己刚刚整修完毕的、真心喜爱的苇泽关吧!
与拼死拼活带了粮食到处运送的樊兴刘会合后,她撇开很想提点意见、却一个字也不敢在李家嫡长女面前讲的唐国公长史的人,呼喝着命八名传令兵清点人马、启程回……回家!
“姑娘,刚才那位裴大人问为何短少了十万石。”
“说我拿去接济沿路被薛那个什么的家伙劫掠的饥民了。”
“呃,我说的是姑娘下令喂马匹以粮食、这样才能连续奔驰十日。”
“好,就这么说吧。”
“他嘀咕,不能把我们的口粮随便给薛氏逃兵、给其他军的降卒——”
“他哪只眼睛看见我给他们了?挖出来!”
“……是。”
她没有直接回苇泽关,而是绕了汾西一带,查看拖沓已久的一处兵堡的修缮,然后带了一部分人马、在楼烦境内经历了当年的第一场雪。
“姑娘,马邑的刘武周被突厥人拥着回来了。”秦武通是樊兴刘在她跟着父亲起兵后安排在原地的人手。现在她回来了,直接提拔为校尉,且看此人精干的样子是个将军的料。
“知道,这个把杨氏天子的宫女抢来交换突厥战马的家伙。”那混蛋不用花钱,她却花了多大的心思、弄了多少好东西才得到同等数量的马。
“听说,他现有骑兵五万,步兵十五万。”
这一句,让在座的何潘仁坐直了腰杆。而樊兴刘早已听过一遍——才不顾地位之分地将一名小军官直接引见给李家三姑娘——所以只望着主将,不语。
梓风没有太把这事放在心上。“一,他们不会遣全部人马来攻苇泽关;二,我这里可比晋阳容易守卫得多;三,我弟弟会拼死作战;四,我不怕打仗,也不惧死;五,真要是撑不住,大家就南退,与我兄弟们会师后再卷土重来。所以……现在,做好据关死守的准备!樊将军,你屯粮草和肉、兵器、箭石,还有准备我们的战马安全过冬;何将军,重新布置兵力,我们这支队伍可不是只护卫区区苇泽关,晋阳如果守不住、必须把仓城里的东西和重要官员全部运走南下!”
***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军士们把所有能用来取暖的东西都用上了。若非梓风想尽法子从草原上的一些小部落换来御寒的毛皮,恐怕真会有士兵冻死。但一些贫苦的人就没有那样幸运了。
“今冬,突厥的日子很不好过,想来过分亲近突厥的薛举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更得勤快练兵、增加探马。”梓风淡道。她感觉自己现在越发冷漠,现在的她与去年底的她相比、好似老练了至少四五岁。“我想大家都不喜欢被人撕来制成腌肉干。”
冷眼扫去,在座的正舒舒服服烤火吃茶用点心的重要军官们个个微缩了下脖子。薛举之子薛仁杲的口碑相当差,十几个郡的人都在传说他掳人妻女、残杀对手的劣迹。梓风也清楚这些传说十之五六可能是假的,但她一点都不反对人们将这种谣言传成事实,众口铄金的威力远大过几百张告示。
“姑娘,二公子在雪地里练兵,我们要学吗?”
“不,不用在雪地里,”梓风嘴角轻扯,“把校场上的雪扫净,我们在干地上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