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彻骨沁谁心寒?
管事回去的路上,有这么一会,抬头望天云,冬日里云可是罕少的,然此时南王行宫上空朵朵乌云盖顶。风儿呼啸,哈出的热气还未出去许多就有凝结之嫌。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继续迈开步子,回到自给的房中,且听门外的风还在嚣狂的唱歌,管事的院里,空无一人,他此时像换了一个人,呆滞许久,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几步来到床前,轻轻掀起床垫,一条秀气的绢布,工整的躺在那里,上面清晰可见刺绣,一支寒梅傲气如生,落边绣字,烫金边,字为‘婉’。一瞬间,眼神中流转而过的复杂,他又叹了口气,将垫褥重新铺好,工整的压过,看不出一丝痕迹。
“我没有错,没有错。”忽惊呼一句来,便疲倦得倒进了被窝,好似念咒似的,细不可闻的声音重复着那句,最终化为梦呓。
医房。
刘紫婼正想的入神,连冲进来一个人都未察觉,直到那人来到身边说话交代时,她才从深思中惊醒过来,这一惊吓,彻底打断了她的思索,甚至于一瞬间脑海空荡一片。
戚公子房的南疆奴拍了她一下,便交代“戚公子即刻就到,你切莫记得,不可将目光落在戚公子的面上,无论戚公子在做什么,你的眼睛最好就盯着地板看,晓得了没?”
木讷的点点头,又猛地摇摇头“你说什么?”
那人显然一怒,但再说什么也来不及了,脚步声已至门外,声音传来“戚公子,您救下的小奴人就住在这间房了。”
刘紫婼只觉头被身边的人用力按下,忽然间脑海一个灵光,算是领悟了那人的意思,压着头,盯着地板。只瞧见几个人走了进来,她还从未如此仔细观察别人的鞋子,奈何此刻她也只能盯着眼前的鞋子看了。还是渡金边的,或许是真金也说不定。
“都说救活了,如今亲眼瞧见,倒是相信了。”慵懒的声音便是这双脚的主人,这声音她记忆中却非常记得,就是那个声音才挽救了她垂死的生命,才有这待遇能好好养腿,多多少少心底总是附带着感激的情绪的,便也觉得这声音亲切许多。
“戚公子的恩德,南疆奴铭记于心……”
“这话我不爱听。”戚公子笑“下面的说词又是报答吧,呵呵,只怕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刘三不敢抬头捕捉戚公子的眼色,心中揣测起来,他此行目的何在?也不怪刘三此刻处处防备,她才经历过这些,此时敏感得很。
“怎么连个坐的地都没有?”戚公子环视一周又道:“就铺平塌角落吧。”
随从抱来棉毯往平塌上一铺,恭敬退身,公子屈身往上一坐,傲视几人“你们在外候着。”
几人为难裹足不前,自己份内的事不就是如影随形跟随公子么?
“没听清?”只闻戚公子发笑,几人便当机立断躬身请退,毕竟公子脾性古怪,这笑怕是发怒了,再说,公子上回支开近代已是许久之前的事了,这批新人又如何不惧犯了戚公子禁忌?哪敢多呆。
最后一人退出合上门时,屋外呼啸的寒风也随着合上的门板安静了下来,但还是能多少听见屋外隐隐的风声呼啸。
公子解开披身的狐裘大衣,一双眸子紧紧盯住埋着头儿的小人,唇角含笑“我救了你一命。”
刘三点点头称是。
公子继续“抬起头来,我要你凝视我的眼睛,回答我的问题。”
深深吸了一口气,刘三抬起头,对上公子的眸,这双眸子给她的震撼就像是犀利的刀刃迅捷并射,她压抑住畏缩的心理,神态不卑不亢。事实上,此刻刘三根本无暇观察公子模样,甚至于可以说,她的目光只应着对方的要求,专注的落在两眼之间“公子请问。”
“从现在开始,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一旦我发现你撒谎,第一次会挖去你的双眼,因为一双会撒谎的眸子是没资格与我对视的。第二次会破开你的心,因为这样的心也是没有资格的,听明白了。”戚公子唇角沁笑“你姓什么?”
一瞬间,刘三混乱了,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但她还是答:“刘。”
“很好,我们继续。”公子笑道:“你最想去的地方可是赵国国都?”
她心中隐隐猜测出了一些,壮着胆子赌一赌“不是想,而是必须。”
戚公子笑意更深,却没了下文。事实上,公子此刻的心中已掀开浪潮,果真如此,没想到那微薄的一丁点可能成真了。他鬼使神差的来问姓氏,当‘刘’字一出时,他内心依旧在说服自己,仅仅是个巧合,但还是问了下去。或许他仅仅是因为第一次看到刘三时的眼神后,种下的怀疑,至少那一双眼神不应该出现在奴人中,一开始他并未将刘三与那张皇榜联系在一起。
刘三接道:“公子缺的应该不是钱,也许是自由,或者是仇恨,公子若能相信德庄,这桩买卖公子一定有收获。想必公子已经知道我的事,大哥如今身在捍卫边疆的战场中,立下功劳那是迟早的事,我小小年纪就官居爵位,内命一品,只要公子能助我一臂之力,不说日后飞黄腾达的报答,就在眼前之事德庄也会力所能及。”
“天真。”他似嘲一般一笑,反问“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助你?”
刘三心知肚明,走到这一步,此次这赌一旦输了,她再也没有后来“公子既然亲自找上了德庄,无非是德庄能有公子利用的价值。”
他收起了笑意,那双眸子中少了一分犀利“你真是令我佩服得不行。”他眯起双眼“我真怀疑,你德庄夫人真是个雌儿?”
在南疆行宫里,见过帝君那道关于孝爵的皇榜的人,确切来讲,只有两人:皇榜加快送呈南疆郡王,当时郡王正在戚公子房里,随意看了一眼就仍在了戚公子那。但戚公子可是认真瞧过的。
公子不待刘三回答继续道:“厨房里有个大厨,叫婉儿,她的真名是伊婉娘,南郡王赐死的驸马爷原配,本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又贤惠端庄,生有一女名楚杺娘。如今伊婉娘容貌嗓音被毁,限制囚禁在我的房里,年有十四的女儿生在忆瑶馆接客风尘。购买你进宫里的林旧臣是郡王的死士,至于安插你入厨房的管事,虽说是郡王的人,但似乎有条软肋名叫‘婉儿’。”他此番说这些,已经是透露出他想要的了,虽然模糊,但刘三清楚,目标指向的并非自由,而是一个人,一个与之息息相关的人,南郡王。
“公子能否告知一件事,公子可记得救我那天点名要厨房做百糕宴的事?那时可是有人提起或是暗示,使得公子忽然决定。”
“呵,你听好,我从来不喜别人左右我的决定。”
当听到关于婉儿的事从公子口中道出,她一瞬间明白了,管事撒谎了。因为婉儿没有实权!厨房那一出新厨手下责打记,婉儿并未演戏!演出这场戏的人相反,恰恰是管事大人。试想,婉儿没有实权,她根本就没有这个能耐护住刘三,她能做的恰恰也只有改善伙食,嘘寒问暖了,而反观那位有实权的管事,他可是提到过要保全自己,然而,这么一个圆滑善算计的人,又能疏忽到厨房新厨子派人来吆喝她去厨房,并且对她的事了如指掌,言语运用很微妙的全推到婉儿身上,即表明自己跟婉儿是不两立的,又运用公子点百糕宴的事来加深刘三对他的信任!
公子言罢,含笑紧盯刘三的眸子,似乎在捕捉什么。
刘三沉默了一会,忽脑海闪过一丝念头,如果管事的软肋诚如戚公子所言…最大的可能就是在管事眼底她是林旧臣的人?更多的推测浮现在脑海,她眼前一亮,轻笑开“我明白了。”管事本是明哲保身,此刻却成了欲盖弥彰哩!
刘三笑如春风,直视对方眼眸“公子还需与我做个约定。”
他眼一眯“什么约定?”
“如今你我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也是险崎之路的同伴,在此约定,但凡我们还是一条路上的人,必须生死连一线,公子能遵守么?”
轻笑过后,他站起身来“希望最终不是只有我一人遵守此约定。”飘逸绝尘,遂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