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好冷!为什么这么冷?她不由自主地缩紧身子,努力睁开眼睛想看清身在何处。只见眼前是接天连地的纯白,灰蒙蒙的天空中有星星点点的雪粉簌簌地下落。——她似乎躺在一片苍茫的雪野里。
迷茫中,她艰难地微微侧了一下脸,触目有鲜艳的红,她不禁心问:是血么?
她又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动弹,有什么东西将她的身体整个束缚住了。她只好让失去意识前的记忆缓缓回到脑海中——
她是一个艺人,出于不甘心,她对抗了一次远远超越她力量范畴的潜规则而被雪藏。两年的时光过后,她终于以真诚而谦卑的“认错”态度,换得一次集体晚会上的亮相机会。然而,事实证明她的霉运还没有过去,在赶赴晚会现场的高速路上,发生了车祸。
她乘坐的丰田轿车因为车速太高产生了漂移,司机紧张之下扭转了方向,结果,车子不受控制地在擦上高速路护栏的时候,被紧跟在后面的一辆运载集装箱的卡车撞了。
天旋地转之中,她的意识是一下子就失去了的,倒也没受什么痛苦。
对了,痛苦——
她不由回忆起来,自己现在应该是恢复了意识的,为何还是没有能够感觉到痛苦?难道和不能动有关?莫非,经过了这场车祸,她变成了个瘫子?
不要!
她拼命喊叫起来,却发现从嗓子里发出的仅是轻微地咿咿呀呀声。
这是怎么回事?
天上仍旧在飘雪,她清楚地记起出事的时间,是9月14日,中秋节的正午。而她从未听说过哪年的中秋下过这样大的雪,将整个天地都埋没了!
谁来告诉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咯吱咯吱……耳畔传来踏雪的声音。声音有些凌乱,似乎并不止一个人。有人就好,她感觉自己已经快要被冻毙了!
忍不住再次呼喊起来,可嗓子里发出的仍旧是咿咿呀呀声。难道车祸伤到了她的声带?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即便她的身体恢复了,也无法重返娱乐圈了。
刹那,心灰若死,她不由阖上了眼睛。
踏雪而来的人在距她极近的地方停住了脚步,有一道清脆的童声在上方响起:“师父,是个人!”
另有一道成熟低沉的声音淡淡地“嗯”了一声。
不一会儿,她便感觉到有一样温热的东西凑在了自己的鼻下,接着,清脆的童声欣喜地道:“师父,她还活着!我们把她带回去好不好?”
听到这里,她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只见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童蹲在她的身侧,扭头向上看着旁边的大人。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穿着玄衣。背光的面目轮廓隐约,然而,只看丰神气度,已觉超凡脱俗。
见她睁眼,玄衣男子似乎微微一愣,过了半晌,仍旧是以极轻极淡的口吻吐了一个字:“好。”
男童似乎极是高兴,回头看了看她,便也发现了她睁着的眼睛,忍不住道:“师父,好漂亮的眼睛!”
站着的男子却将目光挪了开去,平平地投向了远处,口中说道:“天徵,该回去了,你抱着她罢。”
她顿时怔住了:让一个不满六岁的小男孩抱我?
然而,她却听见男童极轻快地应了一声,那张粉嫩的小脸一下子离她很近,下一刻,天空开始微微地晃动,她觉得自己犹在腾云驾雾一般。
登时,她不再有心思想别的,只在拼命克制心中的惊骇:自己真的被一个小男孩抱了起来!那么……她的心里忽然生出一个极为可怕的念头。
男童抱着她走了大约一盏茶功夫,方离开了旷野,来到一条大道旁。师徒二人带着她上了一辆停在大道旁的马车。
这辆马车乍看很不起眼,就连套车的马也离神骏差了不少,但是进到车里,她就发现了不同。——车厢内很是宽敞,座位上铺着舒适的棉垫,车厢中央固定着一张轻巧的茶桌,茶桌上留有浅浅的卡槽,卡槽中放着一套精美的茶具。
钻进马车后,男童仍旧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没有放下。
男童的师父、那个玄衣男子顺手将一个紫砂壶放在燃烧着的红泥小火炉上,方对男童说道:“天徵,你一直抱着她,不累么?”
“不累。我看她冻坏了,想让她尽快暖和起来。”
“你拿车上备着的被褥给她盖。车上燃着银炭,过一会儿她就会没事了。你这样准备抱到什么时候?”
男童一怔,脸红道:“师父说得对。”他将她暂时移交给了师父,翻出车上的被褥细心地铺展开来。
骤然躺进一个成年男子满是男性气息的怀抱,自打被男童抱起后,大脑就一直维持真空状态的她终于回过神来,感觉到马车开始稳稳当当地以不疾不徐的速度行进。当男童将被褥铺好,玄衣男子便将她轻轻地放了上去。
马蹄声得得,单调地走了许久。她在暖和的车厢内昏昏欲睡,然而,对于周遭的未知,使得她不得不在心中极力地保持了最后一分清醒。
渐渐地,有隐约的嘈杂声传入她的耳中……
男童略带喜意的声音响起:“师父,到家了!”
玄衣男子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就听渐渐停稳的马车外传来众人齐整的问候:“恭迎真人、恭迎郡王回府。”
男童再次小心翼翼地抱起她,跟随玄衣男子走出打开的车门。
出了马车,入眼便是灰蒙蒙的天空。从她的角度,很快便看到了一面红底金字的匾额,上面书写着“羽王府”三个大字。
羽王府?这是什么地方?
这个疑问,使她忽略了周遭骤然的鸦雀无声。直到男童抱着她,穿越无数雕梁画栋,步入一座华丽气派的大厅,数道人声同时钻入她的耳朵里——
“欢迎真人。”
“王爷客气。”
……
“天徵,你抱着的是?”
羽天徵仰脸转看身侧的玄衣男子。玄衣男子抚了抚他的头顶,代为答道:“雪地里的弃婴。天徵看到,便抱回来了。”
“真人真是菩萨心肠。”
“王妃谬赞了。”
……
忽然,她的视野里,多出两颗黑色的小脑袋——
“大哥,它是弟弟还是妹妹?”
“大哥,让我瞧瞧!”
……
“咦,大哥,你看它的眼睛。”
“母妃、母妃,你快来看!这个小婴儿有两只眼睛。”
羽王妃笑道:“天翾,你大惊小怪什么?是人都有两只眼睛。”
“不是,我是说,它一个眼睛里面有两只眼睛!”
大厅里骤然寂静了下去,只有玄衣男子一个人清淡的嗓音响起:“这是一个生有重瞳的女婴。”
重瞳——简简单单的一个词,不仅使得大厅里鸦雀无声,也令她觉得振聋发聩。——在她出演的某个历史剧中,就一再地出现过这个词汇。
立时,关于这个词汇的所有信息排山倒海般,向着她的脑海涌来……
然而,她并没有获得消化这个信息的时间,下一刻,大厅中反应过来的众人,全部聚集到了羽天徵的身周,而她也被接入一个成熟女性的怀抱。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
傍晚,春雨中的樱花林,幽暗萧索,略带寒意的风,吹乱了细密的雨丝,雨丝混杂着枝头尚未落尽的樱花飘然而下,模糊了羽天绫的视线。泥泞的小径上铺满了萎靡的樱花瓣,流淌着一大片生命逝去后的暗红。
一座坟茔孤零零地矗立在小径尽头,与四周凄迷的樱花树做伴。
此刻,羽天绫就跪在墓碑前,膝盖磕地,陷入泥水,任凭雨水落地溅起泥点,沾染上她如雪的白衣。
只是,静谧的画卷外忽然响起的呼喝声,就如同十四年前般,打断了她的思绪、中止了她关于重生的回忆。
她的唇角勾出一抹嘲讽的冷笑,立刻毫不犹豫地起身,抓起搁置在墓碑旁的包袱,向与传来动静相反方向的林中投去。
不一会儿,樱林当中,就涌入了一群人。
领头的,是一位美艳绝伦的妇人。她站在打磨的十分圆滑的卵石铺成的小径上,凤目在樱林中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那座孤零零的坟茔之上。
她停住了脚步,侧首对身侧一名家将模样的男人吩咐道:“你,过去看看。”
“是!王妃。”这名家将一溜小跑奔到了墓碑前,只看了一眼,便远远地回头喊道,“禀报王妃,这里有人来过!”
伞下的王妃凤目一凝,旁边早有见机快的下人对那家将喊道:“人走了多久?”
那家将又细细地看了看羽天绫留下的痕迹,然后一溜小跑奔回来,俯身在王妃跟前,说道:“回禀王妃,雨水冲乱了痕迹,卑职看的不是太清楚,应当走了没有多久。”
王妃冷冷地问道:“能不能看出往哪个方向去了?”
“这……”家将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废物!你们都是废物!”恼怒的王妃扭身就走。原本跟在她身后的下人们纷纷给她让路,只有王妃身侧一直帮她打伞的婢女急急地跟了上去,其他的人都噤若寒蝉地站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是走是留。
只有人群中两位衣着华贵的少年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当他们在彼此的眼眸中均看到了一丝喜色之后,方默不作声地跟上了走在前头的王妃。
余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都跟上了主子们的步伐。
樱林中,又恢复了一贯的寂静。
似乎是没有人想到,羽天绫竟然会悄悄回转。重新站在墓碑前,羽天绫伸出左手,拂去墓碑顶端几片残破的樱花瓣,用没有人能够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道:“大哥,你怎么真的死了?你这一死,我就得走了。只是天下之大,我能去往何处?”
羽天绫微微闭上眼,用右手轻抚过自己的眼睑。
——什么重瞳?什么帝王之相?
只有羽天绫自己知道,她不过是个平凡的女子罢了。所谓的重瞳,只是一种先天发育不完全的残缺。然而,这个时代,却偏要赋予重瞳格外与众不同的含义。
是的,这个时代,这个凌乱的时代。泱泱中华,割裂成了四国一州。
北面,是军力强大的大晋国;南面,是富饶的南越国;东面,是积弱的东平国;西面,是野心勃勃的西楚国。
地理位置特殊的殷州居中,因为某个特殊的原因,成为各国的缓冲。
殷州的主人羽王,曾经是东平国封赐的藩王,只是,日益腐朽的东平皇室,越来越没有力量控制住拥有羽天徵的殷州了。
羽天徵,便是此刻墓里躺着的那个人,亦是纯岚真人唯一的徒弟。而纯岚真人,便是殷州以小小的一州之力,却不怕其他四国任何一国觊觎的那个特殊原因。
得纯岚者,得天下!
然而,羽天徵死、纯岚真人飘然远去,一向淡定的羽王慌了、殷州慌了。羽王府亦再也不能成为羽天绫的庇佑,所以,她要逃了。
要知道,她从来就只是一个将亦舒笔下喜宝的名言当做座右铭的普通女子罢了。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
我要好多好多的爱,
如果没有爱,
我要好多好多的钱,
如果两样都没有,
有健康,
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