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窸窣声渐起,扰了我一夜清梦。
微睁开迷蒙睡眼,我在薄被中动了动躺酸了的身子,细软的凉被摩挲着我的皮肤,酥酥的,麻麻的。我舒适地轻咛着又将身子蜷曲着团进被窝深处。合上眼,赖在床上。
又是一个早晨了吧。
我的生命似乎就在做着毫无休止的往复运动,晨昏交替,昼夜循环。似乎世间万物都在周而复始地重复着,一遍一遍,上演着早已烂熟的故事。
花开了败,败了再开;云散了聚,聚了又散;就连那苍穹之月,也难逃这轮回宿命,缺了圆,圆后还缺。
很多人得做很多事,昨天做了,今天做,也许明天仍要做,活一辈子,一辈子都要做。比如说我,比如说现在。
锦帐外传来一阵跪地之声,空寂之中响起细细清脆的声音:“恭候主子起身。”
既然无法躲过,那便去直面。
我微弱地叹口气,软软地撑起被中的身体。嫩黄帐帘立即被从外头挑起,挂上床额的白玉勾。室内已跪满了大小使女,端盆捧碗的,各司其职,倒也有序。
有时我也弄不清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一边渴求羡慕着史书中那些游士侠客的逍遥闲散,一边又觉得这里的齐整有序身心舒畅。但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折磨着我心神的却是看到这一日日的有条不紊时内心深处的作恶。
是的,我鄙夷,鄙夷我生活中的一切,却离不了,离不了现在的生活。
“很好。”我轻轻道了一声,凡有闻着无不把头埋得更低。
双足从被中抽出,鲜红的软绳微缠足踝,绳头锁着朵玉蔷薇,房内烛影摇晃,蔷薇的阴影打在踝上,若即若离,无可名状,映得那纤足愈发娇弱无骨,瞧去,倒有些顾影自怜的情愫生出。
净足还未及踏上地面,便立时被双绒鞋裹住,隔开了寒冷与坚硬。
细细将搭在手上的披风给我围上,口里也不忘低声嗔怪着:“主子您也真是的,奴婢不知说过多少回了,早间地上凉,可得着了意了,若这脚冻着了,身子可也就暖不到哪儿去了……”
“细细,”我打断她,“大清早儿的,便来絮絮叨叨,诚心要招人烦是么。”我淡淡的说了回去。
许是我口气硬了些,细细她噎住也不省得该说什么,更无旁人敢接个茬,空气骤然凝注,倒让人不知所措了。
我本就不在意这些个言语措辞,更觉得对这些下人也没什么好体谅关心的,平日行事又与其他主子格格不入些,在众人口中落了个不好听的名声。做主子的虽不乐意搭理我,但却不敢对我的无礼使脸色,每每和我打过交锋,回去后没一个不把我从头骂到脚,从外骂到内,仿佛我连骨髓都欺负了她。至于下人,皆以服侍我为一苦差,而他们的主子经常以把他们调给我当差作为威胁,这让我想到了大人用狼来吓唬不安分的小孩了。等等如此我心下清楚得很,但也无意去改变什么,因为在这世间,我唯一需要讨好的只有一个人,只要他欢喜了,我便再如何“无法无天”,也无人敢管,也无人管得起。
细细吞了吞下唇,双眸盈盈闪动,好似若一眨眼,便会有东西“啪嗒”一下落下来,模样还真怪可怜的。
我叹口气,摇摇头,抬步走上前去妆奁,边说到:“别做出这副怪样子,别人不知,你难道也不知,还是说你也要厌烦我么?若果真如此,你一句话,我便放……”
“主子若真要撵走奴婢,奴婢也只得落得个与狗争地儿,街头巷尾满天满地讨食吃去了,”又见她明眸一转,道,“那也不成,这辈子细细是要赖着公主您了,就算有人撵我,我死乞白赖也要留下的。”笑意如月光般从她眼角流泻而出,淌得到处是,耀眼的尽是温暖。细细知道我并未真恼,成了心的想要说些歪话讨我开心,我偏头朝她微微一笑,示意她这便足够,此事结束。
我向来不喜多言,但我也知道,若连身边的人都别扭起来,这样的生活,她累,我也累,又不能真弄成个眼不见为净。因此面对细细我有时不得不多说几句,给她一个台阶,她便也知道要下。这是我们的相处模式,这也是细细之所以能长久呆在我身边的缘由。她已经熟悉,并能够体谅我这尖锐的心性。
细细现年十三,六岁的时候是被平妈妈买进来的。当时她家中老父缠绵病榻已经多时,独靠母亲支撑家用,生活清苦却还能勉强度日,但她却有个不争气的兄长,拜了村里的恶霸做头子,成日没皮没脸的跟在别人屁股后头混,干出了许多丧尽天良的事儿。若不是平妈妈恰好出宫,遇上这档子事,被细细母亲拜托买下细细,恐怕细细难逃兄长毒手。细细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些,但这宫里头最不缺的就是这些口舌与是非,虽不省得是不是全对,但也决不会全是空穴来风。但直到现在,凭借我有限的想象力,我实在是没想通什么是兄长的毒手,细细哥哥难道要杀了她不成?。
在同样一批宫人中,细细只能算是个平凡的人,长相平凡,动作也不甚伶俐,似乎没有城府,没有心眼。但这种人,却是最受主子欢迎的,她不漂亮,不用担心她施狐媚之术,威胁自己的地位;她不伶俐,不用担心她玩小聪明,祸害自己。这样的人,似乎很安全。但我总也忘不了的一个词:大智若愚。平凡的人不一定平庸,这样的人,我不敢小瞧了,但也正因为细细有可能成为这样的人,我把她留在了身边。深宫很无聊,若能发生点故事,也许挺不错。
平凡的人很多,我会挑中她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她的眼睛。细细的眼睛无疑是她这张平淡的脸上最让人悦目一处,很美丽很纯澈,仿佛有星星在里头闪烁,明亮得让人难以长久地直视。这森然宫阙,缺的就是光明。所以,三年前,我的手指指向了她。
一幅巨大的穿衣镜中,铜黄色人影绰绰,身量不足,稚气未脱,却定格成一个淡漠的形象。不是做作,只是没有兴头,没有必要在自己的房间天真烂漫,充满激情。下巴微挑,眼睑半搭,浓睫挡住眼睛,也挡住了此时的心曲。镜面绘着只振翅的金凤凰,高傲而华丽,足趾微扣,尾羽蓬软。爹爹赠我镜子那年对我说:“什么时候凤凰落到锦儿肩上的时候,锦儿就真正长大了。而爹爹,也就真正老了。”我对自己长不长大没太大渴望,但我却不希望爹爹会老去。我太懒,懒到不知道离了爹爹我还活不活得下去。
我展开双臂,合上眼睛,任那些大小宫娥摆弄起来,由着他们为我拭体更衣。
我,禘锦,当朝皇帝小女,即将迎来十岁的生辰。我的母亲出身浦江宋氏,是凤仪天下的宋皇后,亦是位列三公的御吏大夫宋衡独女。我是众人眼中的天之娇女,是最尊贵的人的掌上明珠。奇珍异宝,天下万物,只要我想要,没有人敢说不行。在这样的环境娇纵出来的女子,为人艳羡,为人景仰,早已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我理应知足,因为我幸福。而我果真幸福么,这我不知,我只知,我不知足。
我猛然睁了眼,镜中的小人儿唇角上勾,挑出抹妖异的微笑,双目火热,似有焰烛在深处跳动,隐隐燃烧。我一惊,立即搭下眼睑,如惯常般遮挡眼中锋芒,身为女子,岂可有这般眼神。自责中我撞上一道目光,那人在些许慌乱后,很快端上副友善的面孔,如大姐姐般亲切可人。
我移目不去看她,心生厌恶,被人窥伺的感觉很槽糕,而此人的三番五次的试探已使我忍无可忍,我锦公主的骂名难道是平白得来的?她既然有恃无恐,我便让她知道什么错误是一次都不该犯的。我身上没有其他可图,唯有爹爹的宠爱是所有人都想要而不得的。但这些人也真是蠢得可以,真以为把我拉下宠爱的高台,下一个登上去的便会是自己么。那宠爱的塔尖,将会铺下多少鲜血与骨肉。故事倒是滑稽,但却老套得要紧,这般争宠居然已有史可考,也正因如此,才使得她们纷纷去传承古训,效法“先贤典籍”。心下冷笑,此人做这事做得那么生硬,又太操之过急,但她对她主人的诚心天地公证,日月可鉴。可笑。
真的,是条狗啊,狗很可爱,但唯有自家的狗才是好狗。
褪下压皱了的睡袍,换上新绿的春衫。我只喜欢两样颜色,红和绿,夏是清一色的绿,而冬自然便是红,这两色儿很艳丽,著在身上有一种充实的感觉。双鬓间发髻用金镶珠石累丝勾挑起缠上绿色丝缔,绕至脑后交结,丝缔顺发松松绕下,略略定成个型,在发尾缠绕固定。发及脚踝,有些许弯折,蓬松稠密,有如海藻一般。细细小意打理着,唯恐会有些许尘埃污了这一头青丝。
我对这满头长发甚是喜爱,打从出生起就再未伤过,除了细细,再无别的使女被允许触碰它,更别说打理。
一宫妇双膝着地,两股贴于脚跟,手托白玉盘高举过顶,盘中有一青花漱碗,荡着清澈茶汤。
细细取银针试了,接过递于我唇边。我就着她的手含上一口,抬袖掩唇,便偏头一吐,一旁的青瓷漱盂立即递上,接下我这一口落沫。
我瞧了这人一眼,微哂:“嗯,越发灵活了。”
那人更俯了首,低垂眉目,道:“奴婢惶恐。”
“哦?你可会惶恐的?妹妹以为,姐姐胆子大得很呢。”我微哂,拾过盘中巾帕印了印唇角,似是随口说到。
她微一愕,随即谄笑道:“主子说的是,奴婢跟在主子身边,其他姐姐妹妹们遇事都里让着奴婢几分,都是凭着主子您的面子,奴婢大着胆子说一句,这皇宫后院里头,除了万岁爷,也就数您锦公主的名头最是响亮了。”
我皱眉,怎么说着说着就拍起马屁来了。
其实我最讨厌的不是那些城府深的人,他们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却不会没有自觉。反而,我却讨厌这种自作聪明的人,讨厌这种把别人当傻子的人。
我哼地冷笑:“这话也是你配说的么?”挑眉睨她一眼,不喜不怒。
她小意地看着我,揣摩我的心思,但却接不上话来,神色颇有些惶惑。
我撇下她,拧身离开卧房进入中堂,虚扶着桌子缓缓坐下,捻起块果脯小口抿着。细细趋步上前,斟上盏茶,推到我近前。
看着那个跪在原地错愕地看着我的使女,我朝她微微一笑,招招手。她脸上一喜,起身弯着腰碎步跑来。
见她跑近,我淡淡的收住笑,伸脚在身前地上点了点,道:“跪下。”
她脸一白,嘴唇抖了抖,倏地依言跪了,头埋了下去没敢再看我。
“知道本宫为什么让你跪么?”我托起茶盏,亲亲吹开浮叶,热气上涌蒸着脸颊确是惬意。
浅含一口,满腔都是清香,磕上眼眸,感受这股热流缓缓移动,热茶下腹,整个人都暖和舒络起来。
她诺诺不语,双手在身前绞着,指骨有些发白。
我微哂,放下茶盏,倾前了身子,道:“姐姐怎么不搭理妹妹,可是不屑么?”
她身形一抖,霍地伏到地上,手尖在脑前相触,堪堪停在我的脚旁,她颤声道:“奴婢不敢,公主乃千金之躯,如此称唤,折煞奴婢了。”
“原来姐姐心中妹妹还是一个公主呀,妹妹还以为姐姐打算和本宫要平起平坐了呢。”我娇笑着说道,有意无意地在“本宫”这两个字上落了重音。
“奴婢不敢,奴婢冤枉啊……”
我瞥眼看向他,见她趴跪在地,刘海遮住了颜面,辨不清她此刻的神情,然而颤抖的身子和发青的指弓暴露了她内心的害怕,她晃动着,似乎跪不稳了。
“这样啊,那姐姐倒是说说我枉你什么了?”
她不语,只一昧抽抽答答的哭着,这声音实在让人着恼。
我伸脚轻轻碰了碰她,道:“不想说是吧,别到时候埋怨本宫不给你自辩的机会,拉出去……”
“主子不要,我说,我说……”
她喃了半天我说,却也没再蹦出个有意义的字眼出来,我叹口气,道:“把头抬起来,看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那么,本宫,帮你说。前天本宫在红稀小径和矢大人闲谈了几句,这事,你和谁汇报了?”我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她亦很镇定的看向我,但越是这平静,我就越发笃定,我猜得没错。若我冤了她,她至少该惊讶我为何这么说她,更有可能是会马上抗议抱屈,哪有她这般波澜不惊,仿佛灵魂出窍了似地。
我冷笑,这事本是我胡诌的,但她若真有问题,这我和官员谈话的事她不会不奉为一秘辛前去爆料。
“姐姐,不吭声,就是默认了吧,妹妹可说的是没错?”
“还有这月月初,本宫一时兴起邀众姐妹扎纸鸢儿玩,姐妹们都在房内,为何独独缺了你?有别的事要忙么?”这虽不是瞎编,但之前我却也一直没在意,直到我开始怀疑她的时候,这一串串事情似乎套上这缘由都合情合理了。
我探脚挑起她下巴,细瞅她的眉眼,我眯了眯眼,道:“本宫说了这许多,姐姐却没有一句想说的么?那么。咱们就依规矩办事了,成不?”
“奴婢,没做过。”
我放下脚,倾身向前,滑坐地上,能够让她平视。
“主子,地上凉……”
我朝细细一扬手,止住她的话头,仍旧看着眼前这个宫人。
爹爹曾经说过,人在说谎的时候,心会跳的特别快,不管眼神怎么伪装,心跳会出卖你。
并起两指,放到她的颈侧,略感寒意的指尖初到她时,她微微缩了缩颈又恢复正直,毕竟,她不能躲开我的。
“姐姐,再和妹妹说一次,你有没有做过?”
她看着凑得很近的我,眼里泄出了丝紧张,呼吸也变得轻浅。看着那隽如樱花的菱唇微启,吐出两字:“没有。”
我倏地甩开手,起身,冷笑,道:“撒谎。”
见她满目的慌张与委屈,楚楚大眼,还真是我见犹怜。
我轻拍了拍她的颊,笑容如水,轻道:“真的个比花还娇艳的人呢,只不过,就快凋谢了。”
我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笑着探问旁人:“这样好不好?”
自然无人接这茬儿,我便自顾自的寻思了一会,摇摇头,抽出第三根手指,自语道:“嗯,这样才对得起姐姐的服侍之恩啊,依姐姐看,如何?”我带着孩童天真稚气的笑容,笑吟吟地看着她。
她目中凄楚尽去,只剩恐惧与不信。
呦,不装了是吧,真的个怕了呢。
我不会对你善良,因为我不想对我自己凶恶。
一切的一切,不要以为我在开玩笑。
做任何事情都会有代价的,承受不起就别以身试法,这我早就知道,我也希望每个人都会知道。
很小的时候姐姐曾因为抢走我玩具而被爹爹痛斥一顿,闭门思过了一个月,从这里我看到的,不是宠爱,而是生存的法则。
我对她甜甜一笑,一拧眉头,冷喝道:“棍刑三十,弃出东门。”
东门,这个非常生态的地儿,生态到几无活人敢走近,姐姐一路走好,天葬,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即刻,跪在一边的两年长使女起身上前拽了她就往外拖。一瞬间的错愕,她像似才反应过来,挣扎扭动着,凄厉地尖叫向我求饶。忽然却又安静下来,面目扭曲,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一声不响,汗珠从她那战栗的额角溢出,满目惊惧地瞪着那拽她的人。
真是作孽了,其中发生了什么,我自是清楚的,实在是见过太多了,多到让我觉得厌烦。
深宫后院锁住了这些女人,幸运的,蒙承隆恩,一夜间飞黄腾达;不幸的,看着昔日伙伴成为今时主子,而自己,从妙龄少女到凄毒怨妇。当年进宫时的满腔热情、灿烂梦想,早已随着年华消逝,青春走失,而灰飞烟灭。
年纪越来越大,心眼儿越变越窄,对于那些正在绽放的娇滴滴的小姑娘,更是嫉妒得眼圈发红,那模样,似乎恨不得要食其肉寝其皮,以复自己的青春容貌。对那些失去主子保护的奴婢,更是抓紧了机会下手,想尽办法地折磨,又狠又准。
她们心中的悲苦、无望,我能理解。
只不过,不能原谅。
留她们在身边,只会让我恶心。
我四顾这些跪倒之人,见人人自危,战战兢兢,无人敢弄出一点声响,更无人敢为她求情,恐会惹了祸患上身。
同是共事之人,怎连一丝悲悯之心都无?看来这项上之物果然金贵得很。眼前这一堆堆人突然变成烂肉一般,臭气熏天,直让我想吐。
“公主饶命,那人既已知错,打上几下出出气便是,能否放其条生路,以宏公主之德。”细细强稳住颤抖的声音,弱弱地将头贴上我的鞋面,哀求着。
我看向细细,缓缓抽出她压着的鞋,道:“好一个公主之德,”我仰天长笑,“难道说,在你们眼里,我这个公主还有德的么?在你们心中,只怕早已将我骂得体无完肤了吧。你们都给我睁大眼睛瞧清楚了,这就是我的行事方式,不想待的尽快和细细说,浣洗房还缺的是人手。但若选择跟了我,就给我本分了做事,我可不想一天折腾死一个的玩。还有,”我勾起细细的下巴,盯入她的眼睛,“若你怜惜她们,便给我牢牢盯紧每一个人,在被我发现之前,你大可用你的方式处置这些人。如若是给我抓到,抱歉了大家,我只好用我的方式解决,谁求情也不会有用,”我甩开细细的脸,直起腰身,笑看镜中凤羽环绕的身影,“你们只需清楚,谁,是你们的主子。”
“是。”空寂中齐而化一的声音,没有情感,冷得让这初冬早晨,似乎更难熬了,即使,屋子里已燃了许多炭炉。
心内有些难受,放缓了声音,道:“至于处罚,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打坏了也不好,那便让拉她的那两人一起帮她分担分担,每人棍刑十杖,一并弃出东门。”我挥袖,众人退下,只剩细细一人。
细细撩起温水中的帕子,轻轻榨出多余的水分,折齐,递上,低眉顺眼,缄口不语。
“你可是在怨我太狠心?”我没去接那帕子,随手从奁匣中拈了只银簪,对镜比了比,插入云鬓,张口道:“有些事儿,不能不备;有些人儿,不能不防。不如此,不足以立威;无威,无活。这就是法则,宫廷的法则,亦是生存的法则。”
“奴婢愚钝,奴婢只以为,生命是唯一的,生命都应得到尊重……”细细眼底泛起泪花,满脸的委屈与不忍,丹唇欲张,瞧着我又突然止住话端。
“荒谬!”我喝道,扬手把那发簪掷到她身上,眼睛眯起,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当他们的存在威胁到我的生命的时候,为了尊重我唯一的生命,他们必须消失。必须消失……”我不禁怒气上涌,深抽了口气,思绪与心头百转千回,几欲爆发。都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一个小小的使女顶起状来还颇铿锵有力,实在讽刺。
仁慈么?仁慈该是建立在对等基础上的,不然便是,你不仁,我何苦义?
我心下冷哼,这般心性,倒还满腔热血啊。
罢了,人本来就是不一样的,而我也不一定就意味着正确,又何必要求每个人都和我想的一样?
她愿如何便如何,难道我还能顾她一世么?
我接过帕子,道:“谁不喜欢皆大欢喜呢,你当我真的以此取乐么?这话不许再说了,她仨到底都曾辛苦服侍过我,你便去拾些金银细软,送上路去,能否活下去,便看她们的造化了。
“另外,传我的话下去告诉这院里头的所有人,谁都不曾看见或听见什么,大伙儿都给咱本本分分的干,丹凤阁还短不了大家,但若有零星片子的飘进我耳朵,你们这层皮许就不属于自个儿的了。”
我把脸摁入帕中,轻轻拭起来,不再言语,这屋子更加安静下来,只闻得自己的呼吸声。
终究无法真正让心肠硬起来,但无论我怎么做,我还是感到不安,还是思不通,想不透。
大脑里回荡着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仿佛天宇里只存我一人,只存一个庞大的我,寂寞得充实。不知何时,思绪开始变得杂乱,头脑晕眩,胸口沉闷,压抑得几乎要窒息。
迷糊间,脸上突然一凉,手中的帕子被抽去,清新的空气立时灌入肺腔,倒腾全身,尘世之感又回了来,呼吸也逐渐和缓而踏实下来。睁目前视,见那镜里自己脸上紫涨正缓缓退去,神色迷乱而残忍。
细细攒着那块巾帕,面露责嗔和担忧。齿咬唇瓣,未言先止,眼角泪珠已然成聚,“啪嗒”一声摔下。细细错愕的看着我那只突然间伸出的手,和手中滚动着的晶莹的泪。
我轻挑嘴角,将这泪珠在她眼前晃了晃,说:“可有人要尝尝这玉人泣珠,是咸是酸?”
细细“噗嗤”一下笑出声,用那未干泪眼瞪了我一眼。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觉得方才言行不妥,“啪”地一下跪倒我跟前,以额抢地,含了哭腔,急惶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看着她那瘦小身子颤抖着,我微叹口气,举步离开,道:“你偏要弄成这副模样么,起来吧,你可是当本宫连个好歹也分不清?你省得我素来是厌恶这些的,你便也别再巴巴地来招我恶心。”
忽觉这屋内闷得厉害,自语道:“爹爹该退朝了。”便去启门。
(这是新的开始,剧情大体不变,只做了些许改动,但人物关系也许变了一点,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看~不过~开心就好呦~为你们祈祷,O(∩_∩)O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