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果真大意了,何时有见过雀儿在晚上跑出来扑腾的?这声音乍一听确是凌乱,可若仔细一琢磨,这声音实是在为另一种声音掩护,高低婉转,织缠交错。
虽说我察觉到其中之端倪,可却又是茫茫然不知所云,但分明小风是听懂了的,因为我看见他的脸一下子青白如纸。
他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刻意地接近我,会有什么目的。他说他是一个跑商的贩子,家就在昌华城中,今日出城野游,误了时间,才那么戏剧性的与我相遇。可能么?他隐瞒,我能理解,谁会无故对一个陌生人全盘托出自己的事儿?正如我对他说的,也是含糊其辞。无妨,既然是萍水相逢,无需深究,大家都有默契的装作相信。
但若面对一个陌生人,互相间没有任何的羁绊,也许过的一天,转个身,大家又是陌路,这并不妨碍我们一时的真心相对。然而,当这个陌生人对你有所其他的企图,不仅仅局限于一时寂寞的相伴,那么任何的虚假就会变成恶意与危险。
那么这个小凤,会是什么人?会是谁的人?心中隐隐描画出一个人的轮廓,一个在我心中存在许久,怀疑许久的人。他没有在我面前露初任何的马脚,没有破绽,但我这几日一直苦苦寻思,巡察一切动机与可能,这个轮廓从一开始的模糊现在越发逐渐清晰起来。
雀鸣骤停,天地恢复寂静,只闻起伏的呼吸声,也不知是我的还是他的。
小风长长叹口气,也不待人反应,拧身离去,留下我一人莫名,怅然。
一夜的平和,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恍然南柯一梦。那陈妈与小风也没做任何出格的事,似乎我的怀疑与防范都是我自己多心,没事自寻烦恼。次日清早,我悄悄离去,留下只玉簪,没惊动任何人。
回到芸楼已是次日午后,没有人问起我为何现在才回,大家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就连云娘也只淡淡朝我笑笑,便转身忙活别的事儿去了。我坐在榻上,浑身别扭不自在,心中疑窦重重,确礼不清个分说出来。
到了晚间,觉得腹内空空,扬声便想唤人,猛回过神来发现,芫花何处?
心中想着这个巧笑干净的孩子,心里头惶惶的,总有不好的预感,一面又劝慰自己,或许事情并不像我想象得那么糟糕。
还以为,我和云娘会有机会能成为朋友,但我低估了人类的执着,低估了人类本性中的忠诚。在有些人心中,事情不是按自己愿不愿意划分的,而是遵循着:该不该。我又自大了一次,以为云娘能放下她的使命,以为云娘会因为相知而改变。我又凭什么这么以为呢?我连她不会改变都不知道,又有何能能自称知她?
从头至尾,也许她都在循着自己该走下去的路一步一步进行着。但我又不明白了,施粥又是为何,如今的情况又是为何?为何做出这般让我看出有异,让我警觉,让我重新思考。既然已经骗过我,为何又不继续进行下去,还是说这又是一轮新的骗局?
“咦?”门被推开,探进一颗小小的脑袋。
我惊异地看过去,这还是第一个除云娘外直接推门进我屋的人,而且还是个垂髫稚童。在芸楼出现的孩子,无非就是这儿的女子孕育所生,但他们多半都只在浣洗处或厨房做帮手,若是一些模样俊俏的,虽不用干杂活,但也只能呆在储秀苑中,并且是禁止来到前院的。
“你是何人!?”小丫头好奇地环顾四周,发现我的存在后,先是一愣然后马上拧眉正色道。
看到这份模样,我心中有些了然,这孩子大概是随家中大人来的,而且她家的架势绝对不小。不过,又是什么样冒冒失失的大人,居然带这么个小孩来这等烟花之地?
见我干瞧着她不吭声,小丫头更加恼怒了,冲到我面前欲伸手指向我鼻头,开口要骂。我身子不动,扬手轻轻攒住伸到我面前的小嫩手,缓缓合拢,让她的手指扭成一个不正常的形状,却不会牵到痛感。
小丫头也许是没想到还会有人阻止她教训人,惊怒之下,小脸涨得通红,想抽出被制的右手,但一个小孩力气怎会强得过我?她委屈地扭动着,目中薄薄泛起泪花。我唇角挑起一抹嘲笑,小丫头来和我耍横,还太嫩了点。
忽觉手背一阵疼痛,这小丫头居然咬了我,我手心微一加力,小丫头口一松,吃痛哭了出来。我放开她,懒得和她闹,见她又尖叫着朝我扑来。我蹙眉,左手袭向她后襟,右手扯下挑帘金杆,手掌一翻,金杆一架,一挑,一撑。小丫头惊惶地发现她竟双脚离地,被悬起来了。我牵了条缎带,把支架缚紧,笑眯眯地看着她在空中张牙舞爪。
“小丫头,如何?”
“你……你是坏人!我要告诉爷爷听……呜……”
“坏人么,这个问题我还没深究过,请问小妹妹,什么叫做坏人呢?”
“坏人,就是做坏事,不安好心,丧尽天良……良……”
见她语竭,我笑着从枕旁拿出绣绷子,手中翻飞,口里续道:“狼心狗肺,穷凶极恶,心狠手辣,人面兽心,禽兽不如。还有什么?”
我也不知我这是怎的了,竟和一个小娃娃较起真来。小丫头看起来也不比錞儿大得了多少,性格却这般骄纵得厉害,也不知是管教她的人太过溺爱还是存心使坏。想起錞儿,觉得那么个雪团团般的孩子,如今只身待在那样的宫中,若是被有心之人把他教坏……唉,鞭长莫及,只存心口丝丝的疼。
小丫头见如此,只怕是从未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哇的一声哭出来,可真是惊天掣地。我滞住手里的活计,含笑看住她。过得一会,见也没人劝哄她,哭着哭着就没劲了,犹带泪痕地啜泣着。
“你会讲故事么?”我没来由地问了一句,她显然愣了一下,却嘟唇偏过头,不搭理我。
我也没以为她会回答我,自顾从床上起身,抖抖平衣裙,撸起衣袖,移了张几子,寻了个奁盒,紧着敲上几下,声音还不错,勉强凑合用用。
余光中瞧见小丫头侧头好奇地看着我,我抬头朝她微笑,她又立即低头,做出不在意我的模样。
面色微正,手握奁盒往几上一敲,沉了声调,丹田纳气:“话说,在很久很久以前……”
我讲了一个传自西洋的故事,一个长辫子莴苣姑娘的故事。
这故事我是在一推废弃的书中寻到的,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传入宫中的,只可惜没得到重视与爱惜。与它一起堆放的,还有许多西洋书著,一部分已被译成我朝文字,还有许多是半途而废了的,密密麻麻异域的文字。厚厚淤积的灰尘,我似乎能想象得出当年境景。国富民康之际,帝国君主欢纳四方来客,虽以自己独尊,但也不排斥去观阅其他文化。新鲜的文化,新鲜的气息,大量的人力,如火如荼进行着翻译,编著,学习。我们足够富庶,我们也乐得慷慨,好客。大概这算是我们最鼎盛的时期吧,然而世事变迁,像文字这种东西,进行用时非常长久,拖得越久,时间是最消磨人耐心的。君主没了兴趣,臣下便也不会有人将这些继续,纵使有那么一两个执着的,也早已被历史的车辙碾成道尘。
一切都成过往云烟,只存留这这些纸张供人凭悼。但人可以创造,也可以毁灭,这些异域书物不知何故被视作不祥之物,竟要被销毁。
我趁夜溜入仓库,也许他们认为这些旧物没什么打紧的,便也没多派了人看守,我才得以把其中一些东西带回,虽是如此,但大部分的还是只能付之一炬。焚书那天我扮作使女,跑去看了,看着那冲天的火光,第一次感觉到了心碎,胸口好像要撕裂一般,觉的好像有些什么东西缓缓从人世间消失,再不复存在。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消失,无能为力之感随着那火一丝一丝把我吞尽,看着最后所剩的飞灰,我只觉得好冷,好冷……
我只带回了几本故事书,更多被烧掉的书看起来都比较厚重学术,讲义太过生僻,虽然我潜意识中觉得它们似乎较我的故事书更为重要,但那却不是我能领会的,拿走也无用,便只捡了我自己兴趣所向之物。捣腾了一晚上,我反反复复搬运了好几回,但苦于我当时人还太小,行动力有限,直至天际微亮也没弄出多少来。我到如今还一直疑惑的一件事是,我从小怕黑,更是不敢走夜路的,但我那天竟在那又黑又脏的仓库中摸索也没有产生恐惧之感,也许是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一直支撑着我,帮助着我。
那些书现在还在我的丹凤阁中,前提是如果没有人去清我的屋的话,它们被偷偷夹藏在其他书卷后,以前偶有闲暇,我便会拿出翻阅。第一次接触到所谓的爱情,便是书中所讲述的王子公主的故事。爱情本是晦涩而隐秘的,更是我们这样的闺秀应耻于去想,更别说是去谈了。看了那些故事后,我第一次为这种真爱惊讶了,感动了,甚至隐隐产生出向往。爱这个东西,在我心中,从龌龊变成了神圣。但随着年岁的增长,我又开始发现,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其实并不会发生在我们身边,不仅仅是因为国度的不同,还因为故事的虚幻有时是背叛现实的存在,是为了让人不要对世界失望而产生的一种美好的寄托。
即便如此,也无妨,并不妨碍我为之感动,为之流泪,为之心碎……
脸上有一种柔软的触感,我恍然回神,发现我已颓然跪地,双瞳睁大,唇角挂一丝惨绝幸福的微笑,泪水早已爬满脸面。小丫头却不知何时从支架上下来,跪坐到我跟前,脸上犹有泪痕,似是听懂,眼中却仍有疑惑,表情也是怔怔,全忘了之前对我的恼恨,伸手要为我拭泪。
她欲要启唇,想要解惑,踟蹰半天还是决计不吭声,什么也不问。我欣然微笑,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或是说,是个会听故事的孩子。故事是一样的,但不同人有不同的见解。所以,无须多问,只要多思。
突然觉得,身上好似还驻留了另一道视线,空气中还弥漫了原不属于这间屋子的感觉,似陌生也似熟悉。
是了,小丫头何时被人解了下来,我竟没有察觉。原是老毛病了,但凡进入故事我便要失去现下的意识了一般,无知无觉。
我和小丫头都回过神来,小丫头似是不晓得是该继续讨厌我还是该与我亲昵。我朝她调皮一笑,眨巴眨巴眼睛,偷偷朝身后的方向指指,凑向她用气声问道:“有人?”
她似乎觉得我这样很是有趣,也凑近我,轻声道:“是爹爹。”
这个熟悉的称呼,令我鼻头一酸,很快我又恢复颜色,取出帕子稍稍拭脸,起身整了整衣衫,挽起个微笑,婉约转身。
笑仍在,意已绝。
没想到我们会如此重逢。
“小女子金蝶见过大人,刚才对小姐多有冒犯,还请海涵。”神色不变,如同陌路,我不曾识他,他亦未见我。
“大人不敢担,只不过,不知小女对姑娘做出些什么,竟遭至如此责惩?”
“令千金会做过什么,我想大人您做父亲的会比妾身更清楚一些吧。”难不成要我告状么?有状好告么?做了爹的人大多护短,更别说是这个宠孩子宠到能把孩子带来妓馆的父亲了。
我垂下眼眸,不想再与他对视,就连唇角那丝笑都不乐意继续扯起。现在但凡见到人,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摆出个娇笑,等到察觉这点时,只能苦笑着自嘲,何时我已习惯了这个倚门卖笑的身份。
“小瑾……”
“大人,妾身名唤金蝶,不是小瑾,大人恐怕是认错人了吧。”
“是,金蝶姑娘,既然你与小女有缘,在下便替你赎身,你可愿随在下离开,日后陪伴小女?”
我霍然抬眼,眼中尽是疑惑,心里有些欢腾,也不知是雀跃还是别的什么。若我猜得不错,这个自称小风的人,便是黄家二少黄峰。眼看着黄崎没戏了,这会儿来了个黄峰,一切又有新的说法。
只不过,云娘会这么轻易的放我离开么?虽然我不明白她的使命到底是什么,但我晓得她的目的是不让我离开此地,不让我有机会回到宫中,将自己的力量夹掺进皇位的纷争中。
“如何?”见我迟迟不语,他又问道。
“妾身现在是黄家三公子黄崎的人,大人若要赎去妾身,可知妾身的身价么?”我哑声问道。
“三弟那边我自会去说,至于姑娘的身价,在下明白,五千八百两。”
“黄金。”
“是,姑娘值得。”
“妾身谢大人再造之恩。”果然是黄家人,天无绝人之路。
我盈盈巧笑,看向藏在黄峰身边的小人,说道:“黄小姐,我叫金蝶。”
小孩一般都喜欢被尊重,见到我这样向她正式地自我介绍,她也忙正了神色,道:“金蝶,我叫黄小玉。”
黄府依品字型隔开三院,主院偏北,在三院中占地算是最大,供黄远山黄老先生和黄老夫人韩氏起居生活。主院与旁院的连接处又围了个小院,可供家人间走动或聚会,小院中部开了个小池,又做了拟山,植了草木,喂了几尾锦鲤,靠边上一些建有一水榭小楼,常有人在那儿歇了,稍作小憩或谈天会友。
靠西边的院落稍大,所居的是黄老先生的已故前妻的孩子。现在这个韩氏是黄远山的续弦妻子,元配柳氏在二十多年前因身染恶疾不治身亡。听到这个不治身亡的说法时,我都不禁想要发笑,这样的例子太多了,到底是人为还是天意,所有的纷杂就用这么略略几笔轻描淡写地概括。不过,这都是许久以前的事了,究竟何谓真相,已无法再去追究,也无需再去追究,且怀着一丝祝愿,祝愿死者得以安宁。
至于东院,自然是现在这位黄老夫人的子女。
黄家世代从商,没涉足过官场,但这是明面的说法,而背后那官商间千丝万缕的关系,我虽不明了,但也是可想而知的。即是说他们不入仕,但家眷中仍会有官场中人,毕竟是名门,哪家不想攀上点姻亲?
已故的柳氏是黄远山的发小,他们夫妻间的情谊还被编做故事传唱街头巷尾。其实也真算是难得,男的自小出门闯荡,年年月月,见着浮世繁华,灯红酒绿,也不忘那在家乡中痴痴守候的青梅,而女的伴着这青灯孤影,独承等待的凄冷悲酸。家人的冷眼,旁人的闲话,亲族的嘲笑,更多的是要下定决心有勇气面对再也等不到远方的他的可能。不过,老天爷大部分时候还是很友善的。虽说这黄远山姬妾成群,美艳动人者无数,但这妻的位置还是留给了柳氏。
柳氏有出一子一女,长子黄若旻,后娶葛家二女葛桤桤,葛家也是商界大家,进行的是粮食的生意。粮食生意有极大的油水可揩,粮食是每家每户的生活必需品,而商家若把生意做大,垄断一方的时候,这价钱问题便是随便开的了,遇到丰年,他们大量收购,却不转手,囤货代价,再缓缓出售。这也只是他们商人万千手段中的冰山一角,还有许多更黑更毒的手法,让人闻之怒起,但又无可奈何。直到近几年来,粮食的生意没有以前好做了。提到这点,我又不禁骄傲起来,因为这正是锽哥哥出力办的事儿。锽哥哥生于民间,深明百姓最迫切所需,所想,便列举许多奏明父皇,父皇亦闻之动容,特暗嘱锽哥哥微服调查此些。朝堂一时间不见锽哥哥身影,父皇也不为此作任何解释,这一变动闹的人心惶惶,纷纷猜测这意味着什么,这龙椅上喜怒无形的君王又想些什么,而自己又该何处?当锽哥哥再次以傲人之姿回到朝堂上时,一系列新政便开始试行了,这一变故,杀的人措手不及。但基本很统一的事,元老一派的人基本都力主反对,一本本奏章列举出新政之弊,而稍年轻的,都站到了锽哥哥这边,其中就有那个官至户部尚书的郑丘。这年纪问题不单单反映出了对新事物接受能力的差异,更多的应该是关乎他们利益的问题。年轻的孩子们,走上这个金銮殿,一心想这是怎样为国为民,怎样造福百姓建设祖国,视金钱如粪土,更视那些无聊的官场勾搭如瘟疫;然而这官做得越大,便越发现孑然一身原来是那么困难,原来那些理想抱负都只是一纸空谈,都只是幻象,原来钱很重要……无怪于他们,千百年的弊病了。有多少人能力挽狂澜?又有多少力挽狂澜的人能永远如此?在这世间的人,大部分只是凡人而已,而凡人只能放松了身体,顺着流水被冲刷下去。
不过,令我开心的是,锽哥哥有此番胆识,敢想敢做。真的,其实完成一件事情不难,最难的过程就在于设想他困难的时候。我有时会胆小,有时也挺懦弱,但我有时不得不劝说自己,全当豁出去,再糟糕又能如何?锽哥哥他,豁出去了。
新政中,关于粮食的买卖的说法是:粮食(稻、麦、玉米、豆类、薯类)将按统一价格全国收购、出售,丰年,利润充盈国库,荒年,便是国库贴垫。但事事不可做绝,因此并没有禁止商户的粮食买卖,并且农户有选择是向国家还是商家出售粮食。此令一出,确实有效的抑制了商家控价的局面,但却牵连了很多原本好像既定俗成的规矩。政治仕途不是一个可以安生的地方,暗暗翻涌的波涛,蛰伏地底的危险,我置身太远,虽然看不到,但也能从丝丝入耳的讯息中感受到,只能请求,锽哥哥你要保重。
不过葛家算是此界大户,而且平日做生意还算是行之有德,在众粮铺纷纷倒闭之际,它虽也受影响,但仍能屹立不倒。
葛氏育有一女,但身体太过羸弱,再未生育,如今身体方好些,又有身孕,但却已是大龄产妇,虽然大家口上不说,但心里头还很是担心。
柳氏独女黄若水是个很特别的女人。她虽是女子却不属于闺房,心志高远。她奏得一手好筝,却从不弹凄凄之音,她的曲中总有一种铁血丹心沙场边疆的壮志豪情。她自小喜读书,却从不看什么《列女传》、《三从四德》,反而将那些兵书战策翻得黄旧。但若说她投错了胎,本是男儿却生了女儿身,看起来又不像,因为她的美艳甚至名动京华。
再烈的马总有人能降伏,再骄傲心高的女子芳心也会遗落。黄若水,她便是赵乾之母,赵燎大将军的儿媳,是赵青河的妻子,今生唯一的女人。然而这个富有传奇色彩的女人,这个我闻之倾服的女人,我却没机会与之相识。十年前,黄若水随她丈夫出征抗击敌寇,赵青河身先士卒力斩拜敌于马下,身中十四箭,血尽力竭而亡。黄若水心痛之余,化妆官妓只身入敌酋主帐,以美色相诱,当场毙敌酋三人,后冲出,却被击杀者以十箭贯身,钉于原地,黄若水朝天狂笑,饮下化尸水,决绝的也不让敌人得到自己哪怕只是一个尸身。
我并不为她的做法惊讶,但我为她的行为自豪,这就是女子,安平时可红袖添香,读书引笛,沙场上,亦可与你跨马点将,并肩举枪。这才是女子,勇敢地,无所顾忌的去想,去追求。永远不要背叛的,便是自己的心。唯如此,才不枉此生。
但自此,黄家再无法原谅赵家。其实我觉得也说不上什么原不原谅,因为无论发生什么,都是黄若水自己选择的人生,能对自己负责的只有自己而已。而黄家与赵家的绝交,也只是他们无法承受这个现实,无法勇敢地面对它。
东院虽然是三院中最小的,但也是制作最为精美华丽的。我现在就居住在东院里,因为把我赎出来的二少爷的父亲黄若坤便是当家太太韩氏的独子。韩氏仅有一子,未免有些遗憾,所幸的是,黄若坤自小聪慧,若不是黄远山规定他们不许入仕,也许他早已金榜题名。黄若坤闻名在外的不但是头脑,还有他的倜傥风liu。佳人楚楚,才子风liu,他的故事我虽有耳闻,但也不喜去多听,只因,我不喜欢这样的人。他现今的妻林潇雨,传说是当年昌华城的第一美人,不但家教好,更是德才兼备,品貌双全。这倒是可信的,我第一次见到林潇雨的时候,她正倚湖观锦鲤,薄唇轻抿,目光淡然,似无喜怒却凭生出一种无法言喻的高华。这种模样是装不出来的,需要长时间的淡定与静心来修身养性,即使是我们皇室,也不是个个都能出落出这般气质。但这种圣女一般的人物如何能满足得了风liu多情的黄公子?这便出现了二少的母亲蒋敏,蒋敏原是风尘女子,妩媚活泼却不放浪形骸,正对了着黄公子的口,被赎身脱籍。难得真心人,愿得白首携。只可惜,这白首之间,总得填上这么多旁人,到了最后,更是分不清旁人是她还是她……
黄若坤还有其他许多侍妾,仆婢,我就不一一多说,因为我真的挺反感这样的人。只是为何,越是不乐意见的人却越是接近呢?
黄三少离我亦是很近,因为他便是林潇雨的独子。当我见到林氏的时候,我心中的愧疚感几乎让我不愿抬头看她,我就这么着让的子嗣无法再续黄家香火。不过我觉得林氏她对这些是看得极淡的,不单单是我的感觉猜测,单凭黄崎他本身就能看出,没有人阻止他的行为,没有人纠正他,把他引导上正途,可见他本应最亲近的人,他的母亲是多么不负责任。
二少虽然说过会先和三少说清楚,但事实证明,三少对这事儿一点也不知情,直到他在东院莹碧坊前见着我。
“小蝶?!”
身后传来不确定的探问,满是惊异与疑惑,我心底暗叹一声,为什么有些事躲不及,避不开?牵强地扯开笑容,温婉回身,眼眸低垂,远远朝三少道了个万福。
“你怎么会在这?”
见他急急朝我走来,我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着细微的动作果然止住了他的行为。这黄府可不比芸楼,断是容不得男女之间有些许不规矩之处的,何况我现在已是二爷的人,又来和这三少牵扯不清,用脚趾头想想也该知道后果如何。
余光似见着假山那边有人应以闪现,我心下冷哼,果然有人暗中窥伺。自我随了二爷来到黄府,我就感觉出了,身边的敌意非常之盛,但又让人查不出端倪。但我也不见得是个好惹的主,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偏偏不乐意。我来黄府可不是为了来安安生生过日子的,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情赶快给我结了吧,在这莫名其妙的地方,我可不耐烦待了。既然如此,和这个悲情的三少勾勾搭搭一下,那又如何?
我又服了服身,答道:“回三少爷的话,奴婢是几天前被二少爷从芸楼赎回来的,自是跟着主子来这东院服侍着。”
“二少爷?又是黄峰这臭小子……我说呢,芸楼的金蝶怎的突然消失了,原是攀了黄家二少这个高枝,从良了呢,你可真……”
“黄公子……”我声音颤抖地打断他,缓缓抬眸,眼角盈盈泪欲滴,娇唇微启,欲说还休,终付长长一叹,掩面低泣,哑声道:“黄公子,是小蝶对你不起……”语罢,拧身跑开,留下身后那一串串急急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