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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这种寂寞不是痛苦的

次日奉茶,有些精神不济,恍恍惚惚的最后还差点翻了炉子。

“到底还是个孩子,再怎么玩闹,觉还是该好好睡的,再不许了的,知道么。”

并不意外爹爹已经知道我和赵乾的事,本也不打算瞒的,何况,这宫里的事,又有几样是瞒得过爹爹的呢,只不过,爹爹总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他既然愿意和我提起,只说明,他不介意这事。

我顺势倚到他怀里撒起娇来:“爹爹,锦儿困。”

爹爹抚了抚我的发,宽厚的掌心压在我的头上,很是温暖踏实,他宠溺的笑着,道:“那爹爹问锦儿一个问题,答得好了,今儿锦儿的课业就免了,好不好?”

我心一凛,爹爹说的是,答得好了?

脸上却没动了声色,照样把头埋在爹爹怀中蹭着,嘴里含含糊糊的哼哼。

爹爹轻叹口气,拉起我,让我和他相视。

此时,目光再无法逃离,情绪的一丝一毫波动,都会留在爹爹眼里。我娇笑,眼波粼粼,乖乖的等待着。

“赵乾这孩子,文才武功都是上等的,他爷爷赵燎将军也是爹爹极为推崇尊敬的一个人,可怜他父亲在他还小的时候便战死沙场,多年不见,没想到一转眼他已成一大孩子了。陈年旧事不再多提,但爹爹心里对他家始终有愧,实不知要用什么才足以补偿,大概这债是要欠一生一世的了。一直想让两家联姻,以答还当年的一点歉意。可爹爹的女儿无多,成人成材的更是……唉,其实也都怪我,没能留下更多后嗣,只怕将来,这江山要拱手让人了……锦儿不哭,不是你的错,好孩子,你是好孩子,爹爹知道。”

脸颊湿湿的,新挂了泪痕,想想爹爹,总是那么一个人孤孤单单,但依然得挺直了腰脊,因为他是万人的君,我们的天。所有人都可以软弱,但爹爹没有这个权利。所有人都在看着,仰仗着,但都因长久的习惯,而麻木。却忘了,爹爹他,也是一个人,在我眼里,他是最最亲爱的人,是我要拼尽全力而去保护的人。我是弱质之流,但我可以选择去做,我愿意去做的,现下我愿意做的,就是爹爹希望我去做的,即使要我,去死。心下打定了主意,没有了不安与猜测,无论什么,做便是了。我仰脸朝爹爹微笑,目光安定。

爹爹赞赏的笑了,我们相视着,彼此间明白,我们都不会让对方失望,我是他最好的锦儿,他是我最好的爹爹。

“锦儿是爹爹最心爱的女儿,也是爹爹最珍贵的宝贝。可爹爹纵有千个不甘万个不愿,孩子大了总是要嫁人的,还不如趁早许个好人家。锦儿,爹爹知道你自小聪明又有主意,若你断然不乐意,爹爹也不会强求,懂么。”

话以及此,再容不得我装傻充楞的了,抿唇低头,道:“赵将军是极好的人,赵哥哥也是。锦儿是公主,该配得良人。”

爹爹抚掌大笑,欣然道:“好孩子,爹爹最好的孩子。”

我轻嘤一声,把头埋进爹爹衣中。虽已有心理准备,但事情发生的时候,脸却不觉间已烧得通红。

“爹爹近日得出宫一时,这些日子,锦儿你好好书习课业,可不能因为爹爹不在而偷懒怠惰,省得么?”

我一愣,是何大事须得爹爹亲自前往?随即自己的意识又把自己拉回来,不听,不问,不语,才是正经。

我娇嗔:“爹爹好是过分,锦儿何时有偷懒怠惰,你冤我,我可不依,这回爹爹你若是没带个大礼回来,锦儿可不依。”

“哈哈,是了,得带个大礼给我的宝贝锦儿。”

……………………………………………………………………………………………………

爹爹免了我今日的功课,在屋内闲着,却又不想懒着,铺了纸准备绘个花样。

沾了颜色,寻思着要下笔,门外来了个人唤了细细去说话,我认出那是在殿前伺候的洪安公公,他来,定是他师父延福的意思。不禁好奇,这是为何。

细细听他说完,款款道谢,又往他袖子里塞了点东西,洪安也不拒绝,只谢过,又远远朝我拜了拜,匆匆跑了。细细朝我碎步跑来,到了近前,轻声说道:“洪安公公是受延福公公的嘱意,特来告知公主您今晨发生的一事。晨有传讯兵急来报,半月前北境的北戎在多次试探**下,终于发动了一次袭击,所幸早有准备,并无大碍。现在,赵燎大人已经授命前往。因为事出突然,赵燎将军出征前跪求万岁照看赵乾公子,万岁爷也允了。”“就这些?”见细细已无后文,我问道。“是。”我摆摆手,让她退下。爹爹特意来和我说这些……又想起早晨的事情,招手唤回细细,问道:“赵乾他,如今在哪?”

“回公主的话,赵家公子因讨得皇上喜爱,考虑到他爷爷远征,家中无人照料,特许他留在宫中,与公主们一同书习玩耍。现正暂居康乐楼,公主可要让奴婢打点些细碎送去么。”

心下了然,待欲放笔,却见那白宣上不知何时被染上点红,红得有些乍眼,映到眼里,竟有丝丝血光。我蹙眉,好烦厌的感觉,捏起纸正要揉了,却见的细细仍在旁等我说话,定了心思,说到:“爹爹既是让他来书习玩耍的,那便捎去些纸笔,你去挑些好的,送去便是。”

细细应着离开,我也失了画画的兴致,掷了笔,有些呆呆的看着那白宣上的一抹红。

千古帝王,最担心的不就是那些佣兵自重的将军们么,看来爹爹也逃不脱这个轮回啊。想到赵燎将军临行前的这么一托,也正是因为明白爹爹想的惧的是些什么,这主动交出“人质”,确是险招,也是胜招。只不过,不知赵乾又做何想。

大人间的阴谋诡计,或是说他们的高瞻远瞩,可以一分一秒,会考虑到我们无知小儿的感受呢?

也罢,既然他们把事情告诉我了,想来爹爹也是不忍看到赵乾在这里无依无靠吧,这也是帝王能给予的,最大的善意吧……

既然如此,我叫住细细:“细细,那些纸笔,我亲自送去。”

康乐楼那叫一个热闹,里头莺莺燕燕的的浅语娇笑,让我不由得怀疑,我们这是来到了哪儿。原来我们**也有那么热闹的时候啊。

细细抱着那些纸笔砚墨,安安生生地跟在我后面,见我凝在楼前,也随即停住,低了头,轻声探问道:“公主?”

我回过头,朝她笑着,轻道:“你说,我们是不是走错了地儿?这确实是赵哥哥住的地方么,我怎么觉得,这儿的脂粉气比咱丹凤阁都浓重呢。”

细细咬了下唇,笑眯了眼睛,道:“公主您嘴就是不饶得人了,赵家公子奴婢是见过的,可在没有比他更有男子气概的了。可就算是那大虫落入了这些姑娘堆里,也得变成那小猫咪了。”

我吃吃笑着,啐她一口,道:“你还好意思说我嘴坏,你又在做什么呢,都怪我把你惯坏了,姐姐们的坏话也是你说的呢?不过,嘻嘻,说的实在太对了,咱进去瞧瞧那赵乾,看他还有没有昨天那般不可一世。”

让人通传了进去,我便携着细细进入了中厅。果然,钏姐姐和钿姐姐都在,见我进来,倒没了声音,凝着我浅笑的脸,面色肃穆,仿佛大敌当前。这是什么反应,我可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又惹了你们这两个宝贝。

我朝她们款款拜下,道:“锦儿给钿姐姐,钏姐姐请安。”

钿姐姐转瞬回过劲来,拂去了方才那神色,笑得春风一般。身子顿了顿,受完我这一拜,才起身碎步前来,将我扶起,道:“正说着妹妹呢,妹妹就来了。赵公子听闻锦妹妹不但善歌,还善舞,好生向往,只盼妹妹何时起兴,给咱舞上一段,乐呵乐呵。”

钏姐姐听了,捂唇吃吃而笑,眼中尽是不屑。想来她们是听说我昨夜那一壮举了。

乐呵乐呵?这话说的真好,才一照面,便来给我难堪,好个姐妹手足啊。赵乾的面色露出了几分说不出的窘迫,看见我看他,眼光马上就避向别处,这模样,不正是坐实了钿公主的话?

心内微忿,这气倒不是冲着钿公主她们,反而是对着赵乾去的,实话说,我也不知为何,但单就看着他坐在她们中间,我就不高兴。

心思还没转透,讥诮的话语已从唇齿间吐出:“锦儿可是不知,自己是这么被人惦记着,也不知这话说的是好是坏,但我可听说,背后嚼人舌根是会烂嘴巴的呢。”

钿公主被我这话一堵,有些气结,只听到钏公主淡淡说道:“那也比那些不知自爱的人强些,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那些自毁自伤的人,真的是不忠不孝之流,倒也不想与之为伍。”

眼见着就要演变成火星四射的地步,赵乾赶紧打岔进来,说道:“看见你们如此,突然想起儿童时期的一个玩伴来了。”

我道:“什么样的玩伴,可是整天斗嘴斗气的么?”

赵乾道:“这玩伴可不是人,是只小雀。也不知打哪儿来的,有一天就落到我家窗前,不走了。灰不溜秋的小雀,样貌是极不美的,但嗓喉却是一等一,也极通人性。你说一句,它也可以给你回一句,你悲时它亦悲,你喜时它也同喜。叽叽喳喳,好不热闹。但凡见过之人,无不欢喜,无不想拥有,但这好宝贝怎能随意让人?便是日夜相伴,视若珍宝,然而……唉……”

“然而什么?”见他讲的有趣,钿公主似乎也忘了要挤兑我的事情,急急追问到。

赵乾的目光扫了一圈,眼里含入了丝笑意,接着说道:“可惜我爷爷说,玩物要丧志,堂堂好男儿怎能天天玩鸟?”这话说的粗俗,就连一向泼辣的钿公主都害了个大红脸,低下了头。毕竟较她们而言,我还是年幼了几岁,又不时常和其他人玩笑嬉乐的,就也没觉得他的话有什么不妥当,看着她们那模样,又看到赵乾朝我笑的狎昵,就知他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趁着别人也没来注意,狠狠剐了他两眼,心里那气本没多少,这会早消得不知踪影了。

“那雀儿后来如何了?”钏公主回过神,发现这故事有些没头没尾的,不禁追问道。

赵乾长叹口气,一脸的惋惜,倒也真让人对他有些悲悯起来,想来这雀儿并不是善终的呢。

“我本就没把那小雀关着,后来因听了爷爷的话,不要玩物丧志,便冷落了它,终有一天,它就自个儿飞走了,至于它“后来”是如何,我也是不知的。”

“既然知音不复,自是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若是我,也不愿再多留。”钏公主浅笑着说到。

听到此话,赵乾的目光落到了钏公主身上,神色里有些道不清明的感觉,是那种男子看女子的欣赏。不知为何,他对钏公主的这种关注,竟让我有些惶恐,赶紧拍散脑子里的纷乱,

隐约间,似乎看见钏姐姐眼角瞥了我一眼,唇边挑起抹微笑,倏地又转瞬消失,好似是自己花了眼。突然觉得这个场景很是滑稽可笑,相当无聊,莫名其妙的就加入了争风吃醋的战争中去了?

想得透了,就淡了争斗之意,只淡淡笑着,道:“你把我们比作鸟雀,可是嫌我们叽叽喳喳,吵得慌?”

“这可不敢,赵乾从小身边也没个兄弟姐妹,初来乍到,便有这么多姐姐妹妹庭前嬉闹,有些受宠若惊了。”

再聊了一会,觉得好像连谁家的使女长得俊俏的老妈子话题都谈到了,才觉早已索然无趣。钿公主是坐不住的人,便告辞离开,钏公主见她走了,许是不愿与我多处,不久也告辞说要去问候母亲,走了。

“锦儿妹妹,你不走么?”赵乾见只剩我一人,顿时那十二分的谦恭有礼就少了八分,懒懒说道。

“正逮着机会,还没来得及骂你呢,怎么舍得早走?”气氛松了,嘴上说的虽是骂人的话,但眼里还是笑意满满的。自昨晚那不甚愉快的一别后,再独自相处却也没多尴尬,反而觉得是早已熟稔了。

“喂,你刚才那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样貌是极不美的,但嗓喉却是一等的’,你在比喻我长得丑么?”我眯着眼,满脸尽是危险气息。

赵乾摇着头,啧啧有声,道:“想不到某人竟然这么自恋,我既没指名又没道姓,就说了个‘嗓喉是一等的’,就自个儿对号入座了?未免太自觉了吧。”

没想到,反被将了一军,索性就厚颜到底吧:“似乎是你们先提出让我给你们‘乐呵乐呵’后来又扯到你那鬼吼鬼叫的‘雀仔’,这能不让人联想么,要怪就怪你的故事太拙劣,而我有太聪明了吧。”

他忍俊不禁,指着我又气又笑。

“哎,”我压低了声音,看看那些使女们离的还算远的,悄声问道,“你可知你爷爷今早出征了?”

他点点头,神色暗了暗。我又道:“会很顺利的,你放心。我听说,咱们还是事先有准备的,被北戎突袭,也没吃多大亏。”

赵乾抬头看我,道:“我也不怕和你说,其实所有战报都是把实际情况修饰好后再传出来的,所谓的‘没吃多大亏’,意思就是‘情况虽然危险,但还不至于无法挽回’。从京城调兵,这本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的道理,但依然要调,你道是为何?我虽不知具体情况如何,但猜也猜得到一些,北方本有振威将军五万强将镇守,又有安远将军从西边急调的三万精兵支援,现却还得从京中带走十万将帅,这难道还是吃了小亏的节奏?爷爷之前留在京中的原因,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圣上体恤爷爷年迈,当然也是为了能够在有需要的时候,随机的支援调配。这次北方告急,其实早几天前他们就已经知道了,所以爷爷才带我来宫里。”

看着他凝重的神色,我的心突然打了个激灵。他这话里含着的意思是,看来,赵燎将军不单是为了给爹爹送来一个定心丸,还是有向皇帝托孤的意思了。而这其中意义,想必赵乾自己也是门儿清的,那此时此刻,他又怎能做到这般镇静!

我突然哑了,仿佛此刻说什么都是不对,拧着眉头,搞不清楚那些大人们到底做的是些什么,更搞不清楚赵乾这个小孩心里想的又是些什么。

“锦儿,你不用担心我的。”他突然朝我绽开笑容,目光里虽没有真做到若无其事,但是这般笑容还是如热辣辣的阳光,直冲冲晒到我心头。

“将士本就归属于沙场,相比于在这朝堂里与人明争暗斗,爷爷应该更愿意战场上的真枪实战吧。这本就是命,是我父母的命,我爷爷的命,也将会是我的命。”他说着此话时,眼里真的没有对生死的畏惧,全然不似我们这个年龄的孩子,粗莽的他此时透露更多的是超出年龄的通透,是一种我完全看不懂,说不透的感觉。…………………………………………………………………………

爹爹离开已有些时日了,他的出行甚至没告诉更多的人,反正在这深宫后院里头,不是每个人都能经常见着皇上的。

自那日在康宁楼见着赵乾后,便再没去看过他,即使他来了丹凤阁,我也仍是让人随便找些理由打发他走。

男人是宝么?**里有一个太阳般的爹爹就够了,不需要多一个人吸引大家的眼球。

至于爹爹的话,我冷笑,爹爹还怕找不到女儿来拴着他的心么?锦儿在爹爹眼中可能是宝,但却不能要求别人也当锦儿是个宝。

让我去摇尾乞怜?可以。争风吃醋,却干不来。

这是我自尊的底线。

我冷面打发着一日一日,无需讨好谁,无需注意什么。倚靠在院中的秋千上,荡动着,甩掉浑身的浊气。

正闲着无事可做,决计到外头晃晃,成日困在这院中,就算再美丽的景致也得给看烦了。

最厌三五成群地结伴,也恨带尾巴似的牵上群使女,只愿能独享一个人的寂寞。这种寂寞不是痛苦的,而是很舒服,很干净,很清新的。

我信步走着,不觉间已进入听雨廊。听雨廊不是特别长,却也有百来米,廊柱由通透的石玉雕成,似乎连光线都不曾阻滞,可走近一看,仍什么也辨不清,只有那棉絮似的白雾在柱中蔓延、盘旋。廊顶经由琉璃制成,疏密不均,厚薄不同,折了阳光,竟映下五光十色,打在汉白玉的地面上,甚是奇瑰异常,炫目耀人。

瞧着四周无人,我便撸了袖子,露出段圆胖的藕臂。光线映下,手臂变得斑斓,或红或绿,或明或暗。缓缓摆动,那图案便瞬息变换。我轻咬下唇,长吸口气,提裙疯跑起来。看着臂上颜色飞快地变换,如那滑过生命的流光,不留一丝痕迹,什么都未能拥有,却又****真真存在过。

我无措地跑着,廊子似乎突然变得永无尽头,相同的廊柱从身旁一次次掠过,周而复始。我好像落入了一个永生逃不出的陷阱,周围熟悉又陌生的事物让我想要疯狂大笑,恶心的想要呕吐,却又自知无能为力而打算甘心认命。

裙边不知何时从我手中滑脱,过长的衣摆狠狠地绊了我一下,身体凌空抛出,还未及害怕,便砢上坚硬的地面。彻骨的疼痛几乎将我的呼吸抽去,世界突然寂静下来,只听见心脏因奔跑而剧烈跳动的沉重的声息。

疯狂的奔跑并没有给我解脱的感觉,只是把压抑许久好像要崩溃的我,送回到了平静之中。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总觉得自己被困在一个笼子里,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笼子,只是有一种被囚禁,被戏耍,被玩弄的感觉,好像冥冥之中有人在左右着我,窥伺着我,嘲笑着我。这种感觉很不舒服,可我又实在搞不懂到底是哪儿不对劲了。

石板的凉意渐渐穿了衣服透上身来,混合了汗湿的身体,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合上眼,懒得再做动弹,如若就此死去,可好?趴在地上,模样甚是狼狈,若被人瞧去,恐怕免不了一顿责罚。太久没受到责罚了,也许我是该被责罚一下,这日子,无趣得很。

我趴在地上轻喘着,我想笑,却有些泪水在涌出,我咬着唇,吃吃娇笑着,身子如断线木偶一般瘫软在地。

泪眼迷梦中,我仿佛看见赵乾在一旁看着我,无动于衷的看着我。

泪水越发汹涌起来,为什么,他每次都能平静的看着我的狼狈,为什么他总是那么的残忍。

但是我问了自己一千一万次的问题是,为什么,我会喜欢他……

身子被轻轻翻转过来,惊得我打了个冷战,睁眼瞧去,原来是倩经娥。

人人都说倩经娥是个善良的好娘娘。

每个季度她都派出自己的奉银到寺庙布施;遇到灾荒年,她都主动拿出自己的私房,号召宫内、朝员的女眷募捐;每次伴随皇上亲民游城,她坐的车上帘子总不放下。她给大家唯一的面孔,似乎就是那张永恒不变的笑脸。

只不过这笑里头总透着淡淡的忧伤,但这忧伤大家都能理解,也正因这忧伤,大家更喜爱她,同情她。娘娘曾有过一个皇子,长得白胖可爱,我那时还小,去看他时,他用小手紧紧攥住我的拇指,那一瞬间我就喜欢上他了。只可惜,小皇子在没几天后便夭折了。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消息传开的那天,阳光艳好,但却一丝风一丝云也无,皇宫被**裸的暴于光下,似乎想要将那藏匿的每一丝阴暗掘出。但这样并没让人觉得光明,只有一股股压抑与恐怖如无形的阴云笼罩着整个皇城。那是一种怎样的腐朽,能在阳光下,光明正大的滋生。这便是这个皇宫每一处都少不了的,黑暗。压抑在每个人心头的,污秽。

但她仍是那么可亲,永远带着那抹足以让人心碎的微笑,如春风,似春雨,高贵也近人。

也许她把上天都感动了,现在,她又怀上了孩子,数着日子,还有两三个月大概就能出生了。

倩经娥的怀抱是温暖柔软的,不似方才躺过的那般冰凉。不由自主地我往他怀里缩了缩,一股子茉莉花的幽香钻入我的鼻腔,恬静、安适。我静静地看着她,她的眼眸好恬静,棕色里带着丝灰色,眼波浅浅漾着,似深潭直将人缓缓迎入。我浅浅的呼吸着,眉心渐渐慵懒的舒展开来,唇角挑起,似乎什么也不用去想了,混混沌沌地听见远方有声音声音悠然传来:“睡吧,睡吧,合上眼,你便解脱了,什么也不必担心,什么也无需顾虑,好孩子,好孩子……”

恍恍惚惚,我觉得这感觉幸福极了,好像从来都没有那么舒服过。意志逐渐消失,只知道,听话就好,我乖乖的,然后就能卸下心中所有的负担,然后,然后……

“公主!公主,可找着你了。”细细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开,我一惊,撑开了眼,扭头一看,只见细细双手提裙,露出两只套着绣花鞋的小脚,不断交替着,急匆匆地朝我跑来。“扑啦”一声,竟远远地滑跪倒我跟前,开口叫到:“公主……”

“唉……”娘娘轻叹口气。

细细猛然觉察到我身侧的是个娘娘,赶紧顿住口,将头伏在贴于地面的手背上,请安。

倩经娥却仿若未闻,只道:“小锦儿,这冬天虽是去了可这地板却还凉得很,再不许这么作践自己的身子了。若有什么心事没地方说,便来和娘娘说说,我帮你谋划谋划,可成么?”

我瞧向她眼睛,里头似乎满含了关心,我心头一酸,别开脸,想到了母后。但转瞬,我的脸上恢复了客气而疏远的微笑,轻推开她的身子,朝她裣衽,回道:“谢娘娘关心,孩儿只是皮了些,突生玩心罢了,这儿无忧无虑自在着呢,谁有功夫想什么心事呀。还是娘娘您让人操心呀,这儿封紧,大中午的日头也重,娘娘又不比平时了,还是赶紧回院才是正事儿。若让爹爹知道锦儿在这样的地方耽搁了娘娘,给娘娘的身子落下不好来,锦儿可是有一千个脑袋也担待不起的呀。”

倩妃浅笑的摇摇头,嗔怪道:“锦儿不乖,就知道拿娘妃取乐。好了,好了,这丫头急急忙忙的,许是锦儿你有事要忙了。”

我颔首,道:“恕锦儿不能服侍娘妃回去,这路上还请娘妃多当心些。锦儿便告辞。”我又朝她幅了幅身,转头便想离开,却又被她叫住,只得又停下候着。

她轻轻叹口气,笑了,淡淡的,夹着一丝无奈。她立在那儿,衣衫翩翩,如若扶风弱柳,有着别样的风姿。实在是绝美的女人,想起方才耳旁温柔的话语,却是又想再一次堕入,永远沦陷其中。

她朝尚跪在地上的细细说到:“你起来吧,别再这么毛毛躁躁的,你可是锦公主的人,平日可得稳重点才好。”

说罢,她又转向我,道:“赶明儿,我给你送几个伶俐点儿的去使唤。”

听及此,心中的温软顿消,冷然看向跪在地上的细细,见她小小的身子在地上打颤着,小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娘娘这话,说是何意,我的人好好的,又碍着你什么了。

我不喜欢别人对我的东西指手画脚,他好他坏自有我的计较,可还容不得你去多语。

我移步到细细身侧,朝倩妃淡淡一笑,道:“娘娘所言极是,这孩子孩儿我自会回去严加管教,只不过,这孩子打小就跟着我,别人我倒还不习惯了。现在院里也没什么空缺需要人的,娘娘的好意孩儿现下谢过,待他日逢时,孩儿向娘娘讨去,到时候,娘娘可不能小气了呢。时候也不早了,娘娘若还想逛逛,可得注意这点,别劳顿着,锦儿便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我轻馋了下身侧的细细,便要离去,可又闻身后传来细语:“这可怀了礼数了,娘娘,您还没发话呢,她便就去了,长着皇上的宠爱就能无法无天么,连娘娘都不放在眼里了的。”

声音不大不小,堪堪让我听见,我看这故意可多过无心。

我冷笑。

“你这算什么话,还道什么尊卑,你比公主还尊么?”细细听了,急了,还没等站好身子,便顶回去。

我转了头,看见倩妃娘娘身后的一个使女微鼓着小脸,满是不服气,只是这眼睛还是泄露了她的慌张。连个小小的使女都那么神气,就差来指着我鼻子骂了。看来这个倩经娥可不像她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了的,这话虽不是倩经娥亲口说的,但那个有“涵养”的主子不是用这样的方式来说出心声呢。

我微微笑着,柔柔地说到:“姐姐教训的是,锦儿可真是个不知礼数的人呢,真是该死呀。姐姐一语惊醒梦中人,不知可否和锦儿说说姐姐的芳名?”

“混账东西,锦公主也是你配说的么,滚下去!”倩经娥轻轻一挥袖,把她拦到身后,又转向我说:“锦儿,你别放心上,只是个小使女罢了,回去我定会好好教训她,锦儿你去吧。”

“娘娘说笑呢,这位姐姐说老实话,能有什么错处,在娘娘心中锦儿难不成是这样不讲理的人?再说了,像娘娘这般仁慈的人,怎可说什么教训。若是锦儿让您开了先例,这不就是锦儿害下一桩罪了么。我只是瞧着这姐姐明艳可爱,性子又直率,心里好生喜欢,想向娘娘讨了去,娘娘方才可是答应过的。”

“这……”倩经娥一脸惋惜的样子,好像万般不舍,而她身后的那丫头眼里以流露出了窃喜。我就说怎么那么巧呢,原是早预计好了的,怎么我们丹凤阁就这么吃香呢。

我心下冷哼,当我真的喜欢性子直率的人么,真是好笑了,没有人会喜欢仗人势的狗。

“这孩子我是很喜欢的,人也伶俐,就是人直了些,容易冒犯人。若是锦儿你不介意,又中意这孩子,就让她跟了你得了。白芷,还不快去见过锦公主。”倩经娥一探手把身后的人给推了上来。

“娘娘肯割爱,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我笑咪咪的摸了摸那个使女的脸,感觉她的皮肤在我手下颤了颤。那使女做出副娇羞的模样,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接道:“姐姐先送娘娘回去,再到丹凤阁来吧……”

待行至倩妃娘娘视线之外时,我回过头去瞧跟在身后的细细,只见她小脸依然涨红,强撑着眼眶,忍住已在眶中打转的泪水,愣是不出一声。

“怎的了,可是心里头不痛快?”

她方轻启了启唇,泪珠就“稀里哗啦”地直往下滚,更是一个字也挤不出了。

我探手入袖,抖了张绢帕出来轻轻印上细细的脸,却见她紧退一步,作势跪下,我只得提步上前虚扶着她。她也不便继续,只弱弱地说道:“奴婢怎生担待得起?”

“担待?”我佯怒道,“你是谁的奴婢?我的。我递上的东西你都敢不接了,如此失礼,这你便担待得起么?这胆儿可越来越大了呵。”我一甩手,掷那帕子到她身上,转身便走。

走了几步就听见她那细碎的步子撵上我的速度,又闻:“公主,奴婢是不是好生没用,尽给你丢脸来着?要是我能干点……”

我停下,也不转头,道:“你觉得刚才那个小娼妇很能干么,那种人可以把主子的脸丢的连骨头都不剩。脸,是自个儿给自个儿挣的,要连你自个儿都开始自我嫌弃了,那别人的看法,别人的态度就更加不打紧了。”我回身,托起细细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微笑着说,“听着,你是我锦公主的人,可别再逢人三分矮,虽然不是要你去学那小娼妇,但你得给我端起点样子来,给我长长脸。”

细细紧抿嘴唇,用力点了点头。

“这才乖嘛。方才是谁让你来传话的,什么事?”

“啊!瞧我这破记性,差点误了正事儿啦。皇上回宫了,正传唤公主呢。”

“你怎么不早说!我现在就去,可是在修心殿么?”我心情大好,乐得转身就跑,转念一想,回头道:“你就别跟来了,瞧你那眼,红得跟兔子似的,可怎么见人啊。你回去,等那小贱人来,把她派到柴房跟着程公公做事,嘱咐其他人谁也甭搭理她。哼,还真把你锦公主当病猫来欺啊,先把你的小嫩手给磨粗些,咱慢慢整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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