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声是乡下所有农村一天生活的起点。晏拓走至村口大道时,村里的鸡鸣正响起,几千年来,这样的永不毁坏的大自然的钟表,精确无比。想来,晏家也该发现小三的消失不见了,作为晏小三的继承人,晏拓留给这座古朴乡村的只有三张纸条,一张给晏大娘,一张给文老头,一张给族长及南庄所有人。三张纸条上写着的字都是同一句:
“我走了。你欠我的我已彻彻底底忘记,我欠你的我会永永远远记得。以后必当奉还!”
不知道这三方面人对于晏拓的离开会是什么反应,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文老头必定会仰望着天,长长的吁一口气,感谢神明的保佑。晏拓也仰望着天,南庄的天空很蓝,清晨的雾霭停留了一会儿,很快便散尽,剩下的,仍然是蓝。
在村里人发现她这道熟悉的身影之前,晏拓快速转过一道山梁,又穿过一道峡谷,将南庄那些粉墙黛瓦远远抛在身后。拐过一个弯,眼前随即豁然开朗。原来,南庄村外,景色竟犹如油画,初升的朝阳,斜挂山尖,冉冉而上,染上晨辉的天地大放异彩。晏拓举起自己的右手食指,像个最为随意的画家,左一笔画山,山披灿烂,右一笔描水,水放金光,自上而下一笔泼向山沟,沟里成了五彩的天堂。这片天堂是她身后的风景,也是她穿越后人生的起点。对着未知的未来,晏拓从骨子里有种激动的向往。
第一站,会稽县,拿路引。
第二站,绍兴府,发家致富奔小康。
第三站,上京城,找到干爹做米虫。
这就是晏拓给自己描绘的前景蓝图,看上去挺不错的样子。
内心一兴奋,脚步也愈加的轻快。
***
而令晏拓最最意想不到的是,她的离开并未使得南庄村民皆大欢喜,反而是愁云笼罩。
族长晏老汉要求全体村民代表第一时间放下农活,火速前来晒谷场参加紧急会议。在那个时代,一个宗族的族长就相当于是这个村的村长、派出所所长、法院院长、农业总会会长兼妇联主席等等。那张老迈的脸庞的出现就代表着权威和秩序。
晏老汉咳了一声,缓缓道:“晏家小三昨晚连夜离家出走了。”
村民惊讶,随之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晏老汉眯着眼睛颇有威严的又咳了一声,缓缓道:“她是女扮男装出去的。”
村民愕然,随之彻底炸开了锅,骂什么的都有。
晏老汉猛抽一口旱烟,接着喟叹道:“晏大娘当年给咱南庄丢的人,相信大家伙一直都记得。但是晏大娘收留的那些女娃娃,哪个是哪家养不起丢后山的,哪个是哪家重男轻女抛河边的,相信有些人可能已经忘记了。老汉我对这些事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是所幸并未闹出人命,二是也知道大家的苦处。现如今晏家小三出走了,她那个样子是肯定要惹事闯祸的,但老汉我只想要大家伙一句话,万一她在外边真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你们肯不肯帮着她扛着?”
村民唯唯诺诺,随之相互观望,一时间鸦雀无声。
晏老汉咂了咂嘴,脸上的褶子挤成了一团,无奈道:“也不是要大家上刀山下火海,只是希望每个南庄人都能替晏家小三瞒住她的身份。晏家小三从始至终都是一个男娃,学习优秀,待人诚恳,尊敬师长,友爱乡里,是南庄百年一遇的人才。”
场面仍然寂静一片,半响后,文先生站了出来,振臂一呼道:“没错,晏氏小三,男,年十六,好古文,六艺经传皆通习之,不拘于时,学于余。余嘉其能行古道,作《证明》以贻之。望其好自为之!”
晏老汉紧接着老脸一肃,神态如同法官念判决书一般庄严神圣,而且不容置疑:“乡丑不能外扬,谁敢说漏嘴谁就是南庄的罪人!”
“罪人……”一半的村民摇臂呐喊。
“罪人,罪人……”全体的村民振奋高呼。
……
朴实的农民只要有人喊口号,他们就会随声附和,一时间整个南庄统一了思想。
晏老汉见收到了效果,宣布散会。村民们扛起了锄头纷纷奔向了自家的田头,晒谷场上只留下了晏老汉和文老头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他们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同样的深意:原来你也着了她的道啊!
***
走四方,路迢迢水长长,迷迷茫茫一村又一庄……
一直从凌晨时分走到日落之前,晏拓才摸摸索索的看到古朴高耸的绍兴府城墙遥遥在望。
宋都绍兴在元代改为绍兴路,大明洪武二年时,复为绍兴府,治所山阴、会稽两县,领山阴、会稽、上虞、萧山、嵊县、新昌、诸暨、余姚八县,地处江南,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有诗曰的好:“看花走马绍兴间,彼此春风各少年。”
晏拓从“我昔曾登会稽顶,逍遥疑在羲皇前”的会稽县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进“兹古今之大都会兮,为九牧之冠冕”的绍兴府,心中不免涌起难言的感慨。
从现代到古代,从农村到城市,她的生活会有怎样的不同?一只鸡已全部下肚,全身除了两套书生长衫外身无分文的她该如何生存?
此时天色已昏黄,夕阳欲斜下,洒落的余晖正在慢慢收尾。府城西门,进城的、出城的都在加快脚步,赶在日落之前奔向自己的目的地,黑压压的人群,大大小小的各色摊位,在汩汩流淌的护城河两岸,绘上了一派欣欣繁华的盛世景象。
晏拓如海上一叶扁舟,无意识的随着大流推推搪搪中进了城,夕阳的余晖与她的笑脸相互映衬,古老的街道,霎时变得生辉起来。终于到了啊,真真是极好的。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晏拓都是一个坚强的人,所以在任何困难来临之前,晏拓都先一笑置之,然后再想办法解决这个困难。这是对生活充满憧憬的微笑,更是对自己充满信心的微笑。这种微笑,晏拓从来不吝于给自己。
人潮汹涌的大街上,晏拓眼下的困难很直接,那就是今晚的食宿问题。肚中空空,囊中空空,让人很没有安全感,幸运的是,她不是脑中空空。
既然困难迫在眉睫,解决自然刻不容缓。
边走边观察,晏拓很快就锁定了她的目标,一个脑满肠肥,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种我有钱,我有人民币,不,我有金银财宝讯息的中年胖子。看体型就知道,这胖子平时一定疏于运动,而且大小长短刚好像极了某种牌子的冤大头……
计已定,行动必须跟上。只见晏拓粗着嗓门在纷杂的人群中大喝了一声:“抓贼啊!”
人群顿时一愣,接着一乱,然后就开始嘈杂莽动起来,晏拓死死盯着自己的目标,只见他很是识时务的迅速靠到一边,想必他也知道自己的体型很容易挡了人家的道。挡了人家的道并不打紧,可要是人家死活不长眼,这么大的障碍物都看不见,偏往他身上撞,那就不美好了。所以你可见的就是一个身手矫健的胖子毫不拖泥带水的一收肚一闪身,挟裹着一股灰尘退到了摊边的绝对安全地带。
晏拓冷笑一声,本着帮人即为帮己的原则,一个箭步在熙攘的人群中穿行,如风一般来到脑满肠肥的身侧,很是好心的用力推他一个踉跄,义愤道:“兄台,你的钱袋被人偷走了,你还不追?”
脑满肠肥一摸自己腰间,迷茫看热闹的表情有种豁然开朗的愤怒,脸色随之一变,“他娘的,竟然是我……”
“费什么话啊,还不赶紧追?”晏拓扔下这一句,就一马当先开始领跑,身后紧跟着脑满肠肥,以及一干闲着没事干且喜好八卦和热闹的群众。
抓贼这种民间传统运动,自古而今,传承不灭。虽然绍兴府不是俺们那嘎达都是活雷锋的东北,但是百姓们对于别人做活雷锋还是喜闻乐见的,而且偏好亲眼见证,以供日后吹嘘。
晏拓像一股狂风席卷街道而去,身后一群人如滚雪球般,越聚越多,晏拓随之觉得倍感压力。领跑这事并不简单,首先体力必须好,得跑在所有人前面,才能以她的方向作为所有人的方向;其次,领跑之人如果别有用心,她的方向感和时机把握能力必须好,在所有人都亲眼看着有一个人影闪进一条小弄的时候,晏拓当机立断领跑进了小弄,然后大声嚷嚷:“小兄弟,勿再执迷不悟,放下手中钱袋,否则小生便将你扭送官府了!”
那道早晏拓一步闪进小弄的人影听得这句话,轻蔑的啐了晏拓一口“傻b”,然后嚣张地推开自家后门,跋扈地进了后院,接着狠狠地关上。整个过程一气呵成,酣畅且迅速!这道关键的后门一开一关之间隔开了一片喧嚣,隐藏了一道人影,同时湮没了一个真相。随之,脑满肠肥上气不接下气的挤进了小弄,然后就看到晏拓俯身捡起那只金黄色的钱袋,拍着钱袋上面的灰尘低头往回走,边拍还边嘀咕:“能够及时悬崖勒马,善莫大焉。”
眨眼间,马拉松的群众们都到了,“小毛贼呢小毛贼呢?抓住了没?”
晏拓羞愧低头,道:“小生不才,让那小兄弟给跑掉了……”
群众们顿时失望的一叹气,白跑了啊。
晏拓在众人灰溜溜打算着一个个回去洗洗睡吧的失望情绪中华丽丽地亮出了手中钱袋,郑重而庄严地双手递还给了脑满肠肥,在所有人面前做出有学识有修养的儒雅书生模样,道:“幸而那小兄弟总算是良心未泯,人虽跑了,钱袋却是丢了回来。小生窃以为,钱袋既已追回,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为好,所以擅自做主放走了那位小兄弟,还请诸位见谅。哦,对了,这位兄台,这可是尔的钱袋?请仔细核实查对,看有否丢失东西?”
脑满肠肥听得晏拓这一长番半文半白的话,早已不耐烦,他近乎是抢回了钱袋,将钱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倒在手掌心中,他一周围随之响起整齐划一的抽气声,包括晏拓。脑满肠肥手掌心中躺着的是金子,金灿灿的金子呐,晏拓见过金项链、金戒指,可是还没见过原生态的黄金。真想流口水……
脑满肠肥细细点算了一下,顺了顺气,道:“还好,没少,一点都没少。”
晏拓很是欣慰,腼腆一笑,“没少便好,没少便好。”
群众们于是纷纷感叹脑满肠肥的运气实在太好了,同时哀叹那个小毛贼的运气实在太差了。这个时候晏拓恰到好处的尖声“呀”了一下。
脑满肠肥下意识问:“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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