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国民之耻,国民之耻……”
赵凡嘉此刻的神态像极了平日所见自己的父亲,一样的话语,一样的气势。
简四少正吃着饭后的甜点,被好友这连续两个“岂有此理”和“国民之耻”吓得手一抖,一勺子花花绿绿的点心落下来正好落在白色马甲的前襟,隔着眼镜看着赵凡嘉气红的脸,问:“出了什么事?”
赵凡嘉眼睛仍盯着报纸,并不看他:“在我们的国家办工厂,用我们的地,我们的厂房,我们的工人,现在竟然猖狂到枪杀我们国家的学生。”
简睦月闻言一怔,推开正欲帮他擦净污渍的佣人,伸手拽过好友的报纸:“我看,我看。”
学校里有一个专门供家里送饭来的学生用的食堂,简睦月和赵凡嘉每日有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人开着汽车送过来,坐在没有明文规定只有他们俩坐着的饭桌上享用午餐。简睦月一向的嗜好是吃完饭再吃一客装在奶油色饭盒里的甜点蛋糕。而赵凡嘉则是每日午后必看佣人带过来的当天的《申报》。
两人通过《申报》一直关注着上海的工人罢工运动,简睦月对中旬工人的死去尚且唏嘘不已,此时又见报纸上所说英国巡捕逮捕了一百多人,开枪打死了11人,简睦月愣在原地,喃喃道:“竟然又死了人了……”与赵凡嘉的愤怒不同,他更多地感受到是悲伤,人死灯灭,生死竟是如此容易的事,活生生的人死了不过是报纸上的一个数字!
赵凡嘉见不得好友失魂落魄的样子,忙说:“他们为国捐躯,也是死得其所了。”
死得其所么,简睦月难过地想。
食堂里的学生并不多,他们尚年幼,并没有多少人关注这件事,虽然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并没有多少的感受。看了两人几眼,就转过头去各自吃饭。
知行和玉立坐在食堂的另一张桌上,李云坐在一旁,三人闻言俱都皱眉。李山不做声,他比其他人都更早知道这个消息,并且比任何人都更加担心,因为李山前几日去了上海。他希望自己的猜测不准确,可是他是如此的了解自己的兄长。知行前世看惯了历史书上惊天动地的数字,知晓这不过是个小小的开端,她的感受尚浅。
“玉立小姐,你干什么去?”
知行抬头就见玉立拍案而起,奔向简睦月和赵凡嘉那一桌。
李云眉头皱得更深:“性子怎么这样急?”
知行这几日见他面都见他眉头不展,今早更是愁云笼罩,面上焦躁,说:“李云,你收拾东西先回去,这里有我,不会有事的。”
“可是……”
“一帮小孩子闹不出什么事的。”知行安慰一笑,打断他的话:“倒是你自己开车回去小心,你看上去比谁都急。”
李云看她一眼,不欲多言,点点头,说:“那好,你去看看,我就回去了,你倒是比他们大了不少了。”
知行见他还有心情调侃自己,也放下心来,微微一笑,走向玉立。
林玉立片刻已经和赵凡嘉取得共鸣,同样愤怒的两人一起痛斥英国巡捕队。简睦月站在一边,全然插不进话,只得接过佣人的手帕擦自己衣襟上的污渍。他方才见林二小姐跑过来,就已经看见了知行,此时见知行也向这边走过来,不禁有些慌乱,对身边的佣人说:“快收拾,把蛋糕拿走。”男孩子喜吃甜食到底还是丢面子的事。
“少爷,不吃了?!”
“不吃了,不吃了,快收拾。”
知行径直走到玉立身边,说:“姐姐,该走了。”
玉立一摆手,说:“等会儿。”又转过头去和赵凡嘉说话。
简睦月见了知行并未看自己,心中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些许失落,说:“林知行,他们还要聊一会儿,你要是不急的话,坐一会儿,等会儿我们一块回教室。”
话一出口,他心中就安定下来。世家子弟人际交往上甚为热络,简睦月与别的女子交谈时谈笑自如。只是对于知行,过去两个星期,除第一碰面时的交谈,他甚至未曾和她说上一句话。这实在是简睦月的短短生涯中从未有过的败绩。
知行一扭头看见他搽了发蜡而油光水滑的头发,忍不住笑说:“我也不急的。”
两人坐下来,简睦月忽然问:“你参加了文化小组没?”
学校成立了各种文化活动小组,写诗歌的,排话剧的,打排球的,甚至有学梨园子弟唱戏的,譬如玉立参加了诗歌组,话剧组,种种知行喊不出名的组。知行进了学校才半个月,答:“参加了。”
“什么组?”
“大字组。”
“大字组?!”
大字组顾名思义就是平日里写写大字,练练书法,知行参加这样的小组,纯粹是懒得和一帮小孩子混在一起。少年眼中掩饰不住的惊讶和鄙夷,这鄙夷虽然不是对自己的,但瞧着到底是并不舒服,她说:“平日里练练书法也是静心的好方式,心静了看问题更清楚些。睦月同学你不练字的吗?”
简睦月听她如此一说,也附和着说:“我练的,说来我还有一副邻苏老人杨守敬《行书七言联》的真迹呢,字体很漂亮”
他说的书法家知行没有听过,但是想来那真迹也是极不好弄到的,这也足见简家的富贵,十三岁的小孩子拿着那么一副字帖能干什么?
“大字有什么好练的,林知行,你来参加我们组。”说话的是赵凡嘉。赵凡嘉受了家中父亲的影响,他对于局势并不清楚,只是单纯的愤怒。简睦月和知行的话题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插话道。
“你们是什么组?”问话的是玉立。
“募捐组,募捐钱财支持工人运动。”赵凡嘉解释说。
知行想了想,问:“募捐组也是文化小组吗?平时要去哪募捐?在街上的时候,会有人往募捐箱里投钱吗?”
赵凡嘉被问住了,募捐组是他的提议,高年级学生经常上街募捐,街上的人听说是为了支持工人运动,都慷慨地捐献。赵凡嘉设立了募捐组,迄今为止也不过两三个人,又都是世家公子小姐,拉不下面子。因此并没有上过街,捐款也大都是他们自己的零用钱或者是父母长辈们受不住缠才捐出来的。
他支支吾吾说:“自然是文化小组,支持工人运动啊。”
知行点点头,工人运动是革命文化。
玉立很兴奋:“你们要是哪天上街募捐也叫上我,我也凑个份子。”
她话一出口,赵凡嘉立时不再尴尬,自己的提议有人拥护就是正确的。
简睦月看着并未回答的知行,问:“林知行,你呢?”
知行抬头看他,还未回答,身边的玉立就代她答道:“知行当然要参加。”
知行点头,说:“我参加。”
四人商定好了,出了食堂像教室走去,赵凡嘉和玉立走在前面,知行和简睦月落了后,各自聊着各自的事。知行不着边际,简睦月却是无端欢喜的。
这一个月,对于民国纪年而言,当为十四年六月。这一个月几乎所有有识之士的目光都投向上海的南京路的“五卅惨案”。这一个月,无数少男少女为同龄人牺牲激愤的同时也找到自己的道路。
在这一个月,也有一个人,她看不见混战的军阀,看不见年轻人的鲜血,看不见周围的阳光,这个曾经五四运动时期充满激情的女子为了捍卫自己的未来的幸福,全力和自己失败的婚姻拼斗起来。
我是标题无能党啊……剧情发展缓慢,但是该长大的还是会长大的,亲们请不要着急,可以先收藏等养肥了再看,最后再弱弱地求一下推荐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