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爷抽足了大烟坐上怡红馆的老妈子给叫的黄包车,扭过头看着门口穿着翠绿色绸衣的小兰,他顺着小兰半开的衣襟看见她颈窝处的淤红,想起昨夜一场绮丽的情事,他仿佛又看见了那蒙了一层粉红边娇艳绽放的身体,手中还残留着绵绵的凉软。
“三爷,你就别回去了,让人送过来不就得了。”那怡红馆的老妈子见着林世理不舍的模样开口调笑道。
林世理睁大了那双朦胧的眼,只盯着小兰看,也不理那老妈子。
小兰伸手扣起盘扣,也只看着林世理:“三爷,赶快回去,您都好几天没回去了,再住下去,太太生了气,您日子也不好过。”她话说得真诚,不带调侃之意。
林世理几日未曾回家,想起家中如守空房的太太和两个儿子,对那车夫一摆手说:“走吧。”
小兰等那黄包车不见了踪影,才慢慢转过身往回走,没走几步,就听身后的老妈子说道:“婊子也有个真心!”小兰像是没听见似的径直往里走,她要是有了真心,林三爷的银子往哪里花?
林世理坐着黄包车,穿过秦淮河的小巷子,南京城的大马路,回了林公馆时,天还没大亮。他匆匆洗了澡,满身的脂粉味被三太太闻到了又是一场风波。
天气很热,整个世界被照得白亮亮的晃眼。老太太吩咐翻出平日里聚餐的戏衣,在阳光下晒。龙袍、绣孺、青衣、龙袍,摊得院子里花花绿绿的。又那些假发、头套、刀剑、头花等等,金光闪闪,耀得来来回回收拾的老妈子丫鬟睁不开眼。
“四妹,你回来了。”
林四小姐坐在白色回廊的椅子上,一身格子的旗袍,只左耳上戴着半只吉祥鸟形状的耳环,穿着月白色的细跟高跟鞋,睁开瞥了眼面前形销骨立的三哥,慢悠悠地开口:“我是回来离婚的。”
林世理诧异说:“怎么忽然要离婚?”他近日答应平日里混得一个兄弟帮忙将他在银行里谋个职位,是以刚才听佣人说四小姐回来了,也不等那佣人说完就赶着来见了。
林芳菲看着三哥略塌的双肩,青白的脸色,想起两人的亲生母亲化着浓妆干瘦如鬼的三老姨娘,支撑着身体的力气都要被抽尽了,说:“那些事我帮不上忙,还没花掉的给人退回去,花掉了的自己去跟三嫂说。”
“四妹,这是怎么说的话,三哥我来找你就是为了那些事?!”
林芳菲盯着他说:“不是就更好了。”
林世理被说得生了气,却还是极力忍住,说:“我当初就不同意你的婚事,那张季生虽然长得不错,家世也算配得起我们林家,可是他一看就是个萝卜胚子,你嫁给他怎么可能幸福,要不是妈和二哥拦着我,我说什么都要阻止这场婚事的。”
林芳菲心里冷笑,都是马后炮,有个鬼用。
“妈同意了你离婚的事?”林世理见自己妹妹没否认,继续接着说:“四妹,依三哥看,离婚这事还是要三思而后行的,现在和张季生离了婚可是一个大……好处都捞不着。”他本想说一个大子儿都捞不着。
林芳菲转头看他,说:“怎么看?”
“男人嘛,年轻时未免都有些风liu,俗话说得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比来比去,到头来还是家里的好。你也就忍这一时,等有了孩子,在张家有了地位,张家老太爷老太太还敢这般怠慢你,他张季生还不收敛了。”
林芳菲嗤笑数声,站起来指着林世理的鼻子说:“捞不起的面条,扶不起的阿斗,怪不得平日里三嫂牢骚不断,林世理,你这样的人我都为你骚得慌。你以为外面的野食是那么好吃的么,哪天得了脏病看你还有没有脸进这林公馆。”
她一番话说得林三爷脸色变了又变,鼻翼神经质地抽动,说:“你,读的书都去了哪,好心当了驴肝肺,这样咒我……”
四小姐打断他的话:“我就是读了书才知道,这林公馆没一个好东西,看着光鲜靓丽,底下也不知藏了多少鬼!”说罢,踩着高跟鞋“啪啪”地离开。
林世理一口气没喘上来,却是被气得烟瘾犯了,他瘫坐在躺椅上,全身颤抖,鼻涕横流。
开岁头发软软的,脖子长长的,眼睛也长长的,颇有乃父神韵,他安安静静地坐着,此刻听见姑姑的话,转头看见自己的父亲,说:“啊,你看,爸是这样的,这样的。”
三房的负责看护两位少爷的桂香忙奔向林三爷,她年龄不足十二岁,遇到这种情景顿时慌了手脚,战战兢兢地问:“三爷,三爷……”林世理一脚踹在桂香的身上,喝道:“蠢货,快去拿烟枪。”桂香满心委屈,不禁掉下泪来。手脚上却不敢怠慢,急匆匆往房里跑。
兄弟两年方四岁,开潜生性好动,他是他哥哥的反面。他拖着一把洋铁片的大刀向自己的父亲走去,大刀在阳光下闪着异样的白光,把他的长眼照得左躲右闪。他使劲把刀翻过来,刀片便叮铃哐当响动起来。开潜举起刀,向空中一挥,口里喊说:“杀!”
站在他身后的开岁眼前红光一闪,左眼剧烈地疼痛,一股热流带着腥味淌过左颊流到嘴边,眼前模糊了,他伸手捂住自己的左眼,张开嘴大声哭了起来。
“见血了,快来人啊,戳到大孙少爷的眼睛了。”
开潜扔下大刀,转过身看见自己的哥哥脸上,身上都是血,顿时也吓得大哭起来。
林公馆乱成了一团,二楼的老太太钱氏听着昆曲,留声机里正放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她听见院子里两兄弟震天的哭声,说:“老韩,快看看出了什么事?”就见一个小丫头冲进房里,口里嚷嚷着:“老太太,不好了,开岁少爷瞎了!”
“快闭嘴,闭嘴。”韩妈喝道。
老太太却是顾不得听了,从椅子上坐起,一股劲地往楼下冲。
丫鬟桂香好不容易找到三爷的烟枪,握着紧紧的走到院子里,看见孙少爷全身是血的模样,又见院子里的人来人往一片慌乱,知晓自己闯了祸,手里的翠绿杆的烟枪落在地上断成了几截。她心里一个劲地念叨,死了,死了,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