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苏国国境,一辆马车正飞奔在僻静的小道上。马蹄溅起的尘土飘扬到半空。
苏昔怜用手紧紧抓着车窗,低着头紧皱着黛眉。忽然间,一双柔荑覆上她的手,她抬头望去,却看见一张笑靥媚生的脸。
“大王,”她轻声地叫道。
“昔怜”她无声地笑着,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惊慌,“果真如你若言,那青环国已经将我们出卖了。如果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我倒宁愿守在神辽坐以待毙。”
“大王,”苏昔怜微微摇头道,“那景宣帝已经对我们心生怀疑,即便是我们不动声色得坐在都城,他迟早会找个借口攻城。依景宣帝那残暴的性格,到时,死的就不仅仅是将士了,恐怕全城的百姓都会遭到屠杀。”
话音刚落,苏昔怜明显得感到楚汝芸的手指轻微颤抖起来,她知道她是在极力遏制心中的恐惧。
“素闻那景宣帝暴戾残忍,今日看来,果然是名不虚传。”苏昔怜没有再去看她,只是犹自说道,语气平静得仿佛是在谈论一位陌路人。
“大王!”马车外突兀地传来苏政的声音,苏昔怜以询问的眼神望向楚汝芸,见她点点头,便将车帘揭了起来。
帘外的苏政,神情焦急无措,正坐在马车外,“大王,我们的军队在国境处突遭袭击,已是伤亡惨重。李将军带领着仅剩的三万精兵与蓝照国的军队激战,恐怕扛不住多久。”
楚汝芸低着头坐在马车深处,不发一言。苏政远远地看着她,眉角眼梢都是缱绻不尽的柔情。
“如今我们身边还剩多少兵力?”许久,从马车那端隐隐地传来女王平静如水的声音。
苏政皱着眉,沉思了一会,慢慢说道:“不到三千。”
那头传来沉沉的一声叹息,再没有任何声息。
一声“报!”打破了马车内的寂静,马车内两个女子同时向外望去,一个骑兵正风尘仆仆得从后面赶上来,“启禀苏大人,敌方有一队人马正向我方逼近,离我方仅剩10公里。”
苏政抬头朝后方望了一眼,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慌乱,“知道了,让军队加速,势必要保护大王的安全。”
那骑兵领命又向后奔去。
看来李将军还是寡不敌众,想必前方已经血流成海了。现在若是停下来,凭这不到三千的兵力,怕是难与蓝照国的军队匹敌。依景宣帝的残暴之性,一定不会放过女王;若是继续向前奔走,则离白苏国越来越远,前途茫茫。
正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苏政的沉思,“我们如今离那嘉庆关还剩多远?”
苏政回过头看着苏昔怜,她的脸上依旧是风平浪静的淡定,他怔怔地答道:“不到500米了。”
苏昔怜的衣袂随着风飘扬不定,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苏政才听到她轻若游丝的声音:“我们往嘉庆关走。”
白苏国女王楚汝芸经过慎重思量之后,便带着仅剩的三千兵力全力赶往嘉庆关。嘉庆关位于蓝照国内,实则为一个狭隘的关口,关内呈半弧形,周边是巍峨的山脉,密不透风,所以一旦进了关口,便插翅难飞了。
在逃亡的过程中,大批的军士为了抗击追击而来的蓝照国军队而阵亡,最后逃入嘉庆关内的只剩下不到二百人。
林暮浅奉景宣帝楚墨言之命,驻守在关口。现在的白苏国犹如瓮中之鳖,已是唾手可得的猎物了。只等他们弹尽粮绝,自己送上门来投降了。
苏昔怜站在关中,看着四周损伤惨重的军士,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她想终究是自己低估了那景宣帝,他是这般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他们赶尽杀绝,甚至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他们。她曾信誓旦旦地向父亲保证,势必保全白苏国,可是而今就连他们的性命都在刀尖上。
她坚持进入嘉庆关,当然不是傻到去等待青环国的援军。如今三国之间的关系犹如绷紧了的弦,一触即发。蓝照国军队如此大张旗鼓得追击白苏国军队,青环国如何会不知。若是他们想支援,怕是早就已经来了。此刻,想必青环国更乐于隔海观火,等待时机坐收渔翁之利。
只是,她不甘心。她思前想后,想到很多结局,可是却从来没想过,她竟也沦落至要走这下下步,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回头去看坐在一边的父亲。他的墨色长袍此刻已破裂了几处,发丝凌乱,面目染尘,全然不是往日那个谈吐风雅的军政大臣。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走到了尽头一般,有一种染尽风尘后的沧桑。
她默默走到半闭着眼的苏政身边,不露痕迹得蹲在他身边,缓缓叫了一声“父亲”。
苏政睁开眼睛看她,眼里却是显而易见的疲惫与颓丧。“怜儿,千算万算,我们还是走投无路了。”
她伸出手紧紧抓住他满是刀伤的手,声音轻柔道:“爹爹,从小爹爹就告诉怜儿,只要活着,便不会走投无路。”
“怜儿,爹爹很后悔。这次战争本不该带你前来……”苏政的声音低沉沙哑。
苏昔怜摇摇头,发间的碧玉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爹爹,是怜儿大意了,低估了那景宣帝。”
苏政笑了起来,笑容却苍白无力,“怜儿,你还不明白么?这次不管我们战还是不战,都是殊途同归。”
嘉庆关的清风拂面吹来,有一种置身世外桃源的清新感。苏昔怜伸手为他理理凌乱的发丝,一字一句道:“爹爹,你说过,不管怜儿在哪里,爹爹都会陪着我,是不是?”
苏政回过头,宠溺得看着她,说:“爹爹说过的,自然记得。”
苏昔怜看着苏政眼里的自己,芳华流光,灼灼如桃花,第一次为自己感伤起来。她将头埋进苏政的怀里,闭上眼睛,闻到熟悉的书香味。忽然忆起,年少时候,陪着父亲在梅树下写诗。那时的她,尚不懂得世间****,低着头一边磨墨,一边看着父亲在雪白的宣纸上,挥洒自如。
她还记得,父亲教她的第一首诗。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她始终不明白,既然同心相爱,为何要离居忧伤?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只读这两句,便如同凉玉上渗出的密密露珠,泛着透骨的冷意,还未来得及触碰,就早已渗入心底,彻生彻死的绝望蔓延开来。
正想着,忽然感到头上一热,原来是苏政的手轻轻地抚mo着她的头。她微微的笑起来,就像是碧月湖水荡漾开来,全世界都寂静无声,只有她嘴角的笑意零落了一春的姹紫嫣红。
只听得她平淡却坚定地说道,爹爹,女儿想为爹爹做最后一件事情。还望爹爹成全。
二月十九,暮。
白苏国女王楚汝芸在军政大臣苏政的陪同下,徒步走出嘉庆关,被守在关口的蓝照国军士擒获,后押入林暮浅的帐中。
女王楚汝芸自愿服降于蓝照国,愿意以己之身换取关中不到二百的残兵散卒的生命。林暮浅思虑再三,便下令收兵回朝,不再理会关中的残留兵力。
————《大荒记白苏国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