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离醒了。
她醒得很自然,像刚睡醒一样,但她很快就发现不对,自然得太刻意了,昨晚客栈下面这么大的打斗声,就算是猪,也该捂着耳朵拱进草堆,又何况是习武之人呢?
她连忙收住习惯性的懒腰,屏住呼吸,倾听周围的动静。
——但动作还是慢了一拍。
“既然醒了,怎么不敢睁开眼睛看看周围?苗家儿女,怎能如此胆小。”
清冷如冰的声音低沉响起,杭离猛地打了个寒颤,觉得心里塞了块冰似的,又冷又硌得慌。
她撑起一边眼皮,小心打量周围,却觑到一旁正襟危坐,神色冷淡的人。
那人淡淡扫了一眼杭离作怪的表情,没有动怒,也没有发笑,只是这么淡淡的看着。
杭离被盯得背脊发麻,连忙双眼睁开,乖乖坐好,不敢造次。
坐好的同时,她心里又升起另一个疑惑——他是谁?
听声音雌雄莫辨,面目亦是被黑纱遮掩住,只余一双冷淡至极的眼眸,跟寒冰似的,每对视一眼便觉得心中发寒。杭离搜寻了一遍脑中所有认识的人,并无此号人物,她自认这次来中原寻仙的事情风声严密,除了几个玩得好的人知晓以外,便再无他人,难道风声泄露了?
念头刚刚冒出,她又强行压下,暗暗催眠自己,那几个人都是极好的朋友,言出必行,应该不是他们泄露的——错了!她捏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告诫,是绝对不是!
这么一想,虽然心里好受了些,但也更加疑惑——她在中原认识的人极少,而且还都是点头之交,如此,这个人又是谁呢?
他还晓得自己是苗族人。
要知道,现在汉苗正在开战,两族人民皆是水火不容的趋势,这个消息要是被泄露出去,她敢保证,不出一个时辰,她就永别这个世界了。
于是,这个人点出自己是苗族人,又是何意呢?威胁?恐吓?
杭离漫无边际地想着,目光乱转地打量房间,稍稍放宽了点——嗯,还是她原来的房间。
就在她的思绪快要飘到晚上吃什么的时候,那人终于出声,依旧冷冰冰的:“看见陌生人在房里,既不声张也不出手,是胆小了么?”
声音微高,像是淡水流泻于冰,是个女子。
哪,既然是女子,她就没这么顾忌了。
杭离眼眸一弯,并不看着那人,双脚晃荡在床边,欢快得像是蹦起的鱼儿。“首先,我不声张是在等你开口,其次,我不知道你武力高低,若是贸然出手,那不是傻么。”眼珠一转,语气轻软地问,“你说,是不是呀?”
听着她的挑衅之语,女子并未动怒,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出声:“……你说的是,看来,尔也并非愚蠢之人。”最后一句的语调有些奇怪。
杭离双眼却噌地发亮,摸到女子身边:“你是苗族人?!”
女子微愕,双眼扫来,低声:“你如何得晓?”
“呃。”杭离挠头,总不能让她说苗人说中原话时语调有些奇怪吧,苦思冥想了一会儿,她胡扯道:“直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嘛,同族人当然能感应到同族人的心。”
女子眼神微沉,低声轻念:“……同族人能感应到……同族人的心……”隔着窗外的模糊晨光,她的眼神像是快速闪逝了什么,瞬间的光亮堪比昙花一现,美得有些不真实。
杭离看得出神,连呼吸都屏住了。
半晌,女子骤然侧头,眼神变得凌厉如刀,语气亦沉沉似惊雷:
“你可是——苗族人?”
“是!”严肃的语气让杭离挺起背脊,清亮回答。
“你可愿为苗族交付出生死?”
“能。”
“好!”女子冷喝,双眸微眯,一手扯下覆住面目的黑纱,站起命令:“苗族七寨杭离听令!我命你找出冥珠,拯救苗疆,收复风夷!”
青蓝晨光下,女子一挑高影寡淡,却带出了号令万军的磅礴气势。杭离血液一热,亦是豪情万千地站起,清脆应下:“接令!杭离以生命发誓,将找出冥珠,拯救苗疆众民,收复风夷!”
“嗯。”女子面容恢复了平静,双眸依旧冷淡,却不再发寒。她注视了杭离一会儿,从衣襟里取出一柄竹笛,恋恋不舍地把玩了好一阵,才递给杭离,轻声道:“此是敛月之笛,有‘蔽日敛月’之能,非到千钧一发之时,不得吹奏。”见杭离欢喜地摩挲着笛身,充耳不闻她的话,不禁微怒,语声一厉:“杭离!”
“啊?”杭离眨眨眼睛,“怎么了?”
女子无奈:“我的话,你记住了没有?”
杭离胡扯:“记住了,不得乱吹嘛。”
又低下头,把玩着手中竹笛。
——摸起来温温润润的,没有一点竹器应有的寒凉,质地也跟一般竹子不同,紧密很多,带点深绿色的繁复云纹,似画非画,宛如天成。
果然神物啊。她在心底慨叹。
慨叹完,她抬头,刚想问其他问题时,却发现面前空无一人。
只余客栈旧桌上的一叠红衣,火烧般的红。
杭离微怔,脑海里仿佛有什么瞬间掠过。
***
落日熔金。
杭离沐浴后换上红衣,撑着头望向窗外,理着乱糟糟的思绪。
早上心情过于激动,以至于没有注意到那女子居然直接叫出了她的名字,而且还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命令她,还让她莫名其妙地发了誓。
好吧,虽然那誓对她并无害处,但是回想起来,还是有些后怕。
假若,那并不是什么拯救苗族的誓言,而是什么恶毒诅咒,那么……她岂不是会豪情万丈地发下?事后还对对方俯首称臣……
杭离抖了抖,抹去脑中蠢透了的场景。
不管这么说,那女子究竟是善是恶,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这誓言是针对苗族的,有利于苗族的,她就必须做到。
这么一想,杭离心里顿时舒服多了,肚子也开始发饿。
做贼般踮起脚尖望了望窗外,她眼睛狡黠一眯,轻巧跃上窗台,还未往下面跳,耳边便拂过一丝温热气息,低沉如酒的声音响起:“姑娘小心。”
她一惊,脚下踏滑往窗下跌去!
视线倒转的瞬间,她眼风隐约觑见一抹衣袂闪过,通透得就像是澄净的天空,累下万千繁华却从未衰老。
杭离心里微微一动。
接着,一个疑问清晰地冒出,他是谁?
还未深入思索,腰肢便被人轻松一搂,缓冲了下降的力道,随即迅速松开,又觉得自己的动作太过突兀,像是怕有失了礼数般,安抚:“姑娘小心。”
声音清远如泉,令闻者肺腑通透。
杭离站稳,抬眼便看入一双沉静淡漠的眼睛。
似是远山,似是水中稳然不动的磐石,似是缓缓在纸上晕开的墨迹,又似是笼罩山顶的淡薄雨雾……雅致出尘得仿佛不属于这个尘世。
这世上……居然有这样的人。
一袭不沾染尘灰的白衣,垂直小腿的墨色瀑发,没有欲望,没有情绪,就这么淡淡的站着,开辟出一方属于他自己的沉静安然。
杭离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摆摆手,“没事没事,谢了。”
男子一怔,随即唇角微不可见地一掠,道:“不客气。请问姑娘,可知昆仑方向?”
“嗯?”杭离微愕,“你问这个做什么?”
昆仑那边交战正急,是个人都不会往那边赶吧?
男子顿了顿,继而缓缓道:“修道。”
“你想成仙?”
“不,只想成道。”
“成道……”杭离念了一声,眨眼,“这跟成仙有什么区别吗?”
“有。”男子惜字如金。
“好吧……”杭离摊手,火烧般的衣衫像是余烬飘浮,似是苦思冥想甚久,她做下决定:“正好,我也要去昆仑,同路一起走,如何?”
男子眉头微挑,侧头:“为何?”
杭离无辜道:“不是说了嘛,同路一起走。”
男子漫然道:“我问的是,我为何许你与我一起走。”
她回答得不着边际:“一嘛,人多力量大,二嘛,你不要意思拒绝我的好心好意……啊喂!别走啊,三啊三嘛,就是我想跟你一起走。”摊开手,“这就是理由,还满意否?”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一条理由是何意?”微微抬眸,里面一掠而过的复杂情绪让整张脸沾染上了少许生气,他并未等杭离作答,“罢了,应是天意。”
眸心对准杭离的眼睛,静谧得像是陈蓝的夜空,瞬间包裹了杭离,微顿,他续道,语声清淡漠然:
“……云寒岫,有幸结识姑娘。”
杭离回答得很欢快:“杭离,有幸结识公子。”偏了偏头,眉开眼弯,“上路吧?”
语毕,原本缓慢沉下的夕阳,迅速湮灭了最后一丝阳光,像是被谁断了光亮,整个大陆,笼罩在一片暗沉的黑暗之中。
街上,百姓惊声四起。
云寒岫握紧了腰间的长剑,低声:“……小心,有古怪。”
杭离下意识地握住了绑在腰间的敛月之笛,女子告诫的语声回响——“此笛,有蔽日敛月之能”。
蓦然,一阵清脆的银铃声响起,远处模模糊糊的黑暗里,隐约露出一个少女窈窕的轮廓,黑发飘舞,皓白的腕上脚踝戴着银铃,每走一步,就发出乐声般的声响。
待她走进了才发现,那鲜红如水荡漾的衣袂下,根本没有脚!
两人都陡然一惊,但已经来不及!
少女原本低着的头抬起,露出一双浑浊泛白的瞳孔,秀美的脸上生气全无,红唇念念有词。
随着她的低念,地下发出簌簌破裂的声音,以女子为中心,周围铺得齐整的青石板小路依次破开,露出一双双泛蓝的手来!
云寒岫眼神一厉:“不好!这是召唤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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