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肃转身走上高高的石阶,七只神兽争先恐后地跟上去。
耶律宁抱起赵雪漪也紧随钟离肃拾级而上。那汉白玉砌成的石阶光洁如澈,石阶之顶,神殿巍然而立,门前上书“汉清宫”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钟离肃进门便直奔左首的房间,那神兽倒也灵性,似乎知晓钟离肃的念头,个头稍小的蒲牢和椒图抢在了钟离肃前面,将那房间的门推开。
耶律宁跟在大步流星的钟离肃身后,只见那房间正中一只大桶,里面的水热气蒸腾。钟离肃上蹿下跳,从旁边两人多高的大架子上取下来叮叮当当七八个罐子,一边将罐子里的东西往那大桶中撒,一边道:“你先别高兴,我只能暂时帮她压制住毒性,后事如何,我可不知。”
耶律宁亲眼见到赵雪漪痛苦而扭曲的面容,恨不得以身相代,此刻钟离肃能为她解了这痛苦,耶律宁心中已经是感激不尽了。
钟离肃一指门外,冲那蒲牢道:“去把三姑婆请来,跑快些。”那蒲牢咕噜了一声,转身飞快地窜出去。
钟离肃围着那大桶忙个不停,剩下的六只神兽也没有闲着,闪电般窜过去,滴溜溜地爬上了房柱,将那大桶四周的纱帘放了下来。钟离肃忙完手里,放下那堆瓶瓶罐罐,看了一眼赵雪漪,倏然出手点向她颈间,赵雪漪没发出一点声响便昏睡过去。钟离肃背向耶律宁,掀开纱帘走出去,一边道:“把她衣服脱掉放进去。”
耶律宁简直愣住了:“什么?”
钟离肃猛地回过头来,大吼道:“把她衣服脱了!快!难道等着老头子来动手吗!”他气呼呼地将纱帘一摔,转过了身去。
人命关天,耶律宁顾不得许多,只好将赵雪漪放下来,动手去解她衣带。他此刻万分后悔没有把芳琴她们带来,或是那位什么三姑婆能赶到,也能替自己解了围。
钟离肃等得老大不耐烦,终于听见耶律宁犹犹豫豫的声音:“前辈,好……好了。”
他掀开纱帘进去,见耶律宁满脸窘迫,垂着头看也不敢看一眼赵雪漪,忍不住道:“没出息!”
他径直走到桶前,隔着那木桶,便倏然出指一点,力道正中赵雪漪背后悬枢穴,赵雪漪整个人便是一震。钟离肃口中喝了一声,手指随之上移,接连未停,又连中灵台、神道、陶道三大穴,一气呵成。他隔着这木桶,认穴之准,耶律宁在旁看得暗叹不已。
钟离肃的手只在赵雪漪背上停留了稍许,紧接着骤然发力,点向她后脑天柱、风池,最后停在了头顶百会穴。钟离肃的表情十分严峻,像是在推一块千斤大石一般。耶律宁忍不住看向赵雪漪,只见她脸色由白转红,又再转为惨白,跟着又转为红,如此了三四次,终于恢复了一点血色,而桶里原本清澈的水已是浑浊不堪。此时钟离肃已是满头大汗,只见他蓦地收指,接着一掌拍在了赵雪漪灵台穴上,源源不断地将真气渡过去,那静水忽然变得像被风吹皱的湖面,涟漪点点。他额上汗水涔涔而下,直到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他才大功告成停下来,长吁了一口气。
赵雪漪兀自未醒,但脸色已大是好转,耶律宁放下心来。他转向钟离肃,道谢的话还没出口,钟离肃抢着道:“免了!”他擦了擦头上的汗,“给她穿衣服吧。”
见耶律宁的脸色又变了,钟离肃一巴掌拍在他头上,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没出息?你……”他话音未落,那神兽蒲牢从外面跑了进来,围着他滴溜溜地转,还伸出爪子不停地扒他的脚。一个苍老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来:“他哪里懂得照顾人!”说到最后一个字,人已经走到面前了。耶律宁一见,正是他们来时在谷口遇见的那位老婆婆。
钟离肃见了她,恭恭敬敬地道:“三姑婆。”
三姑婆一挥手:“我就知道你最后还是会不忍心的。出去吧,我来照顾这丫头。”
“有劳前辈了。”耶律宁躬身一揖,钟离肃不耐烦地拉住他:“走吧走吧,陪老头子喝酒去。”
耶律宁随他出了房间,这才打量了一下这汉清宫。正殿中四角上焚着香,满视野中都有些淡淡的香雾氤氲。四周壁上挂着些字画,耶律宁略扫了一眼,字画皆是出自王羲之、张旭、怀素、顾恺之等大家手笔,更有许多早已流失不知所踪的名家真迹。钟离肃看见了耶律宁神色中的惊异,道:“这都是那些来求诊的病人送给历代药王谷主的酬劳。”
他带耶律宁往西面一条回廊上去,一面还道:“你这小子一看就是个小牛犊子,给自己女人脱个衣服都紧张成这副样子。”
“她不是我的……”耶律宁突然住了口,他本想说“她不是我的女人”,话到嘴边却又觉得不对,他不愿说不是,好像又不能说是,支支吾吾了半天。
钟离肃大笑:“我知道了,你是跟你的小情人私奔出来了,你们私定终身,还没来得及成亲。”他推开面前酒垆的门,一阵醉人的酒香扑面而来,房间里四周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缸。
“我们不是……”耶律宁说到这里又停住了,他们这该算什么呢?
“好了好了,”钟离肃将他按在椅子上,转身在一排酒缸中挑了半天,拎出来一只小坛子:“就是它了!”他神秘地一笑,“这可是老头子秘制的‘十里清风’,来,尝尝!”
“钟离前辈,”耶律宁忍不住道,“你方才说,只能暂时压制住雪漪身上的毒性,请问前辈……”他话还没说完,钟离肃将那酒坛子往桌上一砸:“先陪我喝酒!”
耶律宁无奈,只得端起他递过来的碗。钟离肃一碗酒下肚,自己却道:“唉,你们一对苦命鸳鸯,老头子看着心里也着急。只是我真的没本事救她,”他语气难得的怜悯和郑重,一改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我指点你们去找一个人,但她肯不肯救,能不能救得了,我也就不敢说了。”
耶律宁于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又看到了一点亮光,连忙道:“请前辈示下!”
“我说你这孩子干嘛老这么急呢?那小姑娘一时半会走不了,你安心陪我喝酒吧。等你们离开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他又倒了一碗酒送到耶律宁面前。
耶律宁心中萦绕着无数的问题,但他已知钟离肃脾性如此,索性就陪他一次喝个痛快。
“你……这小子……好酒量!”转眼连喝了三坛,钟离肃舌头都已经大了。他这十里清风喝起来清馨淡雅,却是后劲十足,他自己早已不胜酒力。
“十里酒家楼外楼,清风哪堪人事休。纵使明月共杯酒,离人何曾倚栏头……”耶律宁听钟离肃反复念这几句诗,再看他眼神迷茫,似已神志不清,接下他手里的酒道:“钟离前辈,别再喝了。”
“酒好啊……酒是好东西……纵使明月共杯酒,离人何曾倚栏头……”钟离肃还在模糊不清地念叨着。“醉了才好,醉了就不用想那些不愿想的事了,”他干笑了几声,指着耶律宁道:“你为何不醉?”
“我也想醉到不省人事,可若是连我都一醉了之,雪漪她还能倚靠谁呢?”
门口一个声音突然道:“那丫头有你这番情意,倒也不枉。”
耶律宁闻声回过头,正是那三姑婆。
“这死鬼又醉成这样。”三姑婆骂了一声,过来搀钟离肃起来,耶律宁忙道:“前辈,我来吧。”他将醉成一摊烂泥的钟离肃搀起来,向三姑婆道:“钟离前辈的房间在哪里?”
三姑婆道:“跟我来吧。”她走在前面,将耶律宁引向**。
“老婆婆,雪漪怎么样了?”
“还好,她体内的毒暂时不会再发作,她明日就会醒的。”
“老婆婆……”耶律宁有些欲言又止,三姑婆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不过我这老太婆确实回答不了你什么。不如等这死鬼明日醒了,你自己问他。唉,二十年了,他还是第一次肯跟外人喝酒。”说话间到了钟离肃的房间,三姑婆从耶律宁手里接过钟离肃,将他往床上一扔,叹了口气:“这死鬼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逞强!”
耶律宁的酒量虽好,却也没有好到千杯不醉的地步,那酒劲上来,他也有点晕了。三姑婆带他到门口,指着对面一间房间道:“你去那边休息吧。那小姑娘在那边。”她又指了指右首边。
耶律宁谢过了三姑婆,本来想去看看赵雪漪的,但实在有些头重脚轻,心道:“钟离前辈说这十里清风后劲十足,果然不错。”他怕自己跌跌撞撞的吵了赵雪漪,便自己回房去了,心中还想着等明日钟离肃醒了,定要向他问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