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阿骨打起身欲要出来查看,只听得外面的侍卫已经先乱成了一团。他心中微惊,就在这时突然一个男子声音传来:“嘲凤,蒲劳,你们干什么,快下来!”
听见这个声音,林雨薇蓦地睁开了眼睛,她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双颊也涌上了一阵潮红。可是完颜阿骨打已经提起剑推开了车门,根本没有听见身后林雨薇发出的细微动静。
车门一开,一个狸猫大小的动物猛地就向他扑了过来,这畜生生得怪模怪样,他竟从未见过。好在他早已有了防备,举剑一挥,那畜生跃起躲过,却甚是恼怒,前腿一弯,蓄势就要扑过来。
“蒲劳!下来!”那男子又叫了一声,这唤作蒲劳的畜生喉咙里咕噜了一声,哧溜溜地跑向了主人。
完颜阿骨打循声望过去,只见一名身披黑色大麾的男子,年近半百,两鬓已有些花白。他身材甚是高大,骑在那高头大马上,更是显得威风凛凛。他身边还有六只畜生,形态体貌各不相同,却都是一样的模样古怪,平生未见。这男子见完颜阿骨打看过来,向他一抱拳道:“畜生无知,多有冒犯了,抱歉,抱歉。”他说话间,神色中颇有些许与威严的外表很不相称的玩世不恭。
完颜阿骨打一心只念着赶路,不愿与他计较,微微一颔首,向前面的侍官吩咐:“继续赶路。”
可是他半边身子才刚刚回到车里,那蒲劳竟然又一次朝他扑了过来。完颜阿骨打忍不住大怒,举剑就朝这畜生挥去。蒲劳一扑未中,竟弃了他,闪身就要朝车里跳进去。完颜阿骨打从背后一推,那车门砰地一声关上了,蒲劳扑在车门上,还不停地用爪子抓那车门。完颜阿骨打怒从心起,狠狠一脚朝它踢过去,这畜生一心只在车上,竟不躲不闪,被他踢了个正着,身子画了个弧线飞出去,扑通一声跌在雪地里。
完颜阿骨打又朝那男子看过去,却见他也正盯着自己,目光中颇有疑惑。
“在下钟离肃,敢问阁下,这车里是什么人?”那蒲劳乃上古神兽,绝没有平白无故叨扰不相干之人的道理。
完颜阿骨打的侍官已经纵马过来:“这车里是什么人也是你问得的么?赶紧滚得远远的……”
“算了,”完颜阿骨打已是心急如焚,根本无心理会他说了些什么,只向那侍官道:“赶路要紧。”
那侍官答应了一声,举手朗声道:“走!”
大队人马正要开拔,然而此时那蒲劳从雪地里钻出来,竟然锲而不舍地又扑了过来。这一次不止是蒲劳,连同那男子身边的其他六只畜生竟也全都扑上来,一时爬得车身上四处都是。
钟离肃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有些急切,却又有些踟蹰,他的神兽绝不会认错,他们这个样子,只有一个可能——他们发现了自己的主人。
“雨薇!是你吗?”钟离肃朗声叫道。
完颜阿骨打大惊,一手还牢牢地推住车门,不让那些畜生乘虚而入。“你是何人?”
“在下钟离肃,敢问阁下,这车里的人可是妙手医仙林雨薇?”钟离肃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钟离肃?”完颜阿骨打这才想起,方才林雨薇口中一直念着的,正是这个名字。“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雨薇的丈夫。”钟离肃一字一顿地说来。面前的人气度不凡,颇有王者之风,他的身份,钟离肃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
“丈夫?”完颜阿骨打冷笑了一声:“痴人说梦。雨薇是我的南贵妃。”
“呸!”钟离肃怒火中烧:“你用尽下作手段逼她为妃,当我不知道么?别以为你是大金皇帝便可以为所欲为,”他刷地一声拔出了剑:“今日我一定要救她回去。”
随着他拔剑的动作,完颜阿骨打身边的侍卫也已经全都亮出了兵刃。
忽然远远地有马蹄踏雪声响传来,蹄落甚急,不多时飞驰而来的两骑映入眼帘,马上有人叫了一声:“钟离前辈!”来者竟是耶律宁和赵雪漪。
两匹马不及奔近,他二人已经一先一后飞身而起,堪堪落在了钟离肃身边。钟离肃哼了一声,眼睛却只望着完颜阿骨打。“你们怎么来了?”他的语气莫名地有些不满。
“干爹,你想学着干娘给我们下药,可你的本事却着实不及干娘。”赵雪漪微微笑了笑,“我们已经上了干娘一次当,不会再上第二次了。”
“六王爷,赵姑娘,你们虽然救过朕,此刻要与朕为敌,却也不要怪朕下手不容情。”完颜阿骨打的目光直直逼视。
“我们可不是来跟你论交情的。”耶律宁冷冷道,举起了手中的剑,“不必你容情,你掳人妻室,今日定要你送还。”
完颜阿骨打却不理他,只是眯起了眼睛,剑尖直指钟离肃:“朕要与你一战。”
林雨薇耳中听得清清楚楚,她用尽全力挣扎,无奈却只是发出了细微之极的呻吟,根本无人听见。风声裹挟着刀剑相鸣,一声声撞击着她的耳膜。像有一只手狠狠地在她心口上击打,她努力想要发出声音,可是拼尽了全力撑起身子,喉间却是一甜,口中已有鲜血涌出。
马车近旁也响起了兵器相接之声,纷沓的脚步声都向着这边涌过来,林雨薇只觉自己被尖利的刀剑声紧紧地包围住,似乎前面一直有人想要突出重围抢上马车来,却始终被密集的侍卫阻住。
他还是来了,真的来了。林雨薇嘴角扬起了一丝笑意。他终究还是记着自己的。
可是为什么他来得这样晚?
相思豆,相思豆——医术高超如钟离肃,却也解不了相思之毒吧。
还是自己根本就不该让他来?他与完颜阿骨打狭路相逢,只怕难以全身而退。可是她实在太想看他一眼,哪怕只是一眼。
林雨薇挣扎着伸出了手,想去推开车门,可她的手只是在半空中颤抖不已,离那车门尚远。
那蒲劳依然不遗余力地只想打开车门,其余六只神兽早已跳下了车去,闪电般窜进了厮杀的人群中。它们飞快地穿梭在侍卫们的刀剑之下,或咬或抓,或是在一人出剑的一刹那窜开,让这一剑准确无误地刺进旁边侍卫的胸膛。那些侍卫防不胜防,又叫又跳,一个个狼狈不堪。
耶律宁和赵雪漪手中的剑已经沾满了鲜血,触目惊心的红色映在素白的雪地上,显得格外地鲜艳。猎猎狂风嘶鸣卷席着完颜阿骨打和钟离肃的对峙,两人的目光中,竟都闪动着一样的决绝。
漫天的飞雪,都降不灭这一场厮杀的火焰,只是在狂风的鼓吹中,绽开一簇簇鲜红的血花。
林雨薇拼命地伸出手向空中抓去,却只能触碰到空空如也的空气。
药王谷的花海一片怒放之色,姹紫嫣红,美如梦境。霓裳舞衣的夜光蝶在花海中穿梭,拨开花丛,是淘气躲在中间的显儿灿烂的笑脸。
“夜光蝶……”林雨薇向着在她眼前回旋起舞的精灵伸出手去。
那蒲劳终于不负众望地打开了车门,箭一般扑了进去。
赵雪漪的貂裘早已滑落在地,她却浑然不觉,凛冽的罡风也没有让她感觉到丝毫的凉意。她的剑气堪堪冲破了十余名侍卫的包围,却突然觉得脚边一物滴溜溜地绕着自己打转,低头一看,正是那蒲劳。蒲劳不停地围着她转,还伸出爪子去扒她的裙裾,挠头搔脑,那样子十分着急。赵雪漪心中一惊,无心再顾及周围的侍卫,叫了一声耶律宁,自己已经足尖一点,当先朝马车抢了上去。
那马车边的侍卫大惊,可是手中还来不及出剑,只觉一股霸道之极的力道横扫而至,虽然未受外伤,却像被一只手狠狠推了一把,身不由己便向后摔去。耶律宁抢到马车旁边,周围的侍卫又已经密密麻麻地围了上来。
那些侍卫见赵雪漪已经抢进了车里,又怒又怕,可是耶律宁的剑却将面前封得水泄不通,让他们谁也上前不得。正自着急,忽然马车中传来赵雪漪撕心裂肺的呼声:“干娘!”
这声音中的凄楚哀绝,顿时就像一道闸门,关住了所有的刀光剑影。耶律宁停下了剑,周围的侍卫竟也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剑,就连完颜阿骨打和钟离肃,都同时停住了手。
钟离肃的心蓦地被狠狠地剜了一刀,他顾不得完颜阿骨打的剑就在身前,闪身就向马车奔了过去。赵雪漪的声音像一条鞭子,一鞭鞭地抽在他身上,抽得他遍体鳞伤,却还浑然未觉。
虽然已经有了预感,然而在钟离肃看到林雨薇的一刹那,他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在这一瞬间被抽走了。
林雨薇盛妆吉服,面容娴静安详一如往昔,嘴角还带着浅浅的微笑,只是她双目已闭,再也看不到那秋波流转的神采。
“雨薇。”他叫了一声,不甘心地伸出手去——可是面前的故人,已经全然没有了呼吸。
钟离肃颓然坐倒在地。面前是他的妻子,三十年前随他私奔而来的妻子,分别二十年来他魂牵梦萦的妻子。艳丽的妆容掩盖了她脸上那已无生命的颜色,可是她的手,却惨白枯槁,隐隐地透着令人窒息的死灰色。
雨薇,你为什么不肯多等一刻?钟离肃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她手中还紧紧握着那只锦囊,钟离肃再熟悉不过的那只锦囊。他从林雨薇手中抽出锦囊,上面的白头鸳鸯相互依偎着,还同当初一模一样。
赵雪漪看见他手中空空的锦囊,心中便是一痛:“相思豆……”干娘她终于用这二十年的相思,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雨薇,”钟离肃伸出手,轻轻抚摸她沉睡的脸颊。“我来了。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