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年前,我第一次去普陀山。是个盛夏天,那个叫普陀的地方留给我最深的印象,是灰蓝而带雾的阳光,因为酷热而似乎水分已被抽干、枯死一般的叶片。山道上热烘烘的,无处藏身,果树香与粪土那接近发酵的气味夹杂在一起,让人呼吸都有点困难。那时旅游业肯定还相当落后,我们住在一个旧庙里面。穿过一个树林,后面就是海。那是我头一次看见真正意义上的海。我发现它不是想像中的深蓝色,反倒接近灰白。海水泛着泡沫冲到沙滩上,夹带着一些贝壳,小螺,砂粒,纸屑海滩上到处都是人,——近黄昏,风就凉了起来,没有人在沙滩上逗留得很晚。海风带着荒凉的意味,人们裹着浴巾,拎着拖鞋,纷纷离去。只有那些热恋中的情人,在月亮升起,或者涛声浓重的深夜,穿过树林,来到已是空无一人的海滩。同一个旅行团里有一对男女,他们就经常彻夜不归。那男的看上去要比女的大十几岁,人们都说听见过他们晚上穿越树林时,树枝响动的哗哗声。那女的长得很丰满,她穿一件白色的连衣裙,肤色微黑,但是很有光泽。他们经常在我们集体活动的时候,消失在礁石后面,灌木丛中然后又手拉着手从某个地方飞奔而下。他们对大家既客气友好,又仿佛有些视而不见。那女的红着脸,有点不好意思地向大家致歉。然后,他们又手拉手走在一起,低着头,叽叽咕咕,完全把同行者抛在一边了。大家对他们超乎寻常的亲昵既感到好奇,又有点妒忌,一种感慨与黯然在突然之间席卷了人群。后来我们离岸时发生了一件事:这对形影不离的男女失踪了。船带着汽笛声重新驶人夜色里的东海当然,这是16年前的事了。
关于16年前的普陀之行,我还一直留有这个记忆:16年前,一上码头,眼前就是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四个字,同登彼岸。但是2004年的这一次,在普陀,一个面相还善的女向导告诉我们说那块碑在佛顶山上,要坐缆车上去。这是一个毛遂自荐的当地女人,她领着我们烧香拜佛,并且告诉我们,应该先拜哪里,先说什么在淡蓝色的烟雾里,我们信任她。一走进这个佛国淡蓝色的烟雾里,我们就无条件地信任她。这是无比虔诚的一天,因为虔诚,所以就变得格外愉快。后来我们没去佛顶山,后来我们也没有看到那块写着同登彼岸的石牌。或许真是我记错了,但这明明又是我对于普陀山最为清晰的一幕记忆。从法雨寺到佛顶山的一条石板路,据说有1087级石阶,全长约一公里。16年前,难道我们走了无数的山路到达那儿?其中还有那两个后来失踪的人?我忘了,真的不记得了。无论如何,那天我是少有的快乐与虔诚的。虽然,后来我们内心里不得不承认,这个被我们无比信任的女向导很可能欺骗了我们,我们买了最贵的香,吃了最贵的饭但其实,真正的快乐与这个毫无关联。我只是仍然会想到那块同登彼岸的石牌。或许只能这样解释:在还小的时候,我们很容易就看到神了吧。
2004年2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