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听极偃所是囚所,常菲菲将电影电视古今中外那些地牢囚狱的形貌均在脑中转了转,只想着那该是个怎样阴森黑暗的去处,谁知随夜罗一路漫行着,却来到几重殿外一顷碧湖沿畔,她不由愣了愣,诧道:“你不是说极偃所是在妖界极冷极寒之处么?这里既不冷也不寒,阿文他们被关在哪里呢?”
“不冷不寒?”夜罗挑了挑眉:“你且碰那湖水试试!”
听他说得古怪,常菲菲又仔细瞅了瞅那湖,但见湖水轻漾,其间游鱼徜徉,显是全无异样,口中“切”了一声,俯下身伸指探去,岂料指尖刚一触水,彻骨寒意如箭般从指上直往四肢百骸窜去,身子顷刻僵硬,眨眼间,臂上已生了一层寒霜,她心下大骇,来不及惊呼,忽有暖流从另一臂上窜过,抵住寒意,身子一轻,已被夜罗揽回怀中,耳边听他轻叹道:“让你碰你便去碰?这极偃湖水也是轻易碰得的?若不是身上穿着这洛华帛,只怕如今你已是一尊冰雕在这里了!唉,千万年了,仍是这般轻信莽撞,可怎么是好!”
“靠!这不是你让我去碰着试试的么!”常菲菲暗自腹诽,听他又是一番畅怀故人的口气,没来由的心下酸了一酸,面上却笑了一笑,攥着他衣袖道:“你不是在我身边么?我是想着,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万万不会有事的啊!”
怔了一怔,夜罗唇角一勾,眼中如耀星芒,点了点头,道:“说的很是!”
心中酸意更盛,常菲菲不再答话,转脸看向那湖,见湖中银鱼点点,穿梭来往,似是极为惬意,不由道:“这湖水这样厉害,怎么里面还有这许多鱼?”
夜罗道:“这鱼唤作银雪,是上古妖族一脉,只在极寒之处存身,最喜这极偃湖水!但它虽喜湖水冰寒,却也需耐这湖水清净,若想修炼成形便多了数重历练,轻易不得成功!”
常菲菲奇道:“既这样,它们换个地方修炼岂不是更好,干嘛还窝在这里?”
夜罗道:“凡事相克相生,只因此地有净化之力,若它修炼成功,灵力便脱了妖族的煞气,三界许多专对妖族的束缚便制它们不住,在这世间活得,就远比其他族类更畅快些!”
正说着,湖水突的翻滚如沸,碧波浪涌,一条银鱼从水中跃起,跳到岸边,转眼化为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小童立在面前,向夜罗恭敬施了个礼:“祺商见过陛下!”
夜罗点了点头:“不愧为一族之主,数日不见,你进益不小,这人形已修得很有些样子了!”
常菲菲注目看去,但见那小童银衣银发,肤色白皙,漆黑的眸子却如点漆,极是漂亮可爱,此时听得夜罗夸赞,眉梢飞起一丝喜意,颊边笑靥微现,却只又恭了恭身,道:“谢陛下夸奖!”举止一派庄重老成。
夜罗又道:“我适才让若叶带几个圣灵过来拘着,他可带过来了?”
祺商道:“早带过来了,若叶殿下吩咐要好生看管,属下便将那圣灵关在了六层甲号室里,必是万无一失的,陛下放心!”
夜罗“嗯”了一声,道:“带我去看看!”
“是!”祺商应了,立起身,口中默念咒诀,手上袍袖一拂,湖中碧波如刀切般向两边分开,渐渐现出底端如镜般冰面。却见他指如兰花,微一凝神,指尖射出一道银光,但见那银光所笼之处,冰面裂开,现出一道银白阶梯,蜿蜒而下。
在阶梯边立定,祺商恭敬道:“属下为陛下领路!”
常菲菲只觉那寒意直扑面而来,身上虽笼着洛华帛,似是好一些,脸上却如刀割般疼痛,又伸着脖子望了望,但见那阶梯既深且长,一眼望不到头,心下不免惴惴,不由往夜罗身边靠了靠。
见她面色青白,知她抵不住此处冰寒,夜罗微一沉吟,念了个诀,以自身灵力将她罩住,又握紧了她的手,缓声道:“这里不比他处,你现在到底尚是人类之躯,千万记得跟在我身边,可别乱动乱跑!”
但觉热力从他手中源源而来,渐渐就将那寒意隔之在外,身上好容易缓过劲儿,常菲菲忙点了点头,应道:“好!”
见她柔顺,夜罗微微一笑,牵了她手,随着祺商,沿阶而下。
数步之后,渐入腹地,常菲菲便如进了一间密封的冰窖,触目所及皆是冰壁,氤氲着寒雾,朦胧着,几乎连祺商小小身影也一并融在其中,恍惚看不清楚,只顺着那阶梯层层盘折,周折旋转,似乎总也到不了尽头,她渐觉惶恐憋闷,唯有紧握住夜罗的手,方才稍稍安定些。
不知走了多久,祺商停了下来,立在一处冰壁前,口中轻念咒诀,但见那冰壁银光闪烁,寒雾渐散,壁面陡的裂开,现出内里一条长长甬廊,廊上荧光点点,每隔一丈,荧光聚成一团,照亮冰面。
仔细看去,那组成荧光团的光点竟是无数扇着透明羽翼的小精灵,竖着尖尖耳朵,飞舞着聚在一块儿,偶有一两只绕了过来,在常菲菲面前上下打转。
常菲菲看得有趣,伸出手,刚想触及那精灵,夜罗抢先攥住她手,道:“别碰!”
常菲菲诧异:“怎么了?”
“那是玉玲珑,”夜罗道:“一旦碰到它,它便会顺势附在你身上,吸取你的灵力精气,不死不休!”
常菲菲听得身上一颤,忙往后缩了缩,离那精灵远了些,撇了撇嘴道:“这小东西名字这般好听,模样又如此可爱,秉性却如此可恶,真是不可貌相……话说我不碰它就可以了么?它不会飞过来贴着我吧?”
唇角一牵,夜罗一手微抬,掌上紫光忽现,靠近常菲菲的精灵立时“唧唧”惊叫数声,急忙四散开去,他手心一握,收了灵力,淡道:“世间万物均有各自生存方式,倒也无可厚非,只不过既有我在这里,这小东西便再可恶上十倍,也伤不了你,你无须担心!”
常菲菲“呵呵”干笑两声,配合道:“那是!那是!”转眼看向祺商,却见他已走至甬道沿边左首,袍袖一挥,冰面上现出一道门,他侧身立在门边,向夜罗道:“陛下,那三个圣灵便关在此处!”
常菲菲忙拉着夜罗上前,刚跨进门,便见那三只蜷缩在冰室角落中。阿文仍是狐形,长尾圈住小易和娜娜,闭着眼,恹恹睡着。小易青白着脸,眉上结了一层寒霜,此时听得响动,微微抬眼,虽然神色憔悴,尖牙仍在唇外,眼瞳却褪了血色,恢复澄澈。而娜娜已醒了过来,双手环着膝,金发半遮了脸,紫色眼眸半睁半闭,额上羽翅样花纹闪着银光,映得雪白脸庞显出异样的艳色,神情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淡冷漠。
常菲菲怔怔看着这三只,心头忽地涌上说不出的酸楚心疼,一时间百味杂陈,翕动着嘴唇,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夜罗目光淡淡扫过三只,“唔”了一声道:“气色还不错,倒白费了菲菲一路悬心!”
小易眉梢微扬,目光在常菲菲身上逡巡片刻,复又落到夜罗脸上,缓缓道:“夜罗,我们既闯合虚,便已想过诸般后果,技不如人,成你阶下之囚,也在意料之中!到了这般境地,诸般虚饰之辞也不必再说,但菲菲不过是个普通人类,牵连进来实是无辜,只望你放了她,我们是生是死任凭你愿!”
常菲菲愣了愣,见他这般境况竟还为自己着想,心下感动,忙向他道:“我没事,小易,你不用为我担心……对了,阿罗说你们闯妖界受了煞气侵袭,需在这里平复灵体,如今觉得怎样?可好些了么?若还不舒服也没关系,他已答应了我会救你们的……”
说着,又扯了扯夜罗衣袖,道:“嗳,你说过要救人的,这就开始吧!”
小易闻言似是一怔,眼见夜罗掌上虚空一托,现出一尊翡翠盏,他慢慢蹙了眉:“夜罗,你既抓又救,如此周折,究竟所为何来?!”
一指虚虚抚过盏中净灵草,夜罗不紧不慢:“也没什么为何不为何,只是菲菲既说要救,我总要遂了她心愿才是!”
定定看着他,半晌,小易嗤笑一声:“若从不曾识得你,我当真要将你认做个情种了!菲菲不是殿下,我不信你真会糊涂至此……哼,这般做作,不嫌恶心么?”
他说得虽尖刻,夜罗面上却半点波动也无,只掌中催发灵力,紫光笼罩之下,那净灵草飞速生长,片刻即从盏中延伸至外,透明茎叶如自有生命一般,向那三只逡巡而去,转眼到得他们面前,又分作数枝,上下飞舞,宛成透明屏障,将三只分围其中。
不过多时,那围着小易的净灵草叶逐渐转红,阿文身周的则渐成碧色,唯有围着娜娜的草叶颜色无甚异状,只上下舞得越发的急。又过稍顷,小易和阿文身周草叶颜色各自朱碧到了极处,忽地碎裂开来,化为点点星芒,洒落在两人身上。
常菲菲摒住呼吸,定睛看去,却见星芒散后,小易尖牙已收,恢复了与他在中间界初见时的面貌,而阿文则现出了人形,此时将将醒来,一头银发散落,狭长碧绿眼眸扫过,竟是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常菲菲看得一愣,尚未反应过来,又听噼啪数声碎裂爆响,却见围着娜娜的净灵草叶激射开来,草叶纷飞之中,金发紫眸的女子缓缓站起身,清冷无波的声音泠泠响起:“这是哪里?我怎会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