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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盘龙镇上到处充满着猜测与暧昧的微妙气氛所不同的是镇守府里依然还是一片喜气洋洋,就在镇守府的花厅正中架着一张宽大的圆桌,桌上八热四凉共十二道菜是完全按照府里最高级别年宴的标准而准备的,为了今天这顿饭,厨房里的大厨刘老实带着七八个人连续奋战了两天两夜,眼看着菜已上齐,宾主双方都对这桌饭菜表现出满意神色的时候,刘老实这才怀揣着镇守大人打赏下来的金子舒心地回到厨下的小房间里去睡觉了。
今天的郑天明很是兴奋,是以刚才他给厨房几个厨子打赏的时候出手比往年重了许多,让回到了小房间里的刘老实小半天都没能睡着觉,相对于刘老实那小小容易满足的喜悦,郑天明的心里更是高兴不已,因为今天确实有他值得高兴的地方,金子算什么?他所要得到的东西只怕十座金山都换不来,因为这是一个关系着振兴郑家整个家族的机会!
花厅里的菜早已布好,桌上酒也已摆好,除了一坛子善堂送来应节的黄澄澄的菊花酒,还有一坛是郑天明托人专门从罗城捎来的五十年窖藏的顶级特酿五岳醉,酒是特酿,只有皇宫大臣才有资格饮用,一个流放之地的小小镇守能弄到这样的酒,无疑他是付出了多么大的努力。
虽然酒还没有开坛,但是看着那古色古香的酒坛,闻着从坛里偷偷逸出的酒香,想着主人待客的诚意,作客的人都已经有些醉了,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酒,而是没有人能拒绝这份情意,相信每一个人也心甘情愿地愿意让自己醉在这份情意里。
花厅里除了两个衣着整齐站着门口侍候的家人,桌旁坐有三人,正中一个满头白发穿着一身干净青布衣衫的老者正是此次前来主持盘龙镇武选的副统领倪一峰。倪一峰来银杏城当统领已有十多年了,但他从来都是一身已经洗得褪色了的青布长衫,除了点兵操演等正规场合之外他都是一袭青衣不改,有识货的人说这是涞水书院外门弟子的服饰。
所有人都知道倪一峰在涞水书院里当了近三十年的外门弟子,把他一生中所有美好的时光全部奉献给了涞水书院,无论是谁在一个地方丢下三十年的光阴都会没法割舍,而更重要的是三十年的时间足以让人养成许多可能终生也改变不了的习惯,就比如穿衣吃饭。很显然这种习惯倪一峰已经不想改了,要改掉一个根深嫡固的习惯,总是需得付出一些痛苦,而倪一峰已经老了,作为一个老人实在已经没必要再为这种小事付出了。
虽然他已经很老了,老得对许多年轻时候孜孜追求过的东西失去了兴趣,但他的手却还稳,可以稳稳的抓住任何应该在他手里的东西,比如现在他手中的酒杯,还有军营中那个与统领大人一剖为二的兵符。倪一峰是燕国里唯一一个与统领大人共同掌管兵符的副统领。产生这种情况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太能干而是统领大人的身份太尴尬、来历太特殊,于是在燕国最南边的银杏城里就出现了这种最为奇葩的掌兵方式。
倪一峰是一个老实人,也是一个懒人,老实和懒就会让人养成一些不好的东西,比如不争,比如不求上进等等,而这些毛病通常都会让人失去很多东西,但也会让人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所以每次在军营里倪一峰都会只着一袭青衣,以示自己作为武馆外门弟子与人无争的用意,没有人能计算清楚他的得与失,他失去的也许是权势,但他却得到了信任和尊重。得与失总在一念之间,没有什么工具可以正确的衡量一个人的对与错、得与失,所以对倪副统领的这种做法在军营里有人也颇有微议,但他不却从不在意,因为他懒,他懒得计较这些毫无意义的空话,所以他一直很快乐,快乐的过着自己的懒日子。
在他左手边坐着本次宴会的主人郑天明,右边却是一位穿着军营带兵管带服饰的粗豪汉子。正是此次随着倪一峰前来武选的管带梁云,梁云也算得是郑天明在军营中银杏城兵营里的好友,此次毛遂自荐跟着倪一峰前来正是帮着给郑天明当说客来了。在三人身后站着一个身体健硕满头银发的少年正在小心的侍候着三人,少年人很精神也很沉稳,正是郑天明唯一的儿子郑文星。
因为过节的原因圆桌上的三人都是一片喜气盈盈的样子,但是心底却各各有着不同的想法,其实从九月初一进到盘龙镇开始,倪一峰就看懂了郑天明心思,都是为人父母倪一峰自然也理解郑天明的一片苦心,但他却也还想再等等,因为这件事情对他实在是太过重要了,而且他在郑文星身上看见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他知道,郑文星其实并不是自己所要找的那种天才少年。
燕国里有不少的武道宗派,甚至其中一些宗派的传承历史比燕国的国史都还要长,在这片大陆上,宗派就如大石,皇室却如江水,江流石不转,变换得只是皇室的姓氏,不变得是永远的武道传承。像这样古老的宗派里自然有着许多连皇室都不敢沾惹的力量存在,所以大燕皇室陆来对这些大宗派多年来都是采取合作共赢和平相处的姿态,而选用他们的子弟来给皇室效力也就正是加强双方关系互惠互利的有力措施。
按照燕国里的官制,带兵统领这个职务都必得是皇家贵族才能担当,而皇家贵族的武力一般都不会太强,于是从考虑武力配备的方面每个军营都会配置一至两名专修武道的副统领。而那些从古老宗派里出来的弟子们就成了最理想的不二人选,各个宗派自然也想通过在朝廷里任职来扩大自己的影响,于是这也就成了皇室与宗派之间合作的一种重要的方式。
就如倪一峰作为燕国天威武馆的外门弟子和银杏城副统领的双层身份,他不但为皇室服务同时还肩负着为宗门打探消息、掌握社会动态、挖掘人才及招揽子弟的任务。各个宗门之间竞争本就激烈,经过几千年来的争夺,各大宗门之间的功法武技基本已成平稳定局,决定胜败优劣的就只能是人才了,所以对人才的挖掘实在是宗门之间竞争和发展的大事。
想到涞水书院倪一峰的心里就有一些酸楚,四十多年前,自己也正如身后郑文星一般的年纪,也是被视为一城天才选送进涞水书院做了一名外门弟子,谁知意气满满的自己进到书院之后才发现自己这样的天才在这里实在太多了,虽然自己也不懈的努力修练,但由于先天还有机缘等多种原因,最终还是在外门徘徊了一生,终生都未能做一名内门弟子,虽然因为着自己在书院里勤勉做事三十年的功劳被选派出来做了这一城的副统领,在外门弟子中也算是一个较为体面的职务了,但与那些内门弟子相较,这中间的差距就不知有几千里之遥了。
倪一峰一直都很想离开这个边关苦寒之地,请调报告也打上去过了好几次,但每次都如泥牛入海一样再没有过消息,社会很现实,一个平民家庭出身的孩子注定没法走进上层社会的那些圈子。不过倪一峰也还抱着唯一的希望,那就是如果可以利用自己手里给宗门推荐弟子的权利给书院选送了一个天才级的弟子的话,武馆里的长老们也许会怜悯自己年老体弱把自己调回京城,但这样妖孽般存在的弟子据说在整个宗门都已经上百年没有出现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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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文星这孩子很不错,至少在目前我所见到的这些孩子中他应当是第一强者。”这句是倪副统领在喝了两杯菊花酒后在镇守府的花厅里对郑天明父子说的原话。当时在场的人都可以证明倪一峰说出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喝醉,也完全可以排除讨好郑家父子的成份,原因有二,一是以倪一峰的身份地位他实在没有迁就郑家的必要,第二个原因是倪一峰已经作过了调查。每日晨练的时候倪一峰都会去演武场边溜跶,所以他很清楚每一个孩子的实力。至于对这几日风头正劲的杨震,倪一峰的评价只有八个字“轻狂浮燥,难成大器。”当郑天明听到从倪一峰的口中说这八个字的时候他觉得心头的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没有了杨震的竞争,盘龙镇上还能有谁是自己星儿的对手?
现在倪统领没有见过的只有何无忌与苏幕清两人,难不成那个空有一身蛮力的苏幕清和那个满脑子奇思怪想的废物何无忌会是自己儿子的对手?郑天明不相信,他一直认为此次的挑战事件是一场针对涞水书院推荐票的阴谋,何无忌只是杨震的托,而杨无敌应该才是这场阴谋的谋划者,所以他才会取得那场长老会的胜利。不过现在既然倪副统领已经有了定论,相信此次的推荐票花落谁家已经再无异议了。
没有了压力的郑天明是心花怒放,开始殷勤的向二位贵客劝起酒来,一时之间这张虽然只有三人的酒桌之上却也是热闹异常。在场诸人都是习武之人,所以酒后的话题,三人很容易的又转到了武道之上,当郑天明把何无忌那个关于走武道而求长生的功法是否存在的问题请教倪一峰的时候,倪一峰沉思了很久然后轻轻说了一声:“我不知道。”郑天明和梁云没有想到倪一峰竟然会给出这样的一个答案,一个在最古老的宗派里呆了三十年的人竟然也有不知道的东西?看着郑天明与梁云两人满脸错愕的表情倪一峰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因为在涞水书院我只是最外围的弟子,在上面还有内门弟子、核心弟子和最顶级的衣钵弟子,甚至在涞水书院之上还有着更为高级的宗门存在,而在这些神秘的宗门里究竟能达到怎样的境界自然不能是我们这些小人物所能知道的了,所以究竟有没有这种功法我是真不知道。”
听到倪一峰这么一说,三人顿时都沉默了下来,只有那个站在酒桌边没有出声的少年却仿似目光突然明亮了起来,无尽的武道追求之路不正是每一个少年应有的梦想吗,郑文星突然觉得自己有了一种新的想法,更是仿佛看见了一片从没有见过的天地。